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小蓓在众人面前高调示爱时,筝拖着疲乏的身子急匆匆离开了。人群的焦点都在罗小蓓和杰身上,除了角落里的穆筱雅,谁也没有去注意。白雪和林凡本想为筝打抱不平,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也不再逗留,只好恨恨地陪筝离开。
路上白雪直抱怨,“没想到师兄竟然到处沾花惹草,原本还以为他跟穆筱雅旧情复燃,哪儿想到还与那罗大千金扯不清啊。”
林凡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心思细腻,忙朝白雪使了使眼色,白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旧情复燃”用词不当。不过此刻让筝痛心的也没在这上面,自己一个人有时还能承受委屈管住情绪,当有旁人为自己说话时,就忍不住情感外露了。
林凡和白雪没再说话,筝一个人无声地流泪。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街上车水马龙。扭头无意中看到车窗上自己的影子,面容憔悴,双眼空洞无神,无数街灯呼啸而过,一切都像一场梦。
梦里的世界纷纷扰扰,就像窗外飞闪而过的火树银花一样,美丽喧嚣,然后又迅疾消失。等醒来时,就如同看见这车窗上的影子,灰暗模糊,才恍然发现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此刻唯有痛,才让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到了学校,筝让白雪和林凡先回寝了,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了走。信步来到体育场,看到台阶上零星散布着好几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不由地想起了王超。那个夜晚,她就是在这儿狠心拒绝了王超。那时也心痛,心痛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不得不表明立场,不得不撇清一些关系。而她所做的选择,最终伤害的却是自己最不愿去伤害的那个人。
而此刻心痛得难以呼吸时,她特别想听到王超的声音,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嗓音,仿佛有止痛的功效,是伤痛时的一剂良药。
她拨了过去,响了好几声之后,才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出王超那边很吵,本来想找他聊聊的,可感觉到王超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心不在焉,于是欲言又止,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失落。
悲痛难当,筝打算到校外溜达一圈。
在路上看到对面的酒吧荧光闪烁,“勿忘”二字时红时黄,就像鲜亮的记忆一样扎眼。勿忘,勿忘,可人们都是为了暂时的忘却才来酒吧的。筝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都说酒能解愁,不妨试试。
正要过去时,看见从酒吧里走出两个人,他们的脸背着光,但身影却十分熟悉。那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他们出了酒吧,朝同筝相反的方向走去。筝在马路对面跟着,担心是自己看错了。
他们好像一直在说着什么,到了小广场旁边的公园,两人在长椅上坐下。筝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们。
王超搂着韩萱,慢慢地俯身吻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筝既欣慰也心痛。希望王超能找到另一半,这本是她生日愿望之一。看着这个愿望实现,她真心为王超高兴,好像这样能弥补自己对他的亏欠。
可是真的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了,本就空了一大块的心,觉得更加空落落的了。
她转身朝回走,进了勿忘酒吧。
自韩萱和柳皓然关系僵冷以来,王超时常开导她。而同时,王超自己也沉浸在被筝拒绝的伤痛之中,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
渐渐地,韩萱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喜欢柳皓然了,她那么在意他,可是唤回的并不是真心和珍惜。他一直在逃避她,逃避她的感情。这种感情就像使劲砸着一团棉花,无论你付出多少辛劳,最终都归于沉寂。
当你不爱一个人时,你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以前的柳皓然,在韩萱眼里,总笼着一层耀眼的光环。就连他的寡言和冷漠,也因为这光环变成了高冷,成了另一种光环。
可是现在,她看清了。柳皓然就是一个不肯正视感情,对感情不负责的人。他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不能无视她。他可以选择不接受她的感情,但不能始终选择逃避。
他以为逃避是仁慈,是不忍心,恰恰相反,逃避,是另一种伤害。就像我明明站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态度躲闪,还不如坦白直言,总要有始有终。
最后她约出柳皓然,很郑重地跟他说分手。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原来,再浓烈的感情,一旦失去了那份激情和期待,没有了任何坚持的必要和理由,也就只是坦然的云淡风轻了。
她并不怎么伤心,对柳皓然的所有感情,早已耗尽在曾经的等待和期盼里。她要的,只是最后一句郑重的“我们分手吧”,为这段倾注太久的感情,石沉大海般的感情,画上句号。
自从知道柳皓然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其实就是筝之后,韩萱一度对她没有早些直言相告有些气愤。后来从王超处才得知,原来筝也被柳皓然如此伤害过。
王超被筝拒绝之后,极度沉郁,颓丧。他从未得到过她,所以也谈不上失去。可是那种心痛,如胸口压着一座大山,时时喘不过气来。上次爷爷去世后,得知筝和柳皓然在一起的消息,是痛上加痛,一阵钻心之后,好像渐渐也就麻木了。而这次,他本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这时除了叹一声缘分不够,还能说些什么呢?
所幸的是,韩萱经常陪着他,两个人相互安慰,韩萱渐渐走了出来,一身轻松,反而安慰他的时候比较多。说不清为什么,后来跟韩萱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会格外轻松。以前两人在一起是交换自己的苦恼,互吐不快,慢慢地,两人互生情愫,彼此将对方从伤痛中拉回来,种下幸福的种子。
筝并没喝多少酒,她心里明白,只是在醉过之后,才能暂时忘掉烦恼。一旦酒醒,就如梦醒,现实依然在那里,由不得你去躲避。借酒消愁愁更愁,便是如此,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的一刹那,泪水再一次止不住地奔流下来,蔓延至全身的痛此刻又从全身各处袭来,齐集于心,除了窒息般的疼痛,再无别的感觉。酒,果然只是暂时的麻醉。
起来胡乱梳洗过后,打开手机,很多来自杰的未接电话和信息,她逐一翻看,都是道歉和解释的话语。
杰哥说昨天那束玫瑰本来是为给筝道歉而订的,他捧着花还没走到雅竹公寓便接到罗晟电话,让他立马去他家一趟,顺便帮忙取个东西。时间紧迫,他只好抱着花前往,没想到罗晟让他取的是蛋糕,更没想到会在罗小蓓生日会上遇上筝。
看着杰哥这费尽心机却极其牵强的解释,昨日的那些画面,又泛滥在脑海,挥之不去。杰哥这个人,她实在看不透,一如当年的柳皓然一样。
她想,他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到时候,杰可能就会发现,既然所有的谎言都掩盖不了真相,所有的真相也解释不了谎言,也就没必要继续撒谎了。
王超一大早给她打来电话,解释说昨天有点事,有些担忧地问她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事。筝沉默了一会儿,很多话还是没有出口。如若是以前,她定会像倒豌豆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可是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起来,这又是一个秋天。
去年这个时候,她深受失恋困扰,愁苦不已。而今年这个时候,也没能幸免。
小时候一直以为,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到处都是暖黄、火红,其色彩妍丽,丝毫不逊于春天。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秋风萧瑟,秋意绵绵。
筝试着努力摆脱这次失恋带来的阴影,但始终还是打不起精神,意兴阑珊。在一场大风波之后,生活再次恢复了它的平常样貌。平静无波。一潭死水。
失恋如同一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以前上班的时候挤在人流中,幻想着的是日后同杰哥的风雨相依,虽是幻想,也是满满的幸福。而现在拥裹在无边的人海里,举目四望,都是陌生的,漠然的面孔,筝还是时不时幻想着,杰哥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到周边的情侣,脑子里马上出现的就是杰哥的身影,慢慢地又想到了王超和韩萱,进而又想到柳皓然。韩萱和王超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柳皓然怎么样了。有没有跟她一样,觉得失恋如此痛苦?
有时候想到佟昕,从未如此羡慕过她。杜安温柔体贴,用情专一,如果杰哥能这样就好了。
还有身边的白雪和杨煊烁,虽然时常小吵小闹,可是从没有真正的情感危机。两人的棱角,也在这啼笑皆非的吵吵闹闹中慢慢磨合,越发契合了。她和杰哥,一直以来都只是隐藏自己的棱角,而并没有试着展示出来,更不用说磨合。
反正就是,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够拐弯抹角地跟杰哥扯上关系,好像整个世界都有杰哥的影子。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到了百无聊赖的周末。
本来打算一直宅在寝室的,外面的喧嚣反而让她更加烦闷。可是中午接到一通电话,叶洛约她下午出去叙叙旧。想到马上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以前的老同学都是如何打算的,见见也好。
下午见到叶洛,见她一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口问了问近况。叶洛说她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拿下他们学院的保研名额了。
“这是喜事啊,你怎么看起来并不高兴啊。”筝不解地问道。
叶洛坐在对面叹了口气,“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说不定到时候会直接工作。”
筝疑惑地看着她。
叶洛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筝,“你知道王超有女朋友了吧?”
筝早料到叶洛找她肯定与王超有关,她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始终都不敢向王超表白。她正打算安慰,叶洛又开口道,“我知道你比我还难过。”
见筝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叶洛笑了笑,“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了,前几天晚上,我看见你了。他们从酒吧里出来,后来你也进了那家酒吧。”
“你……”筝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个叶洛难道一直在偷窥王超?
叶洛好像知道筝在想什么,“没错,我一直放不下他,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一有空就会跑到他们学院。我知道他住哪栋楼哪间寝室,知道他经常上课的教室是哪几个,知道他经常和哪些人一起打篮球,知道他爱吃哪些菜……”
听到这些,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没想到叶洛对王超的感情已经执拗到近乎疯狂的地步,她也不明白竟然爱恋这么深,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呢。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前看这本书的时候,她觉得如此痴情一个男子,而对方对她一无所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那时她虽然已暗恋柳皓然好久,那份情感也已滔滔,可是也比不上女主人公那么深沉和绝望的爱。
书里说,爱是一个人的事情,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我爱你,与你无关。
筝看向叶洛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同情。费尽心力去爱一个人,可始终只能在不被发现的距离遥遥相望。爱得如此执着,却又如此卑微。她的内心,又盛放了多少哀喜,与王超无关的哀喜?
暗恋就是,两个人的故事,一个人来演绎。这样的故事,只有情结,没有情节。
叶洛好似全然不在意,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自说自话。那些甜与苦的滋味,糅杂在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里,只是旁人体味不到。
“原本我以为,他喜欢你那么多年,你们会走到最后。”叶洛顿了顿,朝筝看了一眼又望向远处,“可是现在你们俩也分了,我好像突然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们没……”筝正要解释,叶洛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筝眼眸轻闪,似有所动。
“你太骄傲了,他以前是喜欢你,你以为他也不会变吗?怎么样,现在的你应该比我更难过吧。”
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手里轻轻转动着杯子,看着那轻轻晃动的液体,搅乱了光影。
“你倒是挺关心我啊。”筝忍住不悦讥诮道。
叶洛毫不在意筝语气的变化,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像要分享什么秘密一样神秘和兴奋,“我以前确实不太待见你,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现在,我突然很高兴,和你同病相怜。”
看着叶洛幸灾乐祸的样子,筝不禁心生厌恶,这哪儿是出来叙旧的啊,分明是找气受。她无心去反驳什么,她们虽然同病却并不相怜,病症相似,根源却不尽相同。
筝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有在这儿取笑我的功夫,还不如花在他身上,这个时候他该跟他女朋友吃饭了吧。也不知道这次点的菜是他爱吃的还是他女朋友爱吃的。”
叶洛得意的表情突然凝固,脸色暗了下来,半晌才沉吟道,“你真以为是我不敢向他表白么?”
看见叶洛突然沉寂下来的样子,筝又觉得有些不忍,因自己说话太冲而自责。毕竟,感情都是美好而纯粹的,只是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有的人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也有的人爱得默默无闻,感动自己。
叶洛之所以这么对她,只是因为她是王超曾经喜欢的人。很多的爱情都是如此,一环又一环的单相思。一层相思一层愁,一场欢喜一场梦。遇到对的人,多么不易。
叶洛瘫坐在椅子上,刚才的气焰完全消失,喃喃道,“其实我哪儿有资格来取笑你,我只是羡慕你。就算他现在有了别的女朋友,起码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曾经在一起过。而我呢,我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偷偷地看着他。”
渐渐地,她眼里泛起了泪光,“其实高一的时候,我的成绩并不好。见到他之后,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平庸,我的一无是处,然后整日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他的世界充满了阳光,你们都是佼佼者,在一起自然而然。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要努力学习,并不是觉得学习有多重要,只是想以此来吸引他的注意。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也太过幼稚,就算我成绩再好,他的眼里也只有你。但那时不一样,能让他多看一眼,就是我莫大的动力。要是他对我笑了笑,我都激动得睡不着。我想用这种方式,慢慢地靠近你们那个圈子。那是我过的最励志的一段日子了,每个单词,每个公式,都有他的影子。我努力着,终于有所成绩时,我们也要毕业了。”
筝也没想到,当时成绩平平的叶洛后来跻身班级前十,原来是因暗恋王超而生出的动力。
“我以为随着毕业,随着你们的分开,我会有机会和他在一起。我满怀期待地和他报了同一所学校,幻想着种种在大学见面的场景。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就跟他表白了。”
叶洛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他完全没任何回应,我还以为是他没听清。然后在那个漫长的暑假里,我绞尽脑汁地跟他聊天,趁机再一次表明了心意。他立马就拒绝了,说什么他只喜欢你。”
叶洛斜斜地看了筝一眼,叹了口气,“那时的心情,再糟糕不过了。后来知道我和他在一所大学,而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又给了我希望。那时我时时关注着你俩的动态,通过你们在网上的互动寻找你们关系发展的蛛丝马迹。让我奇怪的是,你们在空间里基本上没多少互动,让我无端高兴了一阵子。他一直没有女朋友,我经常制造偶然相遇,出现在他必经的路上。可是每次他都只是很寻常地跟我打招呼,连一丝老同学的亲近都没有。其实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就算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注意到我。”
筝听得有些恻然,眉毛拧在一起,那时的自己和王超虽没在空间里互动,却是无话不谈,彼此都知道对方时时的动态,不用依靠网络来维系他们的关系。那时的她,也像叶洛猜度王超一样,成天猜度着柳皓然的心思。
感情就是如此,任何人做了它的俘虏,都有可能成为神经质。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甚至他还会因此厌恶我,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啊。喜欢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我甚至想,既然他不喜欢我,干脆让他讨厌我好了,这样也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偶尔同他见面,只是礼貌地跟我寒暄。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让我又退回到了角落。”
“这种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不肯放弃的心理时时折磨着我,那时想等他有了女朋友就彻底死心。可是看到你俩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做到完全放下。”
筝这次连忙打断了她,“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叶洛苦笑了一下,“这都不重要了,起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情绪不会骗人的,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你难过了,就是心动了。因为心动,才会心痛。”
叶洛说她这次终于可以结束她长达几年的单恋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王超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故事。所有的一厢情愿,都如江上晨雾,随着旭日高升,徐徐飘散。那时世界一片清朗,时光潋滟如水,岁月悠然成歌。
不是所有等待都对得起期许,不是所有付出都换的来回报。尤其是感情。
有人说,成长就是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舍弃天真,舍弃幼稚,舍弃某些不合时宜的感情。
叶洛舍弃了对王超的感情,得以释然。
可是筝呢?在回去的路上,她不断想着自己同杰哥之间,是不是就此了断。叶洛的舍弃,是因为全无希望,一切徒劳。放弃,是没必要再坚持。而她和杰哥之间,还有回转的余地吗,她还应该对他抱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