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我们一同到奥鲁斯·普劳修斯家里,你第一次见过的、亲自称作春天的曙光的、那个仙女般的姑娘吗?你可还记得普赛克?那个举世无双的人儿,那个比我们的姑娘和我们的女神都更美丽的姑娘吗?”
裴特洛纽斯诧异地望着他,像是要査验一下是否他的头脑出了毛病。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他终于说道。“我当然还清楚记得黎吉亚的。”
于是维尼裘斯说道:
“我是她的未婚夫啦。”
“什么?”
可是维尼裘斯跳起身来,放声叫来他的当差。
“把全体奴隶都叫到我的面前来,一个也不得少,赶快!”
“你成了她的未婚夫吗?”裴特洛纽斯反复问道。
但在他还未从惊讶中醒悟过来之前,维尼裘斯家的大前庭巳经挤满了人,年老的和年轻力壮的男男女女,以及男童和女孩,全都喘着气跑了来。络绎不绝的人群愈聚愈多;在那称为咽喉的走廊里,可以听见用各种语言彼此呼唤的声音。最后,所有的人都靠着墙,在圆柱中间并排而立。维尼裘斯站在积雨池旁边,回身朝着解放奴隶戴马斯说道:
“凡是在我家3差满二十年的,明天全到市长面前领取自由证;当差不满二十年的,每人可得三个金币和一个星期的双份口粮。派人到庄上的刑房吩咐下去,免除一切惩罚,解除他们的手铐脚镣,给他们吃饱。你们知道,我逢到快乐的日子,就要在家里大乐一场他们暂时默不作声地站立着,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全举起手,张开嘴叫道:“啊,啊!老爷呀!啊,啊,啊!”
虽然他们很想扑倒在维尼裘斯的脚下致谢,但维尼裘斯挥手叫他们退下,于是他们急忙走出,屋子里从地窖到屋顶都充溢着欢呼。
“明天维尼裘斯说,“我会命令他们在花园里集合,让他们各自随意在地上画一个东西。谁要是両了一尾鱼,黎吉亚将来就解放他们。”
裴特洛纽斯多年以来不再觉得任何事情是奇怪的了,这时又恢复了平静,问道:
“一尾鱼吗?啊,是的!我想起来了,照基罗的说法,那是基督徒的符号。”
他朝维尼裘斯伸出手来说道:
“在人看到了快乐的地方永远有快乐。望你能得到你所希望的一切。”
“谢谢你,因为我以为你会不赞成的,悔了。
“我,不赞成吗?绝对不。正好相反,
但愿福洛拉在你脚下常年地撒着花吧。我盼所以让你看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来不及反我要说,你做得很好。”
“啊,墙头草!”维尼裘斯快乐地答道。“你忘记了当我们离开戈莱齐娜家里的时候你曾经跟我讲过的话吗?”
裴特洛纽斯冷冰冰不动声色地答道:
“不!我改变了我的主张。”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我亲爱的!在罗马,一切都在改变。丈夫变换老婆,妻子变换丈夫,为什么我不改变主张呢?要是有人为了尼罗的缘故,把阿克台说成是皇家血统的后代,他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同她结婚的。那时又怎样呢!他将有一个诚实的妻子,我们将有一个诚实的皇后。凭普洛特斯?和他那荒凉的海底宣誓,当我认为于我方便或是于我有利的时候,我将常常改变我的意见。谈到黎吉亚,她比阿克台更确定是一位皇族的后代。但是你在安修姆可要谨慎提防着波佩雅,她是要报仇的。”
“我一点都不在乎!在安修姆我头上不会落下一根头发。”
“如果你想第二次又叫我大吃一惊,那你可就错了,但你怎么会有这种把握的呢?”
“使徒彼得对我这么说的。”
“哈,使徒彼得对你这么说的!这是无可争辩的了,不过,即使为了别让使徒彼得变成一个虚假的预言者,也允许我采取一些相当提防的措施吧,因为倘使使徒彼得的预言没—说中,那就会丧失了你的信任,而毫无疑问这种信任对于使徒彼得在将来是很有用处的。”“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可是我相信他。假使你用讥讽的口吻反复提出他的名字,就以为我会不相信他,那你可弄错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否已经变成了基督徒?”
“还没有,可是塔尔苏斯的保罗陪我一道去,给我解说基督的教义,以后我将接受洗礼,而我这么做,正因为你所说他们是人生和快乐的敌人那番话是不真实的。”
“那样,对你和黎吉亚就更好。”裴特洛纽斯答道。
然后他耸耸肩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惊人的,这些人在争取信徒上是多么能干,这一教门是怎样地在扩张啊。”于是维尼裘斯十分热诚地答话了,好像他已经受洗过:
“是的!他们有成千成万的人在罗马,在意大利各个城市,在希腊,在亚细亚;在军团和禁卫军里都有基督徒,甚至在皇宫里也有。奴隶们和一般市民,穷的和富的,平民和贵族,全都信奉那种教义。你可知道,柯奈留斯一家人是基督徒吗?庞波尼雅·戈莱齐娜是基督徒吗?过去奥克塔维雅仿佛也是的,现在阿克台也是的。的确如此,这种教义将拥抱了世界,只有它能把世界重新改造。不要耸肩膀,谁知道在一两个月以后,你本人不会接受这种教义呢。”
“我吗?”裴特洛纽斯说。“凭莱托的儿子宣誓,不会的!我不会接受那种教义,即使它包罗了众神与人类的真理和智慧……那是要费一番力气的,而我不喜欢做费力的事情。那是需要自我否定的,而我不愿意否定自己的任何东西……以你那种像火焰、像滚水似的性格,类似这样的事在你身上随时都会发生。但是我呢?我有我的宝石,我的浮雕玉石,我的花瓶,我的欧妮姬。我不相信奥林匹斯山,可是我在人间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仙境,我将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直到神圣的弓手用箭射中了我,或是皇帝命令我割开我的血管。我太喜爱舒适的餐厅和堇花的香气。我甚至喜爱我们的众神……拿他们当做修辞学的形象,还有阿凯亚,我正要到那里去,陪着我们那个身胖腿细的皇帝,那个帝王苗裔、高踞时代之上、海格立斯式的尼罗!”
他一想到竞会有人料想他能够接受那个加利利渔人的教义,不由得笑出声来,放低声调开始唱道:
我要用桃金娘把我那明亮的宝剑缠起,仿效哈摩甲斯和阿里斯托吉冬的前例……
可是他停声不唱了,因为佣人传报欧妮姬来到。
她一到达,立刻摆上了晚餐,用餐的时候,竖琴师唱了几首歌,然后维尼裘斯对裴特洛纽斯述说了基罗的来访,以及在鞭打基罗的时候他想出直接访问使徒的主意。
提到这件事,裴特洛纽斯又开始打瞌睡,他把手放在额头上,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因为效果是好的。至于基罗,要是我的话,我要给他五个金币,可是既然你要鞭打他,那么就打死他也罢,因为谁知道有一天元老院议员们不会在他的面前俯首听命呢,正如他们今天在我们那个皮匠骑士瓦蒂纽斯的面前那样。晚安吧。”
他摘掉花环,准备同欧妮姬回家了。他们走了之后,维尼裘斯到书房写了一封信给黎吉亚:
当你睁开你那美丽眼睛的时候,我愿这封信向你道一声:早安!虽然明天我就能见到你,但我还是要写这封信。皇帝后天将去安修姆,而我呢,唉!必须陪他前去。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服从便要冒生命的危险,而我目前没有勇气寻死。可是如果你愿意,只要回我一句话,我便留下来;那样,裴特洛纽斯将大费唇舌来替我消灾免祸了。今夭在我高兴的时刻,我奖赏了我全家的奴隶,凡是在我家里当差满二十年的,明天我领他们去见市长,还他们自由。你,我亲爱的,一定会赞成这件事,因为我觉得这种作法是与你所信奉的慈祥的教义相一致的。第二,我做这件事是为了你的缘故。
他们能得到自由应该感谢你。明天我就告诉他们这件事,好让他们感恩并歌颂你的名字。反之,我自己却愿做你的奴隶和幸福的奴隶,而且永远不要解放。安修姆以及青铜胡子的旅行是该诅咒的。我不像裴特洛纽斯那么聪明,但我比他幸福得多,因为我要是像他,我也许不得不前往阿凯亚。暂时我只有想念着你来安慰那别离的时间。只要我一能抽出身来,我就骑上马,奔回罗马,看着你一享眼福,听着你的话声一享耳福。我要是不能来,就派一个奴隶带信来探问你的近况。我向你致敬,女神呀,我拥抱你的脚。我称呼你女神,不要生气。如果你禁止我这么称呼,我将遵命,但今天我不能用别的名字称呼你。我从你未来的家里以我整个的灵魂向你致意。
罗马市内已经纷传皇帝在路上要顺道去看看奥斯恰港,或者不如说要去看看载运五谷,新近从亚历山大城开来的世界最大的一艘船,然后经由海岸公路前往安修姆。命令早在几天前就发布了,因此,奥斯田西斯门当日从清早起便拥聚了大堆的人群,其中有当地居民和世界上各族人民,他们要目睹皇帝的大队人马一饱眼福,罗马市民对此是百看不厌的。通往安修姆的这条路并不难行也不远,那个地方是由一些皇宫和别墅组成的,建筑和装潢都很富丽堂皇,凡是安乐生活所需的一切无不应有尽有,甚至不乏当代最精致的奢侈品。但是皇帝有个习惯,要在路上携带着他所喜爱的各式各样的东西,从乐器和家具直到雕像和镶木细工的摆设,每逢他要停在路上休息或消遣一下,哪怕是很短的时间,也要把这些东西摆出来。因此他每一次出行,总伴随着大队的仆役;禁卫军的部队和皇亲国戚还不算在内,而每一个皇族又有他个人的奴隶随从。
当天大清早,从坎巴尼亚原野上,便有面孔黝黑、腿上裹着山羊皮的一些牧人,赶了五百头母驴从城门穿行而过,好让波佩雅明天到了安修姆,可以用驴奶洗澡。平民们注视那在缭绕的尘埃中摇摆的长耳朵,开心又好笑,而且很有兴致地听着鞭子的呼啸声和牧人们粗野的喊声。驴子走过去以后,好多随从奔跑着,小心地洒扫着大路,把花朵和松针散掷在路上。围观的人群交头接耳,不胜骄傲地议论着,遍撒在安修姆公路上的这些花朵是从附近一带私人花园里摘来的呢,或是从穆吉奥尼斯门向花贩出高价买来的。清晨的时间在逐渐消逝,人群则时刻在增加。有些人怕等的时间难捱,便全家老少把口粮摊在准备建筑色列斯新庙堂的石头上,在露天下吃一顿早餐。到处有一小伙人,由出过远门的人带头,谈论着目前皇帝的短途旅行和将来的航程以及一般的旅行情况;水手们和长期服务过的士兵们述说了罗马人从未到过的一些国家的奇闻,那是他们在遥远的征途上听来的。有一些从未走出阿皮亚公路、没见过世面的人,惊异非凡地听人讲印度和阿拉伯的神奇故事,听人讲包围着不列颠的群岛,那里有一座布利阿洛斯囚禁了睡眠中的萨屠尔努斯?的小岛,岛上居住着妖精,听人讲北极的疆土、凝结的大海以及当太阳潜入海底洗澡时海洋发出的嘘声和咆哮,这一类的故事在一般群众间不难找到相信的人,就连像塔齐屠斯和普林尼那样的学者都相信。大家也谈到皇帝要去参观的那艘船,说船上运来了足可维持两年之久的五谷,外加四百名旅客、四百名士兵以及数不清在夏天竞技时应用的野兽。这唤起了一般人对皇帝的好感,他不仅养活了居民,也供给了娱乐。因此人们准备向他热诚地欢呼致敬。
这时开来了属于禁卫军的努米底亚人骑兵队。他们穿着黄制服,扎着红腰带,戴着大耳环,黝黑的脸上射出金黄的光彩。他们所持竹枪的枪尖在太阳光下像一团火似地闪着光。队伍像仪仗队一般整齐地前进。人群为了看得更清楚,开始向前拥挤,禁卫军的几个步兵分队迅速地在城门口的两边各自列成一行,挡住人们靠近大路D货车一辆接一辆出现了,车上分载着紫色、红色、堇色的天幕和用金线缝成的雪白的亚麻布天幕,还有东方的租趟,柑橘木的桌子,镶木细工的摆设,厨房用具;其次是一些鸟笼,装着从东方、北方、西方搜来的各种鸟儿,还有专供皇帝御膳的鸟舌或鸟脑;再次是酒坛和水果篮。有些东西怕在车上受损或打碎便由徒步的奴隶们扛着。因此可以看到好几百个人扛着花瓶和哥林多的青铜雕像;还可以看到专运埃特鲁里亚花瓶或希腊花瓶的奴隶们,另有一些专运金器银器或是亚历山大城的玻璃器皿。有一小队一小队的禁卫军步兵和骑兵保护着他们,而每一分队的奴隶都有监工,手执着鞭子,鞭子头上装着铅块和铁块。这些郑重其事小心翼翼抬着各种贵重物件的人们组成一个队伍,看如一种庄严的宗教行列。当皇帝宫廷的乐器抬过去的时候,这种相似就越发显目了。人们可以看见竖琴、希腊月琴、希伯莱月琴、埃及月琴、七弦琴、古琴、三角琴、笛子、长长的螺旋形的水手号角和铙钹。目睹这一片乐器的海洋在阳光下闪出黄金、青铜、宝石和珍珠的光彩,人们会想象到阿波罗和巴克斯出发作世界漫游了。在乐器之后,开来了富丽堂皇的篷车,满载着男女卖艺的和跳舞的,很有艺术风味地分成各种彩色的一群,他们手中拿着指挥杖。在他们之后,是一些奴隶,不是为了服务而是为骄奢淫逸使用的,因此全是从希腊和小亚细亚各地选来的男童和女孩,久发长长的,或是用金黄的网罩住螺旋形的卷发,这些扮成丘比特的孩子们,面容美丽非凡,可是全盖着厚厚一层脂粉,怕的是坎巴尼亚原野的风或许会吹黑了他们那柔嫩的皮肤。
然后又来了一队西康布利亚人组成的禁卫军步兵队,他们身材高大,蓝眼睛,大胡子,头发呈金黄色或红色。在他们的前面是称为“假面人”的旗手,举着罗马之鹰的军旗,题字的标牌,日耳曼众神和罗马众神的雕像,最后是皇帝的雕像和半身像。
从这些士兵的甲胄和毛皮下露出晒得黝黑和强大的肢体,看起来像是一些能够挥动沉重武器的机器。在他们那整齐沉重的步伐下,大地像是在向下沉,他们仿佛意识到自己能够用这种力量来反对皇帝本人,对于街道上的平民露出轻蔑的眼色;显然他们忘记他们大多数是带着手铸脚镣来到这个城市的。但他们的人数是不足道的,禁卫军的主力部队依然驻扎在军营内,专门保卫城市和维持市内治安。他们走过去以后,牵来了用锁链镇住的尼罗的獅子和老虎,当尼罗高兴模仿狄俄尼索斯的时候,便可用这些野兽驾驶他的战车。阿拉伯人和印度人用钢铁的链条牵着它们,但链条上缠结着花环,看起来那些野兽像是为花朵引领着。这些经过熟练的驯兽师训练过的獅子老虎,张开绿色惺忪的眼睛望着人群,有时扬起它们巨大的脑袋,用喘气的鼻孔唤嗅群众散发出的气息;同时用粗厚的舌头舔着脚掌。
其次,皇帝的大大小小,金黄色或紫色,装嵌着象牙或珍珠或是闪着金刚钻光彩的车辆和轿子走来了;在他们之后,又是一小队身穿罗马人铠甲的禁卫军步兵队,这些禁卫军是专门由意大利志愿军组成的。然后是几群选拔出来的奴仆和男童,最后是皇帝本人,从远处先有成千成万人的呼声传报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