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空气转冷,夕阳西斜,天边血一般的红色,狰狞刺目。
整整一天的时间,苏若雪在萧亦然的服侍下只勉强喝下一碗粥水,但她不断溢出的冷汗几乎让萧亦然来不及擦去,而后一直被她强自压抑在喉间的痛呼,终是化作细碎的呻吟逸出轻颤的唇。
此刻的苏若雪冷汗淋漓,全身已经湿透,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是宫缩开始加剧了,被缚的身体在有限的空间辗转呻吟,可以明显感觉到腹中的胎儿正在强烈地躁动着,用力的在横冲直撞,仿佛要破茧而出一般。
渐渐地,牙关咬不紧了,她大口喘着气,改咬住唇瓣,苍白的唇上很快就染满了血迹和牙印。刺目鲜红的血迹,殷开在干裂苍白的唇瓣上,让人忍不住心疼。
萧亦然牢牢扣住她的双肩,不敢有一丝松懈,生怕她过于剧烈的挣扎会不小心伤到自己。眼见苏若雪越发用力地咬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嘴唇,强忍疼痛,萧亦然心里揪痛得厉害,喉间是掩饰不住的哽咽:“雪儿,你好傻,好傻啊……你怎么狠得下心啊!”
他怎会不知道她的用意,但是她这样不顾生死的任意胡来却让他十分动怒,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所受的苦都是为了自己啊!而自己眼见她血迹斑斑,辗转呻吟却无能为力,唯有更加用力地稳住她开始抖动的身体,希望借此可以给她力量。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是一场折磨,不止苏若雪,不止萧亦然,包括屋内另外二人和一直守在屋外的三人,都是一场折磨。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透窗而进,当困顿乏力还未缓过劲的众人还在休息时……
“雪儿,怎么了?雪儿!!”萧亦然被身边人一阵猛烈的颤动和过凉的体温惊醒,“哪里难受?雪儿,告诉我……。”
苏若雪蜷在他怀里,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疼……。”如画柳眉紧蹙,额头沁满了冷汗,苍白的唇瓣上带着几丝鲜红的血迹,急促喘息着,疼得再说不出哪怕只有一个字!
从来都是独自隐忍承受一切苦痛的她,居然会喊疼……
到底会多痛?萧亦然不敢想象,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不可遏制地泛出一抹痛楚,如冰锥戳心,遍及心房!
他轻轻扶起苏若雪才惊见她单衣下染了斑斑血迹,鲜血已经染红了大片的被褥,下身仍在缓缓地渗出鲜血,虽慢却不停止,每动一下那血便会流得更多!
“御医!御医!”
形势万分危急,萧亦然不禁神色担忧的让赵御医和稳婆过来检查。
赵御医轻轻按压那高耸的腹部,又仔细把着脉搏。片刻,在与稳婆交换了意见后,才轻声道:“皇后此时的情况,有少量的血水渗出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现在也只能尽量垫高皇后的下身,最大程度地减缓胎儿下坠给****带来的冲击。所以,暂时并无大碍,请皇上皇后放宽心。”
从稳婆手中接过折好的垫子,赵御医尽量在不移动苏若雪身体的情况下,一点点试着塞在下面。
萧亦然闻言,稍稍安下心来,一边为苏若雪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安慰道:“雪儿,你听到了吗?孩子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了,要是疼得厉害就叫出来吧……。”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喊痛,却还是不死心的劝慰。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这么疼?”温柔的目光,冰冷的话语。
赵御医闻言,霍然跪地,一脸沉痛,“请皇上降罪!臣无能。除了硬熬……臣已没有办法了。”
是啊,他是真的无法了……
镇痛药,因苏若雪体内的御药,失效。
安胎药,因苏若雪已开始阵痛,失效。
金针刺穴……
那已如蜂窝的身体,哪里还有下针的地方?即使有,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萧亦然沉默良久,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却也让人感到窒息的苦涩。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搂着苏若雪,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绵绵情话,支持着她,鼓励着她。双手柔韧有度的为其按压揉捏,明知无用却不肯停歇。只是奢望,哪怕只有一点点效果也是好的。
那令人揪心的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归为无。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力竭了呢?还是习惯了呢……
时间就这样在苏若雪羊水已破,不时有血水流出,间歇性阵痛的情况下,慢慢流逝。
一直守在外面不肯离去、不肯休息的司徒影,曾多次想闯进去看看宫主的情况,却都被李岚风拦了下来,“你不要担心,有皇上在,皇后不会有事的。”
除了司徒影这边,还有一处也同样有着躁动。
“表姐,怎么这么多天都没个动静,她不会是死了吧?”
萧亦柔一身火红娇艳如花,懒懒地瞥了江楚如一眼,不屑地嗤道:“哼,死了不更好,这样你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江梦如略迟疑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如果没死,事情就棘手了。”
萧亦柔静默一会儿,点点头,“嗯,是啊。八个半月早产也不算新鲜事,倒也说得过去。”顿了顿又道:“现在就看老天爷会帮谁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第十五个日夜,在一些人觉得时间如梭,一些人觉得时间如牛中,悠悠来临。
这十五天,苏若雪无时无刻不被那有增无减的剧烈阵痛和一下下重重撞击踢打的坠痛所折磨。
她毫不怀疑下一刻那被针线缝合的地方会撑裂撕破,又或者是那被撑胀得越来越薄的肚皮会顷刻间爆裂炸开。
苏若雪甚至有时会有种错觉,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这十五天,苏若雪除了喝水、喘气、就是忍痛。
她不是不困,却因痛、因药无法入眠。
她不是不痛,却从起初的不能叫,到后来的无力叫。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她无悔。即使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依然会选择这么做,任痛苦将自己吞噬!只因——
她爱他!
这十五天,萧亦然无时无刻不被内心的痛苦所折磨。
他亲眼看着她辗转忍痛,身体迅速削瘦,面色越来越苍白。看着她一点点衰弱,一点点枯萎凋零,心痛却无力。
他害怕,他从未怕过什么,但这十五天真真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那是一种埋藏心底深处的恐惧,腐烂过后的浓液缓缓潺潺地渗入心头,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从微微的刺痛开始,忽然痛得肝肠寸断,一瞬间痛遍全身。
他心痛,像是有把利剑狠狠地刺进心口,再拔出,再刺入,反反复复,不停地戳刺,挑出血肉。短短十五天,那跳动的火红已是千沟万壑,疼得他透不过气来,恨不得亲手将那血淋淋的心脏用剑剜出,只求解脱!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他无怨。即使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依然会选择留下,任心痛得快要死去!只因——
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