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暴风雪,使原本就崎岖陡峭的山路变得更加险峻,几乎寸步难行。
目之所及,到处铺满是足以没膝、蓬松且冰冷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也掩盖一切潜藏的危险。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拖出长长的轨迹。
所以不出半日,冷青言就在半山腰处,发现了前夜私自出逃的苏若雪。
那是苏若雪第三次试图逃走,也是最后一次。
冷青言立在百米开外一块巨石上,沉默地看着还在没膝深的雪地中,手脚并用艰难爬行的苏若雪,强压许久的怒火急速窜升,半眯的眼中寒光乍现。
“嗖!”衣袂扬起,飞掠而至。
他毫不怜惜,甚至可以说是故意粗暴地单手扯起苏若雪的后领,将那时只有十六岁的苏若雪一下提了起来,并不待苏若雪有任何反应就用力将她甩向一旁。
“嘭!”的一声巨响,苏若雪被重重摔到被积雪完全覆盖住的一个突起的巨石上。
由于事出突然,苏若雪没有任何准备,猝不及防下背部结结实实地磕到那个突起上,尖锐的剌痛瞬间从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呼吸一窒,“噗!”猛地咯出一口鲜血。
苏若雪伏趴在地,竟一时无法起身,任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热浪化了一地雪水。
冷青言眸光微闪,却没有挪动半分。
四周都被积雪覆盖,他并不知道那里会有个巨石,虽然是在气头上,却也没想伤她至此。
但苏若雪下面的举动,却彻底地激怒了他,就像点着火信的炸药,一发不可收拾……
苏若雪在缓过口气后,强忍背部剧烈的疼痛,努力跪直身体,哑声哀求:“师父……咳……求您让我下山吧。管家来信说爹爹病了……咳……求师父让我回府见爹爹一面,只要确定他没事,我立刻回来,任凭师父责罚!”
低着头的苏若雪并没有看到,随着她每说完一句话,冷青言的面色就变一次,直至铁青。
冷青言阴鸷的目光直直剌向苏若雪,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呵……既然你这么孝顺,那为师就成全你吧。”
苏若雪闻言眼睛一亮,露出开心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光彩夺目,“谢谢师……。”
“等下,先别忙着谢我。”冷青言慢条斯理地打断她。
他觉得那个笑容十分的碍眼令人厌烦,忍不住想立刻撕碎,让它永远地消失。
唇角勾出一个阴森的笑容,缓缓续道:“你不是说任凭为师责罚吗?”
“是。”苏若雪直觉不好,但却不愿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好,那就把责罚提前!如果你愿意现在就接受责罚,等责罚完毕你就可以直接下山,想去哪里都可以,时间也由你自己定,为师绝不阻拦和干涉!”
什么?!
苏若雪不敢置信地望着师父,有过前两次的教训她很清楚师父的手段,她没有信心能撑过师父的责罚。
但,机不可失!
所以,她决定赌一次!
赢了,就可以如愿见到八年未见的双亲。
输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因为,她已经尽力了……
苏若雪紧咬着冻得发白的嘴唇,挺直身体,目光坚定,“谢师父成全!”
冷青言沉默地凝视着她,眼中怒火越烧越旺,紧握的拳头“咔咔”作响,周身狂风大作。就在苏若雪快被他扩散的真气冻僵时,冷青言突然探手上前,这次抓向的是苏若雪的一头青丝!
苏若雪瞳孔遽然微缩,却缓缓阖起双眸,没有躲开。
“唔——”
长发被瞬间提起,狠狠地牵扯着头皮,强烈的痛楚令她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唯有死死咬紧牙关,方才阻止惨叫出声,只余微不可闻的半声闷哼。
冷青言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着这个姿势施展身法,纵身向山顶的寒莲宫飞掠。
苏若雪任由冷青言施为,头顶也从开始的剧痛、抽痛、刺痛,到最后的钝痛,她感觉头皮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甚至可能已经被扯掉了。
她脸色煞白,牙齿却仍然死死地咬着唇,未发出半声痛呼,但满头的冷汗早已清楚的昭示了她此时正忍受着剧烈痛楚,而那汗水甚至还泛着诡异瘆人的红光……
她不知道自己被扯掉了多少头发,但她知道她的头皮肯定四分五裂,不再完整了。
当苏若雪终于被丢在地上时,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的头此刻又痛又麻,又肿又胀,她不停地摇晃着头试图快些清醒过来。
冷青言却也未再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徒自挣扎喘息。
半晌,冷青言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要继续吗?”
闻言,苏若雪先是一怔,这才回神挣扎着撑起身体,规规矩矩地跪好,虚弱却坚定地道:“是。”
“好!好!好!”
冷青言一连说了三个好,且一个比一个冰冷,一个比一个狠厉,就连强自镇定的苏若雪也不禁狠狠一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犹如鬼府罗刹!
冷青言赤红的双目放射出熊熊的怒火,额上青筋暴现,狂吼一声,上前单手掐着苏若雪纤细脆弱的脖颈,眨眼间来到寒莲宫的刑室。
手臂随意一甩,便将人重重贯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好似他抛掷的只是没有生气的死物。
“嘭!”
巨大的响声在寂静阴森的刑室中反复回荡,许久方息。
苏若雪侧身倒在地上,刚刚还苍白的脸色此时已呈紫红色,微微抖动的双手捂着脖子吃力的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不多时,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冷青言发泄了部分怒气后,心绪平缓了些,目光轻蔑地扫过苏若雪的狼狈,转头向门外冷漠地喊道:“影、辰你们两个进来,把她给我吊起来!”
“吱嘎——”
从紧闭的门外进来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们低着头走到冷青言面前,跪下齐声道:“求师父饶过师妹!我们愿代她受罚。”
一瞬间的静默,冷青言浑身散发着寒气,厉声喝道:“谁要是再敢为她求情,就逐出师门!”
闻言,跪在地上的二人身体猛地一震,却没有挪动半寸,依旧卑微地伏在地上。
冷青言周身气息大作,携有龙霆之势,挑眉道:“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师父的脾气,他们比谁都清楚,并且领教多次。深知如果再劝的话,只会增加师父的怒火,对师妹有害无益。
二人闭了闭眼,叹息着站起身,无可奈何地向苏若雪走去。
已缓过气来的苏若雪抬起头朝二人微一点头,虚弱地扯出个苍白的笑容,“有劳二位师兄了。”
二人面露不忍,别过了头。
他们拿过一根悬挂在空中的铁链,分别锁在苏若雪柔嫩细弱的手腕上,接着二人同时用力向相反方向拉,直至苏若雪脚尖脱离地面完全悬于空中,整个身体几乎呈“十”字状才停止拉扯。
由于身体悬空,使脆弱的手腕被迫承受身体的全部重量,只一会儿那满是污渍粗糙的铁链便勒破苏若雪白皙的皮肤,深深陷进皮肉中,双肩也渐有脱臼的趋势,疼得苏若雪冷汗涔涔。
须臾,鲜红的血液从伤处不断渗出,再顺着被拉的笔直的手臂蜿蜒滑落——
“答、答、答……。”
“唔……。”从前夜到现在一直疲于奔命没有休息的苏若雪,在冷青言接二连三粗暴的对待下终是忍不住泄出半声痛呼。
听到她的痛苦压抑着的呻吟和那映入眼中刺目的鲜红,冷青言的心为之一软,痴痴地望着那酷似记忆中的容颜,柔声问道:“一定要回去看他?回苏府吗?”
苏若雪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望着她的眼中带有道不明的温柔和不舍,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
是不是师父也不是那么的厌恶她?
是不是师父也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是不是师父也有一点点疼爱她的?
那么……
她可不可以要多一点,只一点点……
“师父,管家在信中说爹爹病的很重,而娘亲怕我担心生病,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我,只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着……八年了,雪儿一直跟随师父在山上生活,只顾自己快活,没有陪伴在父母身边为他们带去一丝欢乐与安慰,尽上一份儿女应尽的孝道,反而让他们处处为自己操心劳神……。”
苏若雪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师父,求您让雪儿回去看一眼双亲,雪儿保证以后没有师父的允许再也不会试图逃走了。求求师父成全徒儿吧!求求师父……。”
冷青言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若雪眼中盈满泪光,声声哀求而无动于衷。
因为他的心随着那一声声的哀求,正在一点点变硬、变冷,直到变成坚硬无比的铁石坚冰!
他慢慢向她走来,满载沧桑却又岁月无痕的脸上缓缓展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却让苏若雪有一种恐惧的战栗感,身上的温度也随着冷青言的靠近而迅速流逝。
冷青言在她面前停下,目光柔和,伸出修长有力的右手,轻柔缓慢地抚摸苏若雪的脸颊,让苏若雪感觉像被父亲疼爱一般的温暖。
随后,手掌离开脸颊向下移动,当他的手掌移到苏若雪被他掐出紫黑手印的脖颈时,他感到苏若雪的身体轻微一震,他满意地扩大嘴角的笑容,使本就亦真亦幻的笑容更加灿烂夺目、光彩照人。
须臾——
一叠串骨头碎裂的声响及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惨叫突兀地在静寂空旷的刑室炸开,传遍寒莲宫的每一个角落,直入云霄!
苏若雪紧闭着双眼,细眉因忍痛而拧成了一团,面色一片惨白似雪,额前碎发及密长睫羽皆坠满剔透汗珠,嘴唇亦无法控制地不停颤抖着。
司徒影和尹洛辰不可置信地盯着苏若雪右膝上熟悉的手掌——
师父竟捏碎了师妹了右膝!
虽然师父对师妹向来比其他弟子严厉到无情,苛刻到残酷,这是全宫都知道的事。
虽然师妹以前经常受罚,师父也从不留情,以至卧床数天、月余也是司空见惯的。
虽然每当师父心情稍有不顺,师妹即使无过也难逃责难,小过更是会被放大数倍。
但,即使鲜血满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甚至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也从曾真正伤其经脉、断其筋骨,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害。
这到底要有多大的怒火?
这到底要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