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司徒影将苏若雪横抱于胸前,耳中辨别身后利箭的落点,辗转腾挪。但始终保持均匀的速度,即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也尽量避免大幅度的起落,以致身后的追兵如尾巴般一直紧随其后。
其实以司徒影的轻功要想甩掉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在司徒影风尘仆仆拼命赶回寝宫时,映入眼帘的竟是穿胸而过透着阴冷绝情的寒光,及苏若雪嘴角胸前刺目的鲜红!
她那样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司徒影低头看着怀中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如雪,黄豆般的冷汗从瘦削变尖的下颚不停地滴落,明明已痛到极致,累到极限,双唇却无一刻停歇,翕翕合合重复着同一句话——
“把我放下……你快走!走啊!”
“你不是想见师父吗?”
“……见不到了……。”苏若雪无望地笑了,轻不可闻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
司徒影紧了紧怀中渐渐变冷的娇躯,心急如焚地喊着:“会见到!不要放弃!”这样大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喊给她听,还是喊给自己。
只是他知道,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丢下她!
他要送她回寒莲宫,师父会救她、护她,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但是苏若雪胸前的红花依然越开越盛,越来越艳。虽然司徒影已在第一时间点了她伤处的穴道,却因身后一直有追兵根本没有时间包扎伤口,所以尽管血流的速度慢了很多也小了很多,但仍然会渗出来。
积少成多。经过一夜的逃亡,苏若雪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本色,鲜红一片。顺着衣摆滴落的血水更是蜿蜒曲折地洒了一路,所以即使司徒影曾多次拉开与追兵的距离,也会在下一刻因顾忌苏若雪伤势而缓下速度时被赶上。
夜幕渐逝,黎明即将来临,天边已泛起点点鱼肚白,星月黯淡。
再次摆脱追兵的司徒影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有被利箭刺伤的,有被暗器划伤的,还有被树枝山石刮伤的。但是他却顾不上这些,他一颗心都悬在从半个时辰前就无声无息的人儿身上。
司徒影观察了下地形,嘴角勾起一抹惨笑——
没想到慌乱下,他居然逃到了悬崖上!
悲伤也只是一瞬间,他没有时间来感伤。苏若雪身体因生产本就严重受损无法恢复,现在又再次重伤,流血不止、力竭昏迷,如果再不为她运功疗伤,那就真的——必死无疑!
司徒影迅速将苏若雪抱坐在地上,自己则盘膝坐于她背后,摊开双掌缓缓印上她后心要穴,开始专注地运功,用自身浑厚纯正的内为她疗伤。
崖顶山风呼啸,即使有阳光的照射依然凉意袭人,透骨冰凉。
苏若雪睫毛微颤,轻轻扇动几下后,缓缓张开眼帘。近在咫尺过分苍白的容颜,令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影,你这是何苦……为我这将死之人,耗尽真气!等追兵赶来你要如何应战?!”
司徒影笑了笑,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唇,轻描淡写地道:“属下只是遵照师父的命令,所以……宫主不必有任何负担。”
“你……。”苏若雪刚要说话,司徒影轻声打断她,“他们来了。”
苏若雪一惊,凝神细听,果然风声中夹杂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和马蹄声,想来萧亦然已动用了城中最精锐的禁军。苏若雪心中酸涩,神情凄凉,如失去魂魄的人偶呆呆地靠在司徒影的怀中。
司徒影知道此刻苏若雪心中定是悲苦哀伤、凄楚无助。他没有说话,只轻柔地抱起苏若雪让她靠在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因为他知道能抚慰她心中创伤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苏若雪胸前的剑伤已被司徒影简单包扎处理过,司徒影深深望着苏若雪淡雅绝美的容颜良久,嘴角微牵,缓缓勾勒出一个宠溺的笑容,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苏若雪额前汗湿的碎发捋顺别在耳后,用春风化雨般的声音轻道:“宫主请在这里休息下,等属下解决了他们就带宫主——回家!”
司徒影稍一停顿,眸中熠熠生辉,坚定不移,“师父让属下告诉宫主‘寒莲宫永远都是你的家,随时都欢迎你回来!’师父还说‘如果有人敢欺于你就是与他为敌,整个寒莲宫都是你坚实的后盾!’……所以,宫主不必担心,师父不会怪你的,我们……回家吧。”
“回……家……。”苏若雪茫然呆滞的眼中渐渐有了变化,却是无尽的苦涩,就如水中望月,一碰即碎。
家?
可惜,她已经没有家可回了……
盛气凌人的铁蹄声与威武有力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慢慢可以看到不断变大逼近的人影,黑压压的一片,相信整座山都已经被包围了,他们是插翅难飞!
最前排的是蹲于地上拉弦上箭的弓箭手,他们身后是手握刀剑的士兵,再往后是骑着银铁甲的战马、手持长矛的骑兵。
这些将士全都摆好战斗的架势,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不管前面是强悍残忍的恶敌,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他们都会绝对的服从命令、执行命令,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突然,后面的士兵有些骚动,围拢的士兵由后往前纷纷向两旁退开,在中间留出两人宽的道来。
“哒哒……。”沉稳有力的铁蹄声在肃静的崖顶上格外的刺耳。
端坐于配带银白铁甲战马上的萧亦然居高临下,半阖双眸,睨视百米远靠在崖边巨石旁的二人。冷漠的目光在扫过那人胸前刺目的鲜红时,心中还是不由一绞,痛不可言!
萧亦然勒马到队伍的最前面后,翻身下马,又上前踏出数步,眼中只有那面无血色,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人儿,心乱如麻地吼道:“快束手就擒!否则朕立刻派兵攻打寒莲宫,还要连带追究你父母的罪责!”
“欺人太甚!”
安顿好苏若雪后,司徒影已筋疲力尽,多处受伤却咬牙坚持,强撑着站了起来,刚欲上前应战,只迈出一步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亦然见他嘴角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下了然,他是被人点了穴道。但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点穴之人竟是苏若雪。
他不禁疑惑,难不成苏若雪一直在骗他?那御药根本对她没用?!她根本就未失去武功!
苏若雪见萧亦然神色不定、目中恨意加深,便已明了。不由苦笑,他怕是又给自己加了一条罪,在他心中自己更加不堪入目了吧。
对于苏若雪因何还能用武,萧亦然不明白司徒影却清楚的很。他心急如焚,当下不顾浑身剧痛强行运转体内仅存的真气,一次次冲击被封住的穴道。
只一会儿功夫,就大汗淋漓,就连嘴角也溢出血丝。但他却顾不上这些,更加发狠地冲击穴道,脑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阻止她!
苏若雪扶着巨石想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却累得气喘吁吁、冷汗直流,最终不得不放弃,苦笑道:“皇上请恕臣妾无礼,臣妾实在没有力气起来给皇上请安了。”
“好,好……。”怎料萧亦然眼中怒气更甚,气得连手臂都在颤抖,“你到现在还不死心,还在演戏!还想继续骗朕!”
萧亦然越来越茫然,到底是他从没读懂过她,还是她原本就是如此……
苏若雪对萧亦然的指责即不反驳,也没有不悦,反正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不可信的。而她的心也早在被利剑贯穿的那一刻就停止了跳动,已心死如灰,再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她深深看了眼司徒影的背影,心中有了计较。自己怎么样是无所谓,但她不能连累寒莲宫,更不能连累师父和双亲。
苏若雪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勉力跪在地上。一直保持跪姿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双臂握拳撑在身体两侧以维持上身的平衡,尽力挺直腰杆,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跪着。
萧亦然从没见过如此卑微的苏若雪,在他记忆里苏若雪即使在受刑受罚时,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坦然以对。萧亦然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厉害,如果不是他一遍遍在心中默念不能再心软、不能再上当,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怕是早就冲上去扶起她了。
苏若雪小心地呼吸,努力稳住身形,定定望着容颜冷峻、目光犀利、威仪天成的一国之君、天生的王者、亦是自己最爱的人,缓缓阖眸,双睫微颤,潸然泪下。
“皇上,不管你信不信我,但寒莲宫与此事无关,更与我父母无关。请皇上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念在……念在明儿的情面上,放过寒莲宫,放影一条生路!”
“咚!”沉闷又异常清晰的响声后,再抬头,眉心处蜿蜒流下两道鲜红,凄美绝伦。
“我父亲劳心劳力为朝廷鞠躬尽瘁一辈子,耗尽毕生心血,留下满身病痛,也请求皇上不要为难他们。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承担,任凭皇上处治!”
“咚!”红梅怒绽,天崩地裂,心碎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