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言从桌案上拿起一个黑色瓷瓶,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两粒棕色的药丸,“这是提神的,能让你尽量保持清醒的状态,这样也许你活下来的希望会大些。但同时也会增加你的痛苦,清醒地感知身体的每一丝变化。”
萧亦然毫不迟疑地张嘴吞下冷青言递过来的药丸,淡淡的青草香气往返齿间,而他却只觉苦涩。目光不由转向另一侧正在昏睡的此生挚爱——
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当初,他强令苏若雪服下抑制内力的御药,让她整整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年。
如今,他只这一天,还真是太便宜他了!
须臾,冷青言又从一个紫色的瓷瓶中倒出三粒有着娇艳欲滴的红色药丸。萧亦然一看便知这定是极烈性的药物,也不等冷青言开口就直接用仍完好的右手接过,一口吞了下去。
冷青言没有说什么,转身在火中烤着那柄薄刃。
他不必再解释什么,因为,很快萧亦然就能亲身体验到“赤炎”的威力,而这也是他选择先让“赤炎”在萧亦然体内充分稀释溶解后再过渡到苏若雪体内的重要原因。
片刻后,冷青言将被火烤到微微泛起红色光芒的薄刃刀尖按在萧亦然的右手腕处,一切一剜,劲瘦的手臂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一个姆指大小的血口就现于眼前。随即,鲜红的血液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溅落的血珠瞬间就在床上、地上开出数朵艳丽的红梅,好不夺目,令人目眩!
冷青言立刻拿过旁边准备好的软管,将锥形的尖端一点点插进正在流血的血管,直到不再有血液流出方才停下。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将软管的另一端同样插入苏若雪刚刚被割开的血管中。紧接着他将手掌按压在萧亦然的心口处,当凝聚了足够的真气后,猛然一吐,强行催动萧亦然身上的血向苏若雪的体内流去。
“呃——唔……。”胸口过于剧烈的痛苦,让走神的萧亦然失声痛呼,但又被他立刻压了下去。
而冷青言甚至来不及擦去额上密布的汗珠,又迅速割开苏若雪右手的手腕,让含有“盛莲”的暗色血水流入地上放置的铜盆中。
一时间整个密室充满浓重的血腥味,浓烈的让人作呕。
当这一切告一段落后,冷青言却不能休息,他要随时观察萧亦然的情况。在他快昏迷时喂他提神药或用银针刺他痛穴,在血液回流时掌击他的心口,在他右手腕血液凝结时再重新替他割开……
就这样,遭受百般折磨的萧亦然脸白得如死人一般,嘴唇发乌,额上全是汗,十根手指因强忍疼痛都暴起了条条青筋,指甲也已呈青白颜色。
但最令人惊心的是他右手腕的伤口,经过冷青言的反复割裂,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早已深可见骨,甚是恐怖狰狞、怵目惊心!
起初,萧亦然因血液的大量流失而有些昏昏沉沉,不过他并没轻松多久便觉身体内部有些异样,五脏六腑都好像有什麽东西在挠着自己一般,痒得难受。
萧亦然隐隐知道,这是那红色的药丸起了作用。
很快,这种痒就变得更加清晰、猛烈。从体内漫延至体表,渗透于全身每个细胞、每条经脉、每根骨头,而此时内脏也开始隐隐作痛了。从胃肠开始,好似有无数个小虫子在啃咬着自己,吞噬着自己的脏器。
萧亦然不由感叹,所谓万蚁噬心不过就是这种感觉吧。
疼痛和麻痒越来越难以忍耐,身体禁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却使尽全身的力气硬是控制住自己没有翻滚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只余愈渐粗重的喘息和因咬破舌尖而充斥满嘴的腥甜。
是的,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远远不及苏若雪承受的万分之一!
所以,他没有肆意放纵、发泄的权利和资格。他唯有残忍地将自己束缚在痛苦的漩涡中不得解脱,同时心中乞求药性能来的再猛烈一些。
毕竟,将军府三百余条无辜的生命是因她,自己的妻子——
枉死!
因此,这一切即是对自己的摧残,也是对爱人的救赎。
冷青言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萧亦然渐渐失了神智的眼睛,看着那双隐忍坚毅的黑瞳慢慢染上赤红,他知道这是“赤炎”的药效发作了。
而“赤炎”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决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多数人早就哀嚎惨叫、遍地打滚了,而他能忍耐到这个程度还真是让他颇感意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时的萧亦然只觉得胸中有块地方格外地痛起来,那被无数细小东西啃咬的感觉更强烈了,一阵阵钝痛感压过他所有的感觉。
他竭力喘息着,却又觉得胸口像压着块巨石,每喘息一下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无力地歪过头,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滴答滴答”液体滴落的声响,在静谧的看不出时辰的密室里空洞地回荡。
在第十盏茶杯滴满时,冷青言迅速将撒好药粉的纱布按在萧亦然露着森森白骨的手腕上,接着再利落地用绷带一圈圈缠紧绑好。
只可惜,殷红的血色还是很快晕染开来,渐渐浸透层层包裹的纱布,再次顺着手腕滴落。
冷青言沉默地看了许久,犹豫地将手指放在那条手臂止血的穴位上,却又在下一秒如触电般地缩回。最后将心一横,又取过一些绷带继续缠绕在那正在渗着血的手腕上。
一圈圈、一层层,直至红晕越来越小、越来越浅……
他之所以没有用点穴这个最有效的方法替萧亦然止血,是因为如果他封住萧亦然的那处穴道势必会减缓血流的速度,这样就无法与苏若雪失血的速度保持一致,轻则影响治疗的效果,重则会危及苏若雪的性命。因此,他挣扎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弃帅保车,一切以苏若雪为先。
这是他,亦是他,共同的祈望!
当冷青言第四次拿出提神药,心中暗道:如果他能一直撑到最后,那即使拼掉全部功力乃至性命我也定会保他一命!
萧亦然昏沉之迹感觉有什么东西碰触嘴唇,他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没有停顿地吞入腹中。而他的心里却在庆幸,无论是提神药还是什么烈性药,但凡能增加他痛苦的越多越好,这样相对苏若雪治愈的机率就会越来越大。
五脏六腑一处接一处地疼着,啃咬的痛感已改为密密麻麻尖锐的刺痛,不断地戳刺萧亦然每根神经。胸腹之间也再次因过度的疼痛而涌上了一口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滑落,娇艳而绮丽。
萧亦然疼得神智不清,细密如骤雨的疼痛积聚在全身,他微微张着嘴喘息,浸透全身的冷汗,甚至沾湿了颤抖的睫毛。
“雪儿……。”使尽所有的力气,只能低声呢喃出一个人的名字。即便锥心刻骨,他的心中也只装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偶尔能够喘口气的时候,空荡茫然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光亮,勉强睁了睁眼睛,微微抬头,朦胧中看见连接二人手腕的软管一鼓一鼓的从他这边流入苏若雪的身体,再慢慢地与她融合,继而延伸到全身脉络。
他眼见着苏若雪苍白衰弱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周身也散发出淡淡的暖意,不再那么冰冷的让人绝望,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凝结在他的嘴边。
萧亦然觉得越来越疲惫,胸口的剧痛好像渐渐变得麻木,身上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他看向苏若雪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浓烈。
雪儿,不要在贪睡了,好吗?
快点醒过来,看看我。就一眼,再看我最后一眼……
当冷青言将二人的手腕包扎好后,不知在何时萧亦然早已阖上了历经沧桑、看透浮世、淡漠生死的疲惫双眸。
所谓真相,往往是最不能让人承受之重、之痛!
苏若雪闭了闭眼,胸间郁积的几经风霜的隐忍与压抑终于在这一瞬间破碎般的透出一丝软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叫,痛苦悲恸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一波一波,无从断绝。
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若雪复又缓缓睁开已黯然失色的双眸,声音也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可察觉的痛楚,酸酸涩涩的,渗透到人的心中。
“他在哪?我想见他。”
冷青言见苏若雪恢复平静,却似比以前更加淡然,是一种惨烈而决绝的美。他分不清这是灰烬后的凄凉,还是绝望中的永生——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