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隐忍半响的痛呼,终是在他意识模糊之迹轻逸出声。
紧接着,一阵平稳从容的脚步声,夹杂着衣袂摆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感觉如何?”
萧亦然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隐约知道是冷青言,嘴唇翕动数次,也没能吐出一个字。但冷青言还是从他的口型知道,他说的是“没事。”
“没事么?!”冷青言阴鸷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雪儿承受了三年的痛!且一次重过一次!”
萧亦然低低地轻哼一声,胸中一阵紧缩,疼得全身强烈痉挛起来。萧亦然紧紧蜷住身体,口中偶尔才哼出几声呻吟,闷闷的。汩汩不断的黑血再次沿着他的嘴角溢出,染红了整件衣衫及身下的青石地板。
冷青言却无声地笑了。
没错,他刚才是故意戳萧亦然的痛处,他就是要看到萧亦然痛不欲生的样子。不过,“情觞”却流窜得比他想象的还要迅速,不过半个时辰,萧亦然就汗湿重衣,神智似乎也痛得开始麻痹。但他略一细想,也就明白,这是萧亦然故意放纵的结果。
胸中的怒气消了一些,不再有杀人的冲动。冷青言叹息一声,转身开始摆弄桌上的器具,凝神研究起来。
安静的密室中,只闻明显压抑着的,一声粗过一声的急促喘息……
此后每日午后,萧亦然都会准时来密室任由冷青言给他灌下各种奇怪的液体或药丸,任由冷青言在他身上做着各种试验。
虽然每次只有一个时辰,但恁是坚韧隐忍如他也被痛得无法抑制的来回翻滚,直至昏厥。但自始至终却没再吭过一声。
不过,每次开始之前他都会央求冷青言无论用任何方法,一定要在日落前弄醒他。当然冷青言用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痛!
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却可以立刻拉回状如浆糊般混沌的神智。
萧亦然知道冷青言是借机故意折磨他。不过他并不在意,只要他能来得及为妻儿准备晚饭,就是再疼上百倍千倍他也毫无怨言,绝不会皱下眉头。
这样的日子,萧亦然坚持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怕是会一直坚持下去,至死方休!
冷青言收回遥远的思绪,视线移到苏若雪更加苍白的脸上,目光沉重,带着他不愿承认的悔意。
“他……他竟瞒着所有人做了一年的……药人!以那样瘦骨支离的病体,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他到底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而我……
却还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我不会阻止你做这些事,也不会赶你离开。
但是,除非明儿要见你。
否则——
请你永远不要在我眼前出现!
苏若雪此时早已泣不成声,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美丽的双眸失去焦距,嘴中异常苦涩。
她闭上眼,莫大的悲痛与悔恨忽然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往昔的种种回忆似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涨满她的脑腔。
“唔……。”突然,心中一股尖锐的痛楚蓦然袭来,喉头一股腥甜汹涌而上,却被苏若雪及时咽了回去。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攥成拳,不长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隐隐显现出一丝殷红。
苏若雪借着掌心的刺痛稍稍恢复神智,重新张开的双眸已没有了泪水,但却无法掩盖自心底深处浮起的无可遏制的悲凉。她用压抑着尖锐疼痛的语调,颤抖地道:“还有呢……师父别在瞒我了,我知道……你恨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冷青言此时也不好受,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样做,只可惜……
一切都是奢望!
“那天见了你之后,他回到密室就跪着求我‘有什么办法能缓解雪儿毒发的痛苦’。那时我是真的恨他,便将新研究出来的方法教给了他。”
冷青言顿了一下,复杂地望着苏若雪,声音很是沉重,“不知你那时有没有感觉到,每晚毒发昏睡后总似被人抱在怀里,毒发时的痛苦也大大减轻,不再那么激烈的难以承受,而且第二日心口刺痛的症状也明显减少,也不会再那么虚弱无力疲惫不堪。”
苏若雪惊疑不定地望向冷青言,手脚惧寒。
没错,从那天见过萧亦然后的每个夜晚,她确实在昏迷后隐约感觉被人温柔怜惜地拥抱着,不过,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一个令她心酸苦涩的无望之梦……
“那不是梦。”
冷青言淡淡的一句话,断了她自欺欺人的念头,“葬情,是一种先要逆行全身真气来快速提升功力为目的,然后借由双掌缓慢持续的将被强行逼出的真气输给对方,以协助对方共同抵御病痛的疗伤心法。”
“原来那都是真的……每天夜里都……。”苏若雪再说不下去,心痛的无法自恃。
“对,每天都是如此,从无间断,以损伤他的身体,缩减他的寿命为代价……。”
冷青言悄悄将手掌抵在苏若雪背心处,为她输送真气,他实在无法保证极度伤心的苏若雪下一刻是否会昏倒。而陷入痛苦之中的苏若雪早已对周遭事物没有了感觉,只怔怔地问:“‘盛莲’的解除,我身体的恢复,是不是也跟他有关……他都……做了什么……。”
沉闷的空气在房内凝结不动,厚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搅得人思绪万千,愁肠百结。
随着冷青言幽幽一声叹息,渺茫的好似自亘古洪荒始便存在的沧然之音倾淌而出。
“要完全清除积存三年之久的“盛莲”,还要让被它侵蚀而破败腐烂的组织再生……唯有换血一法,重塑脏器!”
密室中。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不会后悔?”
冷青言一瞬不瞬地盯着平躺在石床上,面色仍显苍白的萧亦然,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动摇的痕迹,但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是,永不后悔。”
平静的声音,坚定的誓言,让冷青言心中突地一软。
唉,此人也不过是比雪儿大个三两岁的孩子啊。
“我无法保证你能活下来。”
萧亦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幽深的目光镇定自若,“无妨。只要能医好雪儿,我死而无憾。”
话落,萧亦然转过头痴痴地望向躺在身侧陷入沉睡的清丽爱人,俊朗的面容上洋溢着满满的柔情,深深的眷恋。
既然木已成舟,他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雪创造一个对她来说唯一可能重生的机会!
其它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冷青言见萧亦然心意已决,便定下心神,迅速开始着手准备。
他先将所有要用到的银针、刀具、软管、器皿等放入煮沸的药水中浸泡,在约莫时间差不多后,再用镊子将这些东西一一从水中夹出,放在干净的软布上沥干。接着他从中拿起一柄薄刃尖刀,先是放在火上燎了两下,再用药液仔细擦拭干净,才递给萧亦然。
“左右手腕都要割开,一个要接上软管后直接输送到雪儿体内,一个要滴满十茶盏用来炼制解药。这样双管齐下,把握会大些。”
“好。”萧亦然淡淡应了一声,接过雪亮的薄刃。
只见执刀的手腕微翻,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后,殷红的液体如溪流般汩汩涌出,顺着手腕急速淌下,流入地上冷青言刚刚准备好正对着他手腕下方的玉制茶盏中。
鲜艳的红色衬着润白的玉色,混成惊心动魄的瑰丽。
冷青言从他手中接过薄刃,声音沉重,“换血前我会喂你一些即能提神又能与‘盛莲’抗衡的药物,它们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但是会令你时刻如在地狱,痛不欲生!而你,只能忍着,直到……。”
“好。”
萧亦然微微一笑,打断了冷青言的话,“生死有命。冷宫主不必顾虑我,一切以雪儿为重就好。”
冷青言对他的回答已经不再感到意外,但仍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心中怅然,沉沉叹息——
愿苍天见怜,成全这一对苦命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