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道光十六年的恩科,曾国藩又没有被录取。他虽然颇感失望,但想到自己只有二十六岁的年纪,将来的机会正多,这一时的挫折,也就淡然置之了。
放榜后,立即收拾行装,搭乘运河的粮船南旋。这时身边所剩的盘费已经无几。路过睢宁,知县易作梅也是湘乡人,并与曾国藩相识。因向易氏借了一百两银子做路费。经过金陵的时候,却在书肆中看见一部精刻的二十三史,曾国藩爱不忍释。一问价钱,恰好与他身边所有的钱相当。心中暗自盘算:好在从金陵到湘乡,全是水路,船票既已买好,沿途所费也很有限。随身所带的一些皮袍冬衣,反正这时也穿不着,送去当了,勉强还可凑足回家盘费。
于是曾国藩把一时不穿的衣物,全送进了当铺,毅然把那部心爱的二十三史买回来了。
到家以后,曾麟书见他花了上百两银子,买了几箱书回来;带去的衣箱,都装满了书,衣服却不见了。问明缘故以后,不仅没有责备,反而高兴地鼓励儿子:“你借钱买书,不是坏事,我乐于替你还淸欠款。但望你要细心研读,也就不算白费了。”
道光十八年,又值三年大比。曾国藩家中为了上次的进京会试,偿还易家借项,已无余款可供再度进京的旅费。幸得亲戚族人帮忙,借来三十三吊钱,才得成行。到得北京,已只剩下三吊。倘若这一科再不中,少不得又要举债回家了。那时像这样苦的考生真是不多。
三月礼部会试,得中第三十八名进士。接着复试、殿试、朝考,成绩都很优异。引见皇帝之后,授翰林院庶吉士。科举时代的翰林,号称“淸要词臣”,前途最是远大。内则大学士、尚书、侍郎,外则总督巡抚,绝大多数都是出身翰林院的(当然不是所有翰林都有这种好运气)。
一般的情形是:士子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熬到翰林这一阶,往往已是两鬂斑白,少说也是四五十岁了。像曾国藩这样,二十八岁便点了翰林,是很少见的。而由秀才至翰林,路还远得很。可以知道曾国藩假如不是早中进士人翰林,此时必然仍在无用的八股时艺之中奋斗挣扎,决无如许闲暇可以容他读有用之书,储备学问。
自此以后,曾国藩开始在宦海中“打拼”了,可以说曾国藩如果没有走上官宦之大道,是不可能有资格办“团练”,更谈不上扑灭太平天国而建不世之功了,所以说“历史选择了曾国藩养生与立学皆从有桎做出,故志人以有桎为作圣之基。
德业广进
【原典】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赉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赉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回。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阊,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县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二月初一日
【点击】
曾国藩深知学问事业受师友的影响很大,所以他平生对于访师择友,极为留心。他黉说过:“凡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将,都要好师好友好榜样。”
【综述】
过去在湖南家乡,与曾国藩交往较亲密的一班朋友,如江忠源、胡林翼、郭嵩焘、郭昆焘、罗泽南、彭玉麟、王鑫……后来都成为他在日后事业上最得力的伙伴或助手。
从道光十九年到咸丰二年(1839·1852年),曾国藩在十几年的京官生活中,结交了好几位影响终身思想与治学的师友。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常寺卿唐鉴(字镜海)和大学士倭仁(字艮峰)。
唐鉴服膺程朱之学,是当时义理学派的巨擘之一。史称他“生平学宗朱子,笃信谨守,无稍依违”。曾国藩经常向他请教。唐鉴教曾国藩敦品治学,当以《朱子全书》为依据。这书不仅要熟读熟记,而且要照着书中所说,去身体力行。学问有三途:义理、考据、辞章,其中以义理最是首要。只要能在义理上痛下工夫,其余文章词曲,都是末流小技,毫无难处。而义理功夫最切要处,乃在于“不自欺”。时贤在这方面用功最笃实的,首推河南人倭仁。他每天从早到晚,饮食言行,都有札记;凡自己思想行为有不合于义理的,全都记载下来,以期自我纠正。曾国藩认为古人有所谓“经济之学”,似乎不是上述三种学问所能涵括的。唐鉴说:“经济之学,即在义理之内,不必他求。至于用功着力,应该从读史下手。因为历代治,典章昭然俱在;取法前贤以治当世,已经足够了。”
唐鉴与曾国藩这次谈话,时间是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曾国藩听了很受感动,他自己说:“听了唐先生这番话,使我宛如瞎子重见光明—样。”
有人说曾国藩一生的思想经过几次改变。但细加分析,曾国藩一生的思想改变,绝少越出中国历史传统的范围。这完全由于儒家学者深信做人做事,只要能取法于中国圣贤的遗规,便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的缘故。证之以后国藩的治学、立身处世,乃至政治措施,带兵作战,也的确无不深受唐鉴这番话的影响。他曾致信给同乡前辈贺长龄说:“我最初治学,不知根本,循声逐响而已。自从认识了唐镜海先生,才从他那里窥见一点学问的门径。”
由于唐鉴邃于义理之学,亦即宋史所谓之道学,曾国藩常向请益,肆力于宋僑之学。这对于他的伦理道德思想及克己省复功夫影响尤大。
曾国藩后来从事于对太平天国的战争,经常在困难拂逆的环境中艰苦支撑,若不是靠着坚忍强毅的意志力量周旋到底,恐怕也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而这种坚忍强毅的意志力量,就得力于他此一时期中的陶冶范畴。至于他在做翰林时期内因致力于经世实用之学而对政治、军事、经济等等实用方面的学问都大有所得,而在此后的对太平天国之战中发挥其实用。
那位在同治年间以反对“同文馆”著名的倭仁,也是京师出名的理学大师。据说他“用功最笃,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作、饮食,皆为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皆记出。曾国藩对他的倾倒,仅次于唐鉴。为了学习倭仁“诚意”和“慎独”的功夫,曾国藩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十月初一日起,便立志“自新”:
(一)和倭仁一样,将自己的意念和行事,逐日以楷书写在日记上,以便随时检点克制。
(二)为自己规定十二条课程,照此努力实行。
(三)将所写日记,定期送与倭仁审阅,并请他在上面作眉批,提出不客气的批评。
虽然这种楷书日记还没有写满一年,次年七月,便因为出任四川乡试正考官,旅次无暇而改用行书。此后的日记,也没有再请倭仁批阅;但在日记中时时严刻地自讼自责的精神,却一直维持终身不变。
同时在京朋友当中,如何绍基、吴嘉宾、邵懿辰、窦坍、刘传莹、冯卓怀,或学有专长,或性行足法;他们对曾国藩的学问修养,都发生了深切的砥砺作用。例如何绍基(字子贞),精通书法,擅长吟咏,使曾国藩一生都非常重视写字和做诗。吴嘉宾曾告诉曾国藩:“用功就像挖井,与其浅挖许多井而不见水,倒不如专挖一口深井而力求及水。”曾国藩十分佩服他这一见解。所以后来写信告诉他几位弟弟说:“读经要专守一经,读史则专熟一代……诸子百家,但当读一人专集,不应该东翻西阅。一集没有读完。决不换读他集。”
他并且主张无论看什么书,都要从头看到尾。一本书没有看完,决不兼看别书。这种读书方法,如果施之今日,自然不无值得讨论的余地,然而这正代表了曾国藩“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的个性。他这一个性的形成,虽不能说全由于吴嘉宾的影响,至少他们二人是志趣相投的。
曾国藩居京十余年,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他做过吏礼兵刑工五部待郎,也可算作侍郎专家。清之侍郎,可以“帷幄上奏”,地位甚是崇高。做侍郎实际上无亊可做。而且碍上碍下,也不便多做,因此,曾国藩乐得专心读书,写写奏议。此外,便是结交名师益友。曾国藩有了这些师友,研讨切磋,德业益进,后来在事业上得到这些师友们的助力亦甚多。因此有人推论:即令没有太平天国之变,曾国藩在学术上、政治上,仍有不可埋没的成就。
感懵心得
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将,处世皆做好榜样。
重臣求通
【原典】
澄侯、湿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折二册。
二十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絨千余人。二十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据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域相对。塔、罗之军8卩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賊。自至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扛、长沙。
兹因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兰份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至军事之成敗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一百张,兹亦交荫亭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竣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十一月初七日书于武穴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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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方,是国?恐怕很难说清楚。人与人关系的错综复杂,是不可避免的。最可怕的就是受治于人,从而寸步难行。而一个成大事者,善于在被动时,寻找争取主动的人际关系,摆脱受治于人的被动,从而把握自己的命运。
【综述】
在曾国藩的整个官场生涯中,有两个满族权贵,对他的平步青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一个是穆彰阿,一个是肃顺。
肃顺,字裕亭、雨亭,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曾官任户部尚书、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协办大学士。肃顺才识双全,敢于任事,太平天国起事后,他力主起用汉人,用汉人去打汉人,才使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大批汉人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曾国藩与肃顺的关系,至少可以追溯到咸丰二年,当时曾国藩正奔丧在家,太平军围攻长沙,形势危急。湖南巡抚张亮基去信曾国藩,请他出来训练团练,以保乡土。正当曾国藩犹豫不决之际,接到上谕,命他出任湖南团练大臣。与此同时,曾国藩也从官场得到消息,朝廷之所以有如此任命,完全是肃顺全力推荐的缘故。当时的曾国藩即对肃顺满怀感激之情。
然而,说到曾国藩对肃顺的真正感潋,则是在咸丰十年四月。当时,在太平军的凌厉攻势下,淸军江南大营彻底溃敗,两江总督何桂淸敗逃,江苏、浙江两省全面告危。朝廷在盛怒之下,逮捕了何桂淸,以致两江总督空缺。两江总督是当时对太平天国作战的最高指挥,权倾一时,因此,谁能当上两江总督,将意味着谁就能掌握东南数省的命运。其时曾国藩正第二次出山,率领湘勇围攻安庆。对于何桂清的空缺,曾国藩并没有表现太多的想法,因为朝廷自咸丰二年起,虽然鼓励各地办团练,但对付太平天国,依靠的还是绿营兵,团练只是起一个辅助和补充的作用。江南大营的溃败,意味着朝廷只能依靠团练。果然,在四月十九日,距江南太营溃败没多少天,朝廷即下谕旨,命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
“昨因常州被围,苏城危急,当谕曾国藩赴援苏、常,扼截江面,以顾大局。本日据何桂淸奏,常州失利,和春等退至浒墅关,何桂清退守常熟。已明降瀹旨,将何桂淸革职,来京听候审讯,并命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矣。现在常州岌岌可危,无锡又有贼踪,可以径犯苏城,江南大局,几同瓦解。曾国藩接奏此旨,即统率所部兵勇,取道宁国、广、建一带,径赴苏州,相机兜剿,以保全东南大局,毋稍迟误。道员刘于淳二军,所带兵勇四千余人,颇多精锐,现驻东流一带,地近江南,即饬令取道徽、宁,随同赴苏州援剿。知府萧翰庆一军,现在规取池州,亦即飞调赴营,随同前进,不得调回湖北,致有贻误。此两军半系曾国藩旧部,均归节制,必能得力。此外湖南、湖北两省如有可调之兵,并着官文悉心筹划,酌量调拨,陆续进发,以厚兵力。江南粮台,迁移无定,军火缺乏,并着官文等筹备饷粮,源源接济,是为至要。目下军情紧急,曾国藩兼顾大局,不避艰险,务当兼程前进,保卫苏、常,次第收复失陷之地方,重整军威,肃淸丑类,朕实有厚望焉。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钦此。”
这对于曾国藩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日后的用兵中,可以调动江南数省的一切力量,而不再受什么掣肘,向时,攻克南京的辉煌战绩,也必将在他的指挥下得以实现。因此,接到任命书后,曾国藩在五月三日上了一份感激涕零的“谢恩折”:奏为恭谢天恩,仰祈圣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