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说这种话毫无自信,话声鋳躇迟疑,他自己也感觉到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个主意是多么无聊,甚至滑稽。维尼裘斯摩擦着脑袋,说道:
“啊,妖术!我曾经见过一些巫师利用不可知的权能为他们个人谋利,我还见过一些人利用这些东西来危害他们的敌人。但这些基督徒过着贫困的生活,饶恕他们的敌人,宣扬谦让、美德和慈悲,他们从妖术得到什么利益呢,他们为什么要行使妖术呢?”
裴特洛纽斯恼恨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能对这些作出任何解答,可是又不愿意坦白承认,只有勉强回答一下,他说:
“这是一种新的教派……”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凭帕佛斯园林的神位宣誓,这一切大大损害了生命!你赞叹这些人的善良和美德,但我要对你说,他们是有害的,因为他们是人生的敌人,就像疾病和死亡一样。我们现在所有的巳经很够啦!我们不再需要这些基督徒。你数数看吧:疾病、皇帝、蒂杰里奴斯、皇帝的诗、那些统治着古老罗马公民后代的臭皮匠、那些坐在元老院里的解放奴隶……凭卡斯脱宣誓,已经很够啦。这是一个毁灭性的令人憎恶的教派!你可曾设法摆脱掉这种忧愁,寻点人生的乐事吗?”
“我已经尝试过了。”维尼裘斯答道。
裴特洛纽斯笑起来,说道:
“啊,叛徒!奴隶们很快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你勾引了我的克丽索台米斯!”
维尼裘斯不开心地挥了挥手。
“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你!”裴特洛纽斯说。“我要送给她一双镶着珍珠的拖鞋,用我的爱情语言来说,这就是表示:“你滚吧。”我欠了你两份情,第一次,你不肯接受欧妮姬,第二次,你叫我摆脱掉克丽索台米斯。听我说,你在面前看到的这个人,他很早起床,洗过了澡,吃过了饭,他占有克丽索台米斯,写了讽剌文章,甚至有时在散文里插进了几行.诗,可是他像皇帝一样地厌倦不堪,常常脱不出忧郁的思想。你可懂得这是怎么回事吗?这只是想为我舍近求远。美丽的女人永远是体重多少就值多少黄金,如果再加上爱情,她简直是无价之宝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用维尔莱斯?的财富都买不到。现在我跟自己这么讲:我要给我的生活倾注快乐,像一个酒杯装满了世上曾经生产的最上等的美酒,我要喝到我的双手软绵无力,我的嘴唇发白。以后会怎样,我全不在乎,这就是我最近的哲学。”
“你一向都是这么讲的,这话里没有什么新的东西。”
“这话里有内容,在过去是没有的。”
说过之后,他呼唤欧妮姬,她穿着白色宽袍走进来,已经不是从前的奴隶,倒像是爱情和快乐的女神。
裴特洛纽斯朝她张开了胳膊,说道:
“过来!”
她跑到他面前,坐在他膝头h,用膀子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胸脯上。维尼裘斯看见她脸蛋上渐渐泛起了一片红潮,她眼里渐渐浮出了泪光。他们配合成惊人的一对爱情和快乐的图影。裴特洛纽斯向摆在桌边上扁平的花瓶伸出手去,抓起一大把堇花,撒在欧妮姬的头上、胸上和宽袍上,然后把她的紧身上衣从肩膀上解开,说道:
个人能像我这样,在这么一个形态里,找到了它所蕴l的爱情,这人就有福啦!有时我觉得我们是一对神。你亲眼看看!伯拉克西特莱斯、米隆、史可帕斯,甚至李西亚斯,可曾创造过更美妙的线条吗?或者在帕洛斯岛或盆台里库斯山可曾产生过这样的大理石吗?——温暖、明亮、充满爱情。有人用嘴唇磨平了花瓶的边缘,但我宁愿在现实的可以找到快乐的地方寻求快乐。”
他开始在她肩膀和脖子上一直吻过去,她浑身上下在颤动着,她的眼睛时而合上时而张开,露出了难以描述的欢乐表情。过了一会儿,裴特洛纽斯把她那娇小的头举起来,转身对维尼裘斯说:
“现在想想看,同这个比较一下,你那些阴郁的基督徒又像什么呢?假如你不能理解这种分别,你就找他们去吧……但是看看这样的情景可以治好你的病。”
维尼裘斯鼻孔哼着气,堇花的香气在整间屋子里弥漫着,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变得面无人色,因为他想,倘使他能用嘴唇在黎吉亚的肩膀上像这样的吻来吻去,那将是过分亵渎神明的欢乐,以后连世界都会化为乌有。可是现在他已经惯于迅速地窥察自己内心的情况,注意到他此时此刻正是在想念着黎吉亚,而且一直在想念着她。
这时裴特洛纽斯说道:
“欧妮姬,神圣的人儿,你去吩咐人准备早餐和我们头上戴的花环。”
她出去以后,他转过身来面向维尼裘斯:
“我提议把她解放,可是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我情愿当你的奴隶,也不愿去作皇后。’她不肯同意。因此我不让她知道就把她解放了。市长给我通融办理,没有要她出面。所以她并不知道这回事,正如她不知道这座房子和所有的珠宝,玉石除外,在我死后都将归她所有。”
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说道:
“爱情把某些人改变得多一些,别的人改变得少一些,可是连我也被爱情改变了。从前我喜欢马鞭草的香气,可是由于欧妮姬喜爱堇花,我现在便喜爱它胜过于其他各种的花,自从舂天这样的一种举动,我便感到一种畏惧,仿佛我侵害了某个贞女或是有意亵渎神明……黎吉亚不是欧妮姬,但我理解的与你所理解的方式不同。爱情改变了你的嗅觉,使你喜爱堇花胜过马鞭草,但爱情改变了我的灵魂,因此我尽管怀抱着欲望受着苦,我却情愿黎吉亚就像她现在这样,而不愿意她像别的女人。”
裴特洛纽斯耸了耸肩膀。
“这样说来,你吃的这番苦头倒也不冤枉。不过这种情形,我是不能了解的。”
于是维尼裘斯急躁地答道: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们彼此已经不能了解了。”
又沉默了一阵,裴特洛纽斯接着说:
“但愿哈得斯把你的那些基督徒都吞了去!他们叫你忧愁满胸膛,破坏了你的人生知觉。但愿哈得斯把他们活活吞了去!你要是认为他们的教义是善良的,那你就弄错了,因为善良是给人幸福的,也便是给人美、爱情和力量,而他们管这些叫做虚空。你说他们是公正的,这一点你也弄错了,因为倘使我们以德报怨,那么我们又拿什么来报德呢?再说,倘使我们对这一方和对另一方都一律赏罚,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为善呢?”
“不,赏罚并不一律,但照他们的教义来说,赏罚是在未来的生活中开始的,那种生活是无限的。”
“我不想深谈这个问题,因为那只有到将来我们才能看到,假使我们没有了眼睛还能看到什么……在目前他们纯粹是一些无能力的人。乌尔苏斯扼杀了克洛托,因为他有铁一般的四肢,但这些人却是白痴,而未来是不能属于白痴的。”
“他们认为人生是跟死亡一同开始的。”
“这好比说:‘白昼是跟夜晚一同开始的。’你还打算把黎吉亚夺过来吗?”
“不。我不能对她以怨报德,我发誓说,我不能这么做。”
“你可打算接受基督的教义吗?”
“我倒愿意,可是我的天性与此不相容。”
“你能够忘记黎吉亚吗?”
“不能。”
“那么,你旅行一趟吧。”
这时奴隶传报早餐已经预备好,但是裴特洛纽斯仿佛想出什么好主意,一面走向餐厅一面说:
“你已经到过大部分的世界,然而只是作为一个军人急急忙忙奔赴指定的地点,并没在路上停留过。跟我们一起到阿凯亚吧。皇帝至今还没有放弃这个旅行的计划。他一路上到处停下来,唱歌,接受月棱冠,抢掠庙堂,最后像一个胜利者般回到意大利。这一次的旅行有点像是把巴克斯和阿波罗合成一体。有男男女女的皇亲国戚,还有好几千竖琴师。凭卡斯脱宣誓,这是值得一看的,因为世界上至今还没见过与这类似的事情!”
这么说着,他靠着欧妮姬躺在桌前的坐榻上,当奴隶们给他戴上秋牡丹的花冠时,他继续说:
“你在柯布罗手下任职期间见过什么世面呢?什么都没见到!你可曾像我那样有次序地参观过希腊的庙堂吗?——这一个向导换另一个向导,我过了两年多o你可曾到过罗德岛察看巨像的台座吗?你可曾在帕诺波、佛西斯见过普罗米修斯造人的粘土吗?或是在斯巴达见过勒达?产的卵吗?或是在雅典见过用马蹄造成的著名的萨尔玛霞人之铠甲吗?或是在欧巴岛见过阿伽门农的船舶吗?或是见过按照海伦左胸的样式塑造成的杯子吗?你可曾见过亚历山大城、门菲斯城、金字塔或是艾西斯为了哀悼奥西里斯从她的头上扯下来的头发吗?你可曾听过梅姆农的呻吟声吗?世界是辽阔的,并非一切都包罗在外台伯河区!我将陪皇帝走一遭,可是他回来以后,我将离开他去塞浦路斯岛,因为我的这位金发女神希望我们一同去给帕佛斯的女神献上鸽子,你必须知道,凡是她的愿望就一定要做到。”
“我是你的奴隶。”欧妮姬说。
他把戴着花环的头枕在她的胸上,含笑说:
“那么我就是奴隶的奴隶。神圣的人儿,我从头到脚赞美你。”
然后他对维尼裘斯说:
“跟我们一同去塞浦路斯吧。可是首先记住,你必须同皇帝见见面。你到现在还没去拜见是不好的,蒂杰里奴斯正准备利用这个来害你哩。他同你个人的确没有冤仇,可是他不能喜欢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外甥……我们就说,你前些时候害了病。我们必须考虑好,倘使他向你问起黎吉亚,你该怎样答复。你顶好挥挥手对他说,她一直跟你在一起,直到后来你厌烦了她。这种事他是懂得的。你还跟他说,你因为害病不得出门,你为了不能到那不勒斯听他唱歌,灰心得热度更增高了,纯粹因为你盼望能听到他的歌声,这才帮助你恢复了健康。别怕夸张。蒂杰里奴斯宣称不仅要给皇帝杜撰出伟大的东西,而且要硕大无比……我害怕他在暗中陷害我。我也害怕你那种别扭脾气……”
“你可知道维尼裘斯说,“有些人并不怕皇帝,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仿佛他是不存在的。”
“我懂得你指的是什么人——那些基督徒。”
“是的,只是他们……可是我们的生活,不就是继续不断的恐怖吗?”
“别再提你那些基督徒啦。他们不怕皇帝,因为他大概还没听说过这些人;不管怎么说,他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对于他,他们的重量不过像是凋零的落叶。但我要跟你讲,他们是些无能力的人,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如果你的天性憎恶他们的教义,那正是因为你已经感觉到他们的无能力。你是另一种肉体的人,所以别再提他们来麻烦你自己和我吧。我们懂得怎样生活和怎样死掉,而谁也不知道他们懂得的是什么。”
这番话使维尼裘斯有所感触,及至他回到家里,他开始沉思,事实上也许基督徒的善良和慈爱正是他们灵魂无能力的证明。他似乎觉得个坚强和健全的人是不会这样宽恕人的。他忽然想起他那罗马人的灵魂所以对他们的教义感到憎恶,真正的原因也就在此。“我们懂得怎样生活和怎样死掉!”——裴特洛纽斯说。我们又怎样呢?他们只懂得宽恕,可是他们既不了解真正的爱情,也不了解真正的仇恨。
皇帝回到罗马,可是即刻懊悔了,几天之后,他又一心一意想再去阿凯亚。他甚至发布一道敕令,宣告他此行为期不久,公务不得因他不在而搁置荒废。于是他率领着皇亲国戚,其中就有维尼裘斯,朝拜了卡皮托山,给众神上了供,求这次旅行吉祥如意。但第二天,当他朝拜维斯太庙堂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意外事件,把他的计划全盘推翻了。尼罗并不相信众神,可是他很怕他们,特别是害怕神秘的维斯太,他怕得那么厉害,以致一望见这座神位和那神圣的香火,他的头发就会猛然耸立起来,他的牙齿打颤,四肢起了一阵寒怵,他倒落在恰好站在他背后的维尼裘斯的怀抱里。人们立刻把他抬出庙堂,抬回到帕拉修姆宫,不久他清醒过来,可是一整天没有离开床。而且他宣布,既然神暗中警告他仓促出行,就把这次旅行延期,这使当场的人听了都大吃一惊。一小时以后,向罗马全体人民公开地宣告。皇帝见到市民们忧郁的面容,如父亲对待孩子们一般起了慈爱的心肠,所以愿意留下来和他们同甘共苦。这个决定使人民很高兴,而且料定竞技和小麦的分配必然是少不了的,便成群结伙聚集在帕拉修姆宫门前,大声欢呼,向神圣的皇帝致敬,这时他正同皇亲国戚们掷骰子寻乐,于是停下来说道:
“是的,旅行必须延期;埃及以及照预言所宣示,在东方的统治权不会逃出我的手掌,因此阿凯亚也就跑不掉。我要下令凿通哥林多地峡,我要在埃及建立庞大的纪念碑,同它们比起来金字塔将像是儿童的玩具。我下令建造一座斯芬克斯,比孟斐斯城外注视着沙漠的那一座还要大七倍,可是我要叫人塑上我的面孔。后代人将只谈论这座纪念碑,只谈论我。”
“陛下已经拿诗歌给自己建立起一座纪念碑了,不仅比奇阿普斯王的金字塔大七倍。”裴特洛纽斯说。
“还有我的歌唱呢?”尼罗问道。
“天哪!只要有人能给陛下造出一座雕像,像梅姆农的雕像那样,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能唱出陛下的声调!以后世世代代将有无数的船舶从世界的三个地区载来拥挤的人群,围聚在埃及四面的大海上,心荡神怡地倾听陛下歌唱。”
“天哪,谁能办得到这件事呢?”尼罗说。
“可是陛下可以派人用雪花岩雕刻出陛下驾驶双轮驷马车的雕像。”
“真的!我要这么做!”
“那样陛下就是赏给人类一份礼物了。”
“在埃及我将同月神结婚,她如今正在守寡,我可以成为一座真神。”
“陛下可以把繁星赏给我们做老婆,我们将形成新的星座,就管它们叫做尼罗的星座吧。可是陛下一定叫维太留斯同尼罗河结婚,好叫他能生下河马。把沙漠嫁给蒂杰里奴斯,他可以当胡狼的国王……”
“你把什么指定给我呢?”瓦蒂纽斯问道。
“把阿皮斯赏给你!你在贝涅文屠姆布置了那么精彩的竞技,所以我不希望你倒楣。你给斯芬克斯做一双靴子,他的脚掌在夜里的露水下必定变得麻木了,然后再给庙堂前两旁排列的巨像做几双拖鞋。每一个人在那里都有相应的位置。例如说吧,多米修斯·阿费尔原是以诚实出名的,可以当司库官。皇上呀,当陛下梦想着埃及的时候,我真是心花怒放,可是陛下又把旅行的计划延期,我真嗒然若失了!”
可是尼罗说道:
“你肉眼凡胎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神不故意见谁,谁就看不见他。你要知道,我在维斯太神殿的时候,她亲自站在我的身边,向我悄悄说:‘延期旅行’这件事来得那么突然,我害怕了,但是这分明是众神对我的爱护,我应该感谢的。”
“我们全都吓坏了蒂杰里奴斯说,“维斯太的贞女鲁布丽雅吓得晕了过去。”
“鲁布丽雅!”尼罗说,“她的脖子多么雪白呀!”
“可是她见到神圣的皇h,脸红了……”
“是的!我自己也注意到了。多么奇怪呀!维斯太的贞女!所有的贞女都有些神圣的地方,鲁布丽雅长得非常标致。”
尼罗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
“讲讲看,大家为什么怕维斯太比怕别的神更厉害?其中有什么意义?虽然我是最高的教主,今天却也害怕起来。我只记得我倒栽下去,要不是有个人抉住我,便要摔倒在地上了,那个人是谁?”
“是我,”维尼裘斯答道。
“啊,是你吗?‘不容情的阿瑞斯’??你为什么没到贝涅文屠姆?有人跟我讲你害病啦,你的模样倒真的改变了。还有,我听说,克洛托要杀掉你?可有这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