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十六岁的苏若雪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断腿之痛!只能徒劳地急促喘息着,妄想以此来缓解这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的身体剧烈抖动着,犹如风中枯叶随风飘舞,无依无靠。
然,还不等苏若雪从右膝的疼痛回过神来,那令人毛骨悚然如从地狱中传出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这边,呵呵……。”
冷青言优雅的将刚刚捏碎苏若雪右膝的手掌松开,抬起,移到了苏若雪另一侧完好无损的膝盖上,“抱歉,刚才为师动作太快弄疼你了。这次,为师一定慢、慢、来!呵呵……。”
并不给苏若雪任何反应的时间,冷青言覆在苏若雪左膝上的手掌开始慢慢收紧,一点点施加压力。苏若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从左膝传来的钻心剧痛,并且随着冷青言每次加大掌力,她的痛楚也跟着成倍增长。她甚至还可以清晰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先是几声脆响,接着便是无数细碎的轻响。
这种缓慢的过程对苏若雪来说无疑是另一种酷刑,它不但延长了疼痛的时间,更折磨着她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漫长又极度剧烈的痛楚逼疯了,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右膝的疼痛,因为她此刻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抵抗左膝正在遭受的折磨上。
苏若雪此时面无血色,牙齿死死咬着血肉模糊早已不成形状的薄唇,固执的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声响。
头上不停地冒出如黄豆般大颗大颗的汗珠,浑身衣衫更是早已被冷汗浸透,粘湿地腻在身上。紧攥成全的双手,不断地有鲜红的液体从指缝流出,再与手腕处的殷红汇集在一起顺着手臂滑落,最终一同滴落在地上的一滩暗红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苏若雪已尽了最大努力咬紧牙关苦苦强撑,但不堪重负的虚弱身体在如此漫长无休无止的钻心剧痛下早已到达了极限。
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难以成形,脑中更是嗡鸣眩晕。苏若雪不禁在心中自嘲,或许下刻她就会没用的彻底陷入黑暗,真是丢人啊。
就在这时,冷青言突然停止了手上的施虐,站起身淡漠地对身后的二人道:“松开铁链。”
司徒影和尹洛辰猛地抬头,错愕的瞪圆了眼睛,惊慌地连连摇头,“师父!”
“哼!”冷青言似也未指望他们会听话照做,五指并拢,手臂挥出,一柄无形的气息如利剑般瞬间斩断吊着苏若雪的两条铁链。
如此随意。
如此轻松。
如此绝情!
“不——!”
“师妹!”
师父的举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以至惊愕间失了行动的能力,错失千钧一发的良机,以至懊悔一生。
而失去支撑的苏若雪终是无力地跌落下来,已彻底粉碎的双膝重重的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大大小小混乱的碾压声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
在双膝落地的一刹那,苏若雪的头猛地向后仰起,双目暴睁,虽然大张着嘴却已痛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时间似被定格,直到脑中绷紧的神经根根崩断,苏若雪眼前一黑,终于陷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嘭!”的一声闷声,一切又归为静寂。
司徒影和尹洛辰这才回魂急忙奔过去,到了近前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得再次呆住——
不知何时苏若雪已睁开了眼,但眸中却灰暗空洞,无半分光彩。她双臂前伸,正一下下、一点点地拖动身体向房门爬去。
“师父……师妹她……。”
冷青言只一眼就看出她此时并没清醒,也毫无意识,只是凭着一股执念在支配着身体机械地做着这些潜意识的动作。
“随她去。”
接着,又命令道:“谁也不许拦她,更不许帮她,否则别怪我不念师徒之情!”
最后看了一眼苏若雪苍白得吓人的面容,冷青言漠视地从她身边走过,不曾回头。
出来后的冷青言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上了峰顶捧着酒坛如喝水般大口大口地猛灌。一会儿功夫,地上就七零八落,歪歪斜斜的堆了一地完好的、碎裂的酒坛。
第二天晌午,丝毫不见一丝醉意的冷青言刚回到宫中,便有弟子递给他一封昨天夜里接到加急信件。
冷青言沉默地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用指腹来回抚摸。
良久,才下定决心拆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冷大哥,凌轩想见你,望速来山下。
哈!苏凌轩想见我?!
真是太好笑了!
我们有什么好见的?是想见雪儿吧!
不过,可惜啊……
也好,我就去看你最后一眼,让你死也瞑目!
“哈哈哈……。”
肆无忌惮霸气凌人的放声大笑,带着隐隐的悲凉,一遍遍回荡在暮云山顶,久久不散。
冷青言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出了寒莲宫,并在半山腰看见了奄奄一息仍徒自挣扎爬行的苏若雪。
她如此倔强的脾气,究竟像谁?
冷青言略一眯眼,忽略胸中莫名的憋闷及酸涩感,继续朝山下掠去。
山下只有一家比较像样的客栈,所以冷青言没有多想便从后墙翻入,直奔二楼雅间。
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中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过此处、见过什么人,尤其是……
冷青言晃晃头,甩出脑中徒自在雪地爬行的残影,闭上眼再睁开,一片清明冷寒。来到合起的门前,脚步不停,毫不客气地径直推门而入,周身散发出无形的威压。
本宫肯屈尊来此,已是给足了面子!
外室只坐着一个中年官妇,这从她穿着的服饰就能看出,是京城拥有先帝亲笔题字御赐匾额“第一布庄”限量出售的上等锦缎,色泽亮丽、质地柔软。再看那脱俗清秀、淡雅细腻的做工,除了被世代誉为“金剪子”的慕容家有这样的手艺,谁又敢与争锋。
这样的一身价值连城的衣着,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又岂是普通百姓能宵想的!
只是这妇人却又不似一般官妇,没有为了掩盖皱纹涂抹浓重过分、香气熏人的妆粉,也没有为了显示富贵佩戴一身叮当作响足以“压”死人的昂贵首饰。
妆是淡的,点到即止,不会让人感到厌恶,也不会让人觉得颓丧失仪。
人是淡的,如水墨画,清新、干净的给人以距离的美感。
唯一的饰物,就是插在发髻上的羊脂玉钗,上面坠着璀璨流苏随着妇人的站起而飘荡撞击,声声清脆,出奇的悦耳。
他认得,那是他第一次送人礼物,那天是她生日。
风轻月明,星光璀璨。
夜莺于枝丫上唱着动听的歌曲,春蝉彩蝶为之配乐伴舞,就连杨柳梧桐都忍不住加入进来,“沙沙”地打着节奏。
湖中亭楼,灯笼高悬。
铺有软垫的石椅上坐着一个白衣长裙的少女。少女双手纤纤细指执娟紧握,透着紧张,羽睫低垂双颊微粉,透着羞涩。
少女身后正站着一个青衫长袍的俊逸男子。男子墨发如瀑、身体修长、腰间配有一柄玉坠银鞘宝剑,英眉朗目中映着少女的身姿,脉脉含情。
此时,男子正手捧少女的一头青丝,以五指为梳,细细理顺,轻轻柔柔似世间珍宝。
“烟儿,你我相识虽晚,遗憾未能与你一同成长,少了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然,终是命里有缘,陌路相缝,风雨相知,生死相许。”
音落,一根白中透红的羊脂玉钗已插入男子刚刚挽好的发髻中,翠绿亮丽的细细流苏随着少女盈盈转身而摇摆碰撞,“哗啦啦”响成一片。
疼惜地抹去女子眼中的盈盈泪光,男子更加温柔地询问:“我自幼孤苦,唯有一身武艺,四海为家。”停顿片刻,一字一顿——
“烟儿,可愿与我相伴,浪迹天涯?”
“我愿意。”
“烟儿,可愿与我携手,坐看云起?”
“我愿意!”
“烟儿,可愿与我白首,生死相随?”
少女泪水涟漪,用地点着头,大声哭喊:“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人,如誓言一般的宣言,如承诺一般的轻吻。
从此以为会恩爱到老,幸福一生。
从此以为会儿女绕膝,享尽天伦。
从此以为会百世轮回,永不分离。
怎能预料到,经年过后,一切成空,物是人非。
早知如此,他情愿从不相识!
冷青言面无表情的看着曾经最爱的女子,现在的苏夫人,声音冷漠的似能结成冰,“找我何事?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苏夫人在他进门的刹那便慌张地一下站起身,难免有些踉跄,在沉默地等待中紧咬着唇,不知何时嘴中竟有丝腥甜扩散开,慢慢流淌灼伤干涩的嗓子。她却狠狠将它们咽下,一次又一次,留下条条深壑,并反复在同一处伤口上不停划过,如在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
但,她却只能默默忍受。
什么因种什么果,这是她应得的苦果,她不怨任何人。
只是,她的夫君是无辜的。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而世间能救他的就只剩他一人,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她本已做好承受一切怒火和责难的准备,但是为何他却没有骂她、没有打她,甚至连跟她说话似乎都觉厌烦,冷淡的好像他们只是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
心,不知为何一颤,伴着尖锐的刺痛。
然,她却只能装做若无其事。
苏夫人哀伤地望着他,对他眼中的轻蔑了然。这钗不是她今日刻意戴的,而是自得到的那日起就一直戴着,从未替换过,也不想替换。
“我知道你恨我,但这一切都与他们父女无关。”
她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千言万语只能无奈地化为一声叹息:“他现在就躺在里屋,你进去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深切的哀伤笼罩全身,凝望他的眼中只有痛,“自始至终,错的只有我一个人……。”
明显哽咽颤抖的话语并没说完,她却无力再说下去,双手捂着唇转过身,黯然垂泪。
冷青言目光似不经意间扫过她哀伤的背影,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却还是推开里屋房门,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