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尚在出神的苏若雪被一阵温和的敲门声打断。
“可以进来吗?老夫是来为姑娘拔除余毒的。”
苏若雪迅速整理下衣衫,方才礼貌地应道:“请进。”
老大夫一见到她,十分高兴,感慨地说:“嗯,姑娘果然大好了,也不枉那位公子连续七日,每日三个时辰的舍命相救啊……嗯,照姑娘恢复的情况看,老夫只须再行一遍针,姑娘的毒就可全部拔除了。”老大夫丝毫没有察觉苏若雪闻言大惊失色的表情,只自顾自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脉。
“什么?!连续七天,每天三个时辰?!”苏若雪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整个心都揪成一团,疼得厉害。
“是啊,难得他居然能一声不吭的撑了下来,真是让人佩服啊!”
即使能撑下来,这世上又有几人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呢……
苏若雪心中繁乱,理不出个头绪,对于老大夫的问话也只是胡乱应着,根本没有注意他都说了些什么。
“啊!唔……。”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使她蓦地回神硬是将剩下的一半惨呼吞回口中。
“姑娘你再忍忍,毒已经基本被那位公子逼出,老夫只须一个时辰便可将剩下的残毒全部拔清。但拔毒时会引发剧烈的疼痛,而这……也只能靠姑娘自己硬捱过去了。”
苏若雪缓过口气,了然地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大夫,请继续吧。”
从这之后的一个时辰,除了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便再无一点多余的响声。
当大夫从苏若雪的房里出来,等候在外的小二忙将熬好的药端了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面如纸灰神情极为疲惫虚弱的女子。
女子似乎因为身体不适,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而铺散在枕席上的乌黑长发更是早已被汗水浸湿,额前的青丝也一绺一绺地紧贴在脸上,整个人都似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小二毕竟见多了世面,马上从刚刚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笑容可掬地道:“姑娘请喝药。”
然后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帮着苏若雪慢慢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在他碰触苏若雪身体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出那瘦弱的女子一直在微微颤抖,而他的手上也粘满女子湿滑的汗水。
“嗯,谢谢。”苏若雪强撑着坐直身体,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死死地攥着床单。
这一个时辰的拔毒,她如受酷刑,浑身插满了银针,并且银针在老大夫的动作下时浅时深。而银针不停被捻动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噬骨的剧痛,还有难耐的燥热,简直犹如烈焰焚身,似要将人生生烧成灰烬。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他”的舍命相助,她是否能再多捱一个时辰……不,恐怕再多半个时辰她都捱不过去!
苏若雪放下药碗,心情极为复杂。待呼吸平稳后,才犹豫地问道:“小二,救我的那位公子住在哪里?现在如何了?”
“啊,那位公子就住在您的隔壁。不过……门一直关着,所以小的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苏若雪心中顿时一沉,从他临走时的样子和老大夫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同是习武之人她很清楚他的情况不好,而且很不好。
不再犹豫,双手用力想支撑起身体,可虚弱的身体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不仅没有移动半分,反而弄得自己汗如雨下,胸中憋闷,喘息不止。
“哎……姑娘!你已经昏迷了七天,才刚苏醒,身子尚还虚着呢。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小二急急地劝阻,他实在不忍看到这位如画中仙子的姑娘,如此这般痛苦的模样。
苏若雪抬起清冷的双眸,虚弱一笑,轻喘着道:“我没事,只是没有什么力气。能否麻烦小二扶我到隔壁房间去看看那位公子,好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小二也是个机灵的人,便也没说什么,恭敬的走过去小心地扶起苏若雪慢慢向隔壁走去。
其实,他是何等眼力,客栈人来人往,时间长了总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苏若雪是在敷衍他。明明脸色已经白的几近透明,额上的冷汗也越流越多,就连身体都在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脚步更是虚浮无力。这哪里会是没事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在强撑而已!
短短几步路,她就虚弱的如脱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扶着她胳膊的手上都沾满了她的汗水,可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将所有的伤痛和情绪都深深藏于眼底,默默隐忍着。
小二心疼的同时不禁有些羡慕隔壁的那位公子。
隔壁,李岚风刚刚运功完毕,近二个时辰的运功多少有些疲累,脸色不是很好。在听到敲门声后,不由皱了皱眉,一丝不悦隐隐浮于脸上。
苏若雪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了。请问秋公子还好吗?老大夫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勉强将话完整的说完,苏若雪已是摇摇欲坠,竭尽全力地压下涌入喉间的腥甜。
李岚风开门后,怎么也想不到站在面前的会是脸色苍白虚弱气喘的苏若雪,顿时愣住。直到看见苏若雪眉头微拧,似在强忍什么,方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将她扶进屋中,略带愠怒地道:“快坐下!你不要命了?!才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敢到处乱走!”
这七天,李岚风不仅要做好护卫的工作,又要担心皇上的身体,还要趁皇上昏睡时偷偷为其运功疗伤,所以他的心情可谓是已经差到了极点,而且追根究底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个身份不明、不知好歹的女人!
苏若雪却丝毫不在意李岚风的怒气,只是专注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萧亦然。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亲眼见到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地卧于床上,苏若雪的心中还是不由揪紧,一丝担忧之色清晰地浮于脸上。
“他是不是伤的很重……。”
此时的李岚风已经冷静下来,见到她担心的神色刚想宽慰几句,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药煎好了,快给他喝下。”进来的是那位老大夫。
李岚风赶忙上前接过药碗,接着就转身去给皇上喂药。
正当苏若雪想替李岚风给萧亦然喂药时,却被一句斥责打断,“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真是太乱来了!”说着老大夫就要抓起苏若雪的手腕为她诊脉。
“大夫妙手回春,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因心中惦记恩公的情况,所以就过来看看。”苏若雪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袖中,望了望床上的萧亦然,温和恬静地道:“大夫,他的情况如何了?还请您如实相告。”
老大夫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看了苏若雪一眼后,慢慢收回手,捋着已半数花白的胡子,慢悠悠地道:“这位公子因为连续替你运功逼毒,功力和身体都大受损伤。他的身体现在就像个镂空的筛子,情况非常遭。所以他必须按时定量服用调理气血的汤药,之后的一年再辅以各种灵丹妙药精心调养,如此才有可能恢复如初。”
什么?!
一年?!
苏若雪心中大恸,瞬间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胸中蓦地传来一阵剧痛,似有千万支钢针同时扎在心上,疼痛难忍。
她不明白,对于一个不知底细萍水相逢的人,他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明白,为何一向冰冷淡漠的自己在看到他憔悴病弱的样子,心会如此疼痛?
但她清楚,这疼痛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舍命相救……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大夫!我根本喂不进去药!这、这可怎么办啊……。”李岚风大声惊呼,瞬间急红了眼。
“什么!!”老大夫和苏若雪同时震惊地转过头。
而苏若雪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踉跄地直奔床前。
“我来试试!”
话音未落,李岚风但觉眼前一花,药碗就已到了苏若雪的手上,他不禁心中一凛。
好快的身手!
这女子不但会武功,而且绝不在他之下!
她是谁?是否早已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如此以身犯险的接近皇上,又是何居心呢?
李岚风微皱眉头,盯着苏若雪的眼中充满了质疑。
而此时的苏若雪早已顾不得这些,她心急火燎地抢过药碗只为快点把药喂入萧亦然的口中,但萧亦然始终牙关紧闭,粘稠的黑色药汁顺着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无论她试了多少次都是如此……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大夫见状也急的团团乱转。
苏若雪咬了咬唇,沉吟片刻,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豁然抬头,“你们先出去一下,这里由我来吧。”清冷的明眸坦然迎向李岚风带着质疑的目光。
李岚风心痛地望了眼呼吸愈见微弱的皇上,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放手一搏,“好吧,那就麻烦姑娘了。还有……我就在门外,有事可随时叫我。”
苏若雪听出他话中有话,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少爷,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待他们都出去后,苏若雪才慢慢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萧亦然。半晌,脸色竟浮上一层淡淡的可疑红晕。
当萧亦然不适的呻吟声再次传出时,苏若雪再也顾不得许多,含了一口药汁就俯身向他靠近。直至鼻尖贴着鼻尖,四唇相对,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如此清晰。苏若雪忍着脸上极致的熨烫,慢慢伸出柔软滑嫩的舌头,用最敏感的舌尖一点一点顶开他苍白紧闭的双唇,缓缓将口中苦涩浓稠的药汁悉数渡了过去,最后怕他呛着又用手在他胸口轻轻地顺了两下。
如此这般,一碗药喂了好半天才算喂完。
当李岚风再次进来时,苏若雪早已因体力透支斜倚在床边昏睡过去。李岚风怕惊醒她,尽量放轻手脚,小心翼翼的地她抱起送回房间。
在李岚风转身的那一刻,一双清澈的没有一丝睡意的明眸正在缓缓睁开。
其实,在李岚风刚刚进门的时候苏若雪就已经醒了。但她知道李岚风对她有着质疑,也一直在提防她,所以为了避免大家尴尬,她只好一直装睡并任由他抱自己回房。
夜阑人静,凉风习习,苏若雪伫立窗前望着已经飞远的白鸽,思绪繁乱。
她不停地问自己,应不应该相信那位秋公子?应不应该留下来?
她脑中亦不时闪现那人汗水连连、苍白如纸的脸庞,一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才会如此,心中就止不住的刺痛酸涩……
直到如勾的新月洒下片片清辉,映照在苏若雪如玉的肌肤之上,才慢慢平复了苏若雪心中的烦燥。
罢了,如果他真是别有用心,唯有还其一命,两不相欠!
苏若雪扯出一抹酸涩苦笑,放任自己跌入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