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是他离开的日子。
我没有去送他,只是到了海边,闭上眼睛,想像他坐在火车上的样子,偏着头,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眉心微微的皱着,那双含蓄从容的眼里,想着自己秘而不宣的心事。
我并没有多么的伤痛欲绝,只是有一点儿难过。我想起我喜欢的女作家三毛说过的那句话: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
只是不知我与他之间,还会不会有重逢的时候?
那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爸爸不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会放任自己醉成烂泥。
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海边走走。
大海那么大,我想,它一定能包容我们的所有回忆和想念,所有的伤心和眼泪。
我放弃自己一直很喜欢的钢琴,开始学习画画。不知道是不是血液里继承了爸爸的天赋,我学的出奇的快。在我的努力和忙碌中,我能看到爸爸越来越开心的笑脸。
我最喜欢画的是海,它们寂寞而永恒,沉默而喧嚣。
很多个夜里,我趴在桌上,听着屋外海浪的欢腾,尝试着在回忆下,画出他的样子。他的轮廓,他的浓眉,他挺直的鼻梁,他含笑的嘴唇……遗憾的是,那样一双心事如海的眼睛,我怎样努力也画不出来。
特别特别想他的时候,我只好紧握着他送给我的“永恒”,在梦中一遍遍回忆他带给我的勇气和温暖。
春节前夕,我收到妈妈的彩信。照片上,她穿白色的长羽绒服,围着红围巾,在漫天的飞雪中,蹲在一个胖乎乎的大雪人旁边,笑得很开心。她告诉我她过得很好,只是很想我们。在最后,她问我爸爸好么?
我把那条彩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打了一大串回信,但最后,只回了八个字:一切安好,新年快乐。
高二那年,我选择了艺体生,学画画。
一年以后,我考去外地一所很不错的大学。我开学的前几天,妈妈来看我,她做了很多很多菜。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探讨憧憬着我的未来。
是的,一家三口。从妈妈进门,和爸爸相视而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他们以后是不是相隔两地,我们都是亲密的一家人。
大学的日子轻松自在,我开始四处写生。独自游走在大街小巷,或是青山绿水旁。
他亲手戴在我手腕上的表一直都在,只是牛皮带子已经磨损不堪。在每一个白天黑夜,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和思念,可是流浪的他却迟迟不愿做归人。
大四那年寒假,我回家过年。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几乎要当场石化。
他就站在我面前,围着我爸的花围裙,手拿锅铲,笑得如沐春风。
“小孩,你回来啦。”他亲切的说,“我和叔叔阿姨都在等你呢。不是说下午到吗?我还打算去车站接你呢,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所会做的依然只是目瞪口呆。
“快进来啊,”见我已经不能正常言语和行动,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我拉进去,满眼宠溺,“看你冻得,手这么冰,先去烤火,我去做饭给你吃,我昨天才跟阿姨学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呢,你尝尝看我的手艺比起阿姨来怎么样?”
我握紧他又大又温暖的手掌,终于从这阵突如其来的幸福晕眩感中清醒,不由喜极而泣。
“这是幸福的眼泪吧?”他低头凝视我,不顾我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着,轻轻吻了吻我脸上的泪水。
噢,真好。
原来这世上所有别离,真的只是为了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