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一生创作十分繁富。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又有强烈的主体意识。他感觉敏锐，才思横溢，善于观察生活，并抓住生活中的鲜明印象。他的不少剧本就取自现实生活，进而加以概括、提炼，构成惊心动魄的戏剧情节和场景。
写于1920年的独幕剧《咖啡店之一夜》，田汉自己称之为“出世作”，是他戏剧创作生活的发端。《咖啡店之一夜》写一个天真、纯洁的咖啡店女侍白秋英，她被李干卿骗取了爱情，后来李干卿拿出钱来赎他的情书，白秋英愤怒地把钞票与情书一起付之一炬。
剧本还描写了高等学校学生林泽奇的苦闷心情，林泽奇因为家里强迫他和他所不爱的女子订婚，于是日夜苦闷彷徨，经常到咖啡店借酒浇愁。白秋英同情他，劝慰他；而当白秋英遭到不幸后，林泽奇又反过来同情她，劝慰她。两人同病相怜，终于结为兄妹，在人生的“大沙漠”里一同继续旅行。这个戏批判了资产阶级青年在恋爱问题上的庸俗与虚伪，同情妇女的不幸遭遇，并歌颂妇女要求自由、独立的精神，然而也带有感伤、颓废的色彩。1932年田汉对剧本作了改订，把“穷人的手和阔人的手始终是握不牢的”作为剧本的题旨，最后写白秋英在事实的教训和朋友的鼓励之下，开始认清了自己的道路，表现出坚强的精神，擦干眼泪，勇敢前进。
这个作品的材料来自现实生活，剧中男主人公林泽奇的模特儿就是田汉的好朋友李初梨。李初梨是中国左翼文化运动初期的评论家，当时他也带有感伤主义的情调，他有热烈沈郁的丰姿，经常在东京本乡和神乐阪一带咖啡店中或热辩，或哀歌。1929年李初梨被幽囚入狱。田汉的《咖啡店之一夜》就是以李初梨前期经历作题材的。剧中林泽奇的朋友郑湘荃，就是田汉自己，郑湘荃规劝林泽奇结束颓废生活。作者正是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以咖啡店的情调作为背景，展现了由颓废走向奋斗的曙光。
1928年4月，田汉率南国艺术学院师生五十余人从上海去杭州旅行演出。男同学一律穿西服，打蓝色绸领结；女同学都戴米色绸围巾。到杭州之后，各界纷纷邀请演出，但受到当局阻难，几经周折才得演出。演出余暇，旅行团泛舟西湖，田汉仿《伏尔加船夫曲》，谱写了一首《棹歌》，歌词写道：“划……划，划……划！绿波春水走龙蛇，问西湖毕竟属谁家，问西湖毕竟属谁家？南国风光，新兴机运，等闲莫使夕阳斜！划……划，划……划，绿波春水走龙蛇。划……划。”他们住在西湖畔的李公祠。一天夜晚，在住所排戏，忽然有人高喊：“鬼！鬼！”这可吓坏了女演员王素，田汉只得与唐叔明一起在楼上陪她。然而这“鬼”启发了田汉写一个反封建压迫的戏。他们租了一只大的湖船在西湖上荡漾，田汉与王素、唐叔明、孙师毅、顾梦鹤等，一瓶酒，一把提琴，在春雨如帘的西湖里赶着一面写、一面排，终于写成了《湖上的悲剧》。戏中女主人公白薇过去在北京时曾爱上诗人杨梦梅，但她父亲强迫她嫁给别人，她坚不答应。她父亲把她带回杭州，住在西湖边的王庄。三年以前她投江自杀，她父亲和外边人以为她已亡故，其实被人救活，得到女仆帮助，暗中仍住王庄。男主角杨梦梅听说白薇已死，只得听从家命另娶，但心中仍爱着白薇，他着手写一部小说作为纪念。一天，杨梦梅与其弟来游西湖，遇雨借住王庄，老仆说起屋里时常闹鬼。杨梦梅写小说至深夜，忽听外有哭声，他寻声而出。白薇来到房中，看到杨写的小说，且听到梦梅的弟弟说起梦梅已经结婚并有了孩子，她就跑出去开枪自杀了。杨发现后十分悲伤，自己也倒地死去。作者试图显示灵与肉永远不得协调，理想与现实永远对立这样一个意蕴。这个戏就由王素扮演白薇，因为王素本人喜欢吃笋，在戏里就有了“我们小姐爱吃笋”的词句。这个戏很明显是田汉从生活中得到触发，即兴创作而成的。他说这个戏是“反映我当时世界底的一首抒情诗，什么都涂了浓厚的我自己的色彩”。
南国社杭州演出后回到上海，王素因为足疾住进医院动手术，不料开刀错误，在医院里呻吟了一个多月。田汉经常趁着到学校教课的归途去看望王素。这个医院环境清幽，王素住在第五号病房。在病房里还遇见了王素的姐姐，她是个温婉沉静的女性，又很能干，但这些年被病魔缠苦了。病房里壁炉生了火，王素姐妹就给田汉讲医院里的情况以及她们的故事。这个医院对病人的待遇很不公平，成千上万穷人有病不能治，有些病人因为医院的拖延把病耽误了；而另一些人根本没有什么大病，只为喜欢护士们的殷勤招待而无病呻吟，长期住在医院里养着，他们终日与护士们玩耍，甚至带护士出去看电影，跳舞……讲者无意，听者留心，就在王素出院的时候，田汉已经构思好了剧本《第五号病室》。
1929年7月，在南国社赴南京演出前夕，田汉写成了第一幕。第二幕是在南京第一公园的树荫下吹着清晨的凉风写的。第三幕则在韬园茶亭的公演办事处写的，有时实在闹得太厉害，向秦淮河叫一只小船渡到对面的藕香居去写，而王素、杨泽衡等几位演员在这边等，当听到田汉写完了，他们都隔着岸拍手欢呼呢！
这个戏的主要人物是杨家姐妹两人，姐姐曾与堂兄发生恋爱，可是没有成功的希望，因此忧郁成病，长期住在病房里休养。妹妹因为脚痛也住进这所医院治疗。那位堂兄原在北京当教授，现忽然到上海参加反帝斗争，因受重伤而进医院。姐姐在无意中发现了他，尽力看护，可是他终究不治而死。她很悲痛，遂服安眠药自杀。在她给妹妹的遗书中说：“我和大哥今晚上出院了。”教她要“重建一所合理的病院”。在剧中出现了生活中色情狂的医生、嫉妒的护士、无病而恋居病院的阔少、有病而无力入院的姑娘，真是“登场者皆病人也”。黑暗的社会是一所不合理的病院，姐姐用消极的自杀提出了改造社会的要求。作品通过对医院中黑暗状况的揭露，抨击了旧社会对人民的压迫，指出了不合理的制度必然崩溃的命运。
从这几则创作轶事，我们可以看出田汉写作剧本的特点。一是他善于观察生活，善于从生活之树上采撷材料，然后加以生发、想象、虚构，构成完整的戏剧情节，塑造出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艺术形象来。二是田汉平时注意积累丰富的生活素材，又熟谙戏剧创作的艺术技巧，因此写作时熟练而得心应手，往往是即兴而作，一挥而就。田汉的创作故事告诉我们，生活才是常青之树！
（作者沈鸿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