秋筠和青语在夹道上走着,刚转过道粉墙,迎面冲出一人,险些把秋筠撞倒,好在秋筠身子灵便,躲得快,那人却收不住脚,身子前倾,趴在地上,青语扶着主子,厉声道:“瞎了眼,往奶奶身上撞,不想活了。”
那人爬起来,秋筠一看,是四房春莺儿的丫头冬雪,冬雪见是三奶奶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咚咚”叩起头来。
秋筠不忍,道:“好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只以后走路看着点。”
冬雪忙叩头谢恩,爬起来就走,秋筠看她急三火四的,叫住,问:“这忙忙去哪里?”
冬雪听问,只好停住脚,答言道:“太太说四房闹鬼,今儿找了姑子做法事,我家主子连日病在床上,那禁得住折腾,脸色都变了,在折腾下去怕大人孩子不保,奴婢看着不好,回太太,太太说仙人施法驱鬼不能打扰,任奴婢怎么求都不松口,奴婢这就回房看看,迟了怕主子连命都没了”,说完,泪汪汪的惶急又抬腿走。
冬雪疾走了几步,秋筠在身后扬声道:“老爷饱读诗书,不信神鬼,怎地太太倒信。”
冬雪怔了下,脚步一滞,一句话点醒了她,现如今四爷没在家,能救主子的唯有老爷,傅家子嗣稀薄,傅老爷对姬妾生的也是重视的。
来不及说别的,调转方向快步朝西跨院郁姑娘的房中去了。
看她走远,秋筠道:“这也是个聪明衷心的丫鬟。”
青语道:“柳莺儿也真是可怜,自有孕受就没消停。”
晚间,秋筠派喜鹊打探消息,回来说:春莺儿没事了,说是老爷突然过四房,制止了正在做法事的姑子,傅老爷为这事很生气,发作了太太一顿,太太一赌气扬言今后不管了。
秋筠问:“那四奶奶怎脱得了干系,不跟着受牵连?”
“四奶奶去了城外的尼姑庵进香,祈祷保佑春莺儿平安生子,此事都是四奶奶不在家太太着人办的。”
秋筠差点冷笑出声,这小孙氏也太会装了,偏赶这时候,她去了城外,摘得干干净净。
喜鹊心有余悸说:“听四房的小丫鬟银双说,老爷晚来一步,柳莺儿母子就一尸两命了,老爷急命请来常来后宅给姑娘奶奶瞧病的王贤之王大夫,开了安胎药,给柳莺儿服下去,命人守着,天亮时气色才见好转。”
秋筠看她打听得详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对喜鹊道:“你人通灵,腿脚麻利,以后屋里的事交给她们做,你就专管外面的事。”
喜鹊听了好不欢喜,她性子活泼,闲不住,这差事正对脾气。
三日后,傅家二姑娘定了婚期,过了年娶亲,傅太太有的忙,忙着张罗嫁妆,虽傅太太吝啬,但傅老爷吩咐了,嫁妆一定要厚重,她也不敢违拗。
大少奶奶身子好些,就亲自张罗小姑子的婚事,置办嫁妆,拟大婚诸项事宜,凡事请了太太示下,方可行事。
阖府到处洋溢着喜气,只林姨娘的小院静悄悄的,林姨娘这回真的病了,每日咳嗽声不断,渐渐的痰中带了血丝,吓得二姑娘忙找人禀报傅太太,傅太太也亲自来看过,叹口气,这是她自小的丫鬟跟了她几十年,虽从前年轻时为傅老爷宠她生过闲气,但随着岁月流逝,林姨娘容颜老去,傅老爷又有了新欢,傅太太的气也就消了,也知道她为什么病成这样,坐在床边,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忧心,容儿嫁过去,一年半载生了儿子,就和正房太太比肩了,熬大,袭了爵,她就是一品诰命夫人,也就苦尽甘来了。”
林姨娘眼含着泪,拉了夫人的手不放,哽咽着说:“奴婢怕是不能侍候小姐了,小姐保重。”
傅太太听她说的悲伤,也攥着帕子淌泪,心说看这情形是不能好的了,还是及早准备后事,怕女儿喜日也是她的丧日,二姑娘站在旁也拿着帕子抹泪。
傅太太临走对二姑娘说:“好好照顾和开解你娘。”
傅太太自林姨娘处出来,回到房中就命人把大奶奶找来,大奶奶听婆婆唤,忙着过来,知道婆婆这两天为四房的事被老爷怪罪,心气不顺,加着小心近前,看婆婆窝在榻上,半阖着眼,旁边大丫鬟辛桐打着扇子,轻声道:“大奶奶来了。”
傅太太把眼略睁开,大奶奶低福一福,道:“太太叫我。”
傅太太平声道:“叫你来只为着林姨娘看着不好,想来就这几日的事,后事还是先预备着吧。”
大奶奶不易察觉地身子一振,恍惚年轻的林姨娘娇娆妩媚的模样就像昨天,无声叹着气,低低道:“是,母亲。”
半晌,傅太太没说话,好像睡着了,大奶奶不敢就走,趋前探身轻声问:“母亲还有事吗?”
傅太太合着眼没睁开,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大奶奶松口气出来。
婆婆笑容极少,对这几个媳妇笑得更少。
大奶奶出去,傅太太其实并未睡着,心里想自己女儿眨眼就十三了,也该张罗婚事了。
女婿得早早挑拣,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过了遍筛子,定格在两家……。
二姑娘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婿怎样与她没多大关联,可小女儿可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吃苦受罪牵着当娘的心。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辛桐移了铺被子替她轻轻盖上。
林姨娘缠绵病榻,二姑娘跟前守着,屋子里愁云惨淡,二姑娘宽慰林姨娘道:“娘,你放心,外间传言未必是真,也许汪夫人不是说的那样。”
林姨娘苦涩地摇摇头,眼神黯淡无光,看情景不久于人世,二姑娘看母亲怕等不到自己出嫁,就……,被过身,掩面拭泪,双肩在抖。
半天,突然,林姨娘嘴角淡起笑容,异常祥和,眼神盯在二姑娘身上,道:“为娘这一去,你就不会嫁那汪家,守孝也得三年,三年满了,说不定是什么光景”,这样说完,林姨娘竟有种异样的凄美。
二姑娘听了,更加伤心,止不住呜咽出声,好久,收住泪,二姑娘从帕子角下看到一双精巧的绣牡丹缀珠子的白底粉帮绣鞋朝自己过来,从锦帕上抬起头,红肿的眼朦胧见一纤柔身影,二姑娘还没站起,失口叫了声:“三嫂。”
秋筠微笑着过去床头,看林姨娘微阖双目,似睡着了。
轻轻出来,二姑娘小声说:“嫂嫂请到外间一坐。”
秋筠随她去了外间,二姑娘让丫鬟倒茶,秋筠道:“我看姨娘这是心病,是为姑娘出嫁的事?”
二姑娘愤懑地说:“我豁这条命不要也不嫁”,眼中一闪而过倔强,没逃过秋筠的眼睛。
秋筠暗叹,道:“我同姨娘说几句话。”
二姑娘点头,盼着秋筠开解母亲,秋筠悄然进到里间,林姨娘合着眼没有反应,秋筠搭炕沿边坐下,知道林姨娘没睡,低了身子,轻柔地道:“二姑娘若没了娘,岂不是更可怜,连个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姨娘若在,二姑娘在夫家不好,还可回娘家有个扑奔,老爷当朝二品,为面子计,女儿太过委屈也是要出头的。”
林姨娘瞬间睁大眼睛,看着秋筠,本一心求死,听了三奶奶的话,很有道理,自己在,若女儿在婆家不好,还能回来,娘俩相依为命,若自己没了,女儿在这个家可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有时候人本能求生的意志可以逆转,从这后,林姨娘就慢慢的一点点进食,过半月,虽没完全好利落,仍孱弱,却能下地了,二姑娘很感激这三嫂子,二人遂成了闺中密友。
秋色转浓,已凉未寒,傅容锦在二门外下马,远远就见二门内一群妇女,尤以秋筠最为出挑,今儿,秋筠上身穿着绿织金妆花云锦束腰夹袄,腰系一条白凌撒花银线裙,配碧玺双鱼佩,宫绿丝绦,挽高髻,斜插一柄白玉蝴蝶簪,行动蝴蝶薄翼微颤,下垂一溜润白的碎珠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施施然迎着傅容锦过去。
傅容锦一行进门后就被各自房中女眷包围,夫妻对视,傅容锦肤色有了轻微的古铜色,迷人的桃花眼热热地看秋筠,道:“娘子神采依旧,比为夫在家时更胜。”
秋筠眉目含情,盈盈低语,道:“夫君辛苦了,人都黑了”,这虚假功夫,连秋筠自己都汗颜。
傅容锦自然地抹了把脸,牵起妻子的手说:“回房在叙”,秋筠想抽回手的欲念强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