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暗自嗟叹中,一声清脆如玲的嗨声就在耳边响起,吓得他收拢了散去山中镇内的七魂六魄,回过神站起身来看,身边的顺子几个竟然不知所踪,身后站着一位白嫩可人与自己等高的女孩子。原来是黄逦作怪,看到他惊惶失措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倒,最后有些歉意地对他说道:“对不起了,吓着你了!我过来喊你们去食堂吃晚饭,他们五个都去了,就你一个人在那儿心事重重地想事儿,喊了两声都听不见,就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真的把你吓到了。哈哈,呵呵!”
“哦,一晃天都快黑了!过得好快呀!好,走吧。”朱胜文目光游离心不在焉地答道,并跟在黄逦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地向入口处走去。入口处中间位置有一栋砖砌四间单进式平房,是厨房和食堂;旁边一栋两间平房为管事房,负责管理整个食宿区域的安全和清洁。两人走进食堂,里面摆放着好几张八仙桌和许多圆凳,男一桌女一桌地分开着吃饭。顺子他们看到朱胜文走进来,招手叫他过来他们桌,曾清平因为和家乡人一起吃饭比较舒服,也来这桌吃饭。桌上坐了六个人,有个空位自然是留给自己的,桌上还放着两个瓷碗一个盛着米饭,一个盛着汤水,以及一个盛着菜肴的瓷盘,还有一双竹筷。朱胜文和黄逦点头告别,各到各桌吃饭。
“文子哥,你看我好吧,把饭都给你盛好了。”顺子一脸讨赏的表情说道。
“文子哥,菜是我帮你夹的。”成子也不甘示弱。
“鱼头汤是我打的呢。”喜子也来了。
“嗯,筷子和凳子是我拿的。”林子也说了。
“呃,我反应慢,等我想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抢着做完了。没办法了,只能祝你有个好胃口了。呵呵!”楞子无奈地说道。曾清平看着这帮人争着表功,心里暗暗好笑,觉得他们真的挺可爱。
“已经很感谢你们了。肚子完全不疼了,正好吃饭,开吃了。”朱胜文招手示意他们也吃,开心地扒起饭来。今晚饭菜也很不错,有洋芋(即土豆)焖红烧肉、白菜苔炒腊肉、麻婆豆腐、鱼头豆腐汤。顺子几个中午晕船,本来就只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这会饿得不行了,大口大口吃将起来。朱胜文一边吃,一边环顾四周。一个胖大厨和两个小帮手也已经忙活完了,坐到桌上开始吃饭,张师傅等人也在一个桌上。除了下午搭楼的那十来个年轻人外,还有许多生面孔。有年轻男女,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也有徐娘老妇,数数大概还有二十多人。眼睛扫了扫,黄逦和今天搭楼那组男女一起,正在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黄逦也回过头来看,正好和朱胜文四目相对,彼此一笑。黄逦以手比划,示意朱胜文吃完饭了在门口等一下她。朱胜文会意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埋在饭碗里扒饭吃菜。顺子用肘子捅了捅朱胜文,满脸笑意低声说道:“文子哥,你刚来羊楼峒就已经成名人了。你没到的时候我听见许多人在议论你,说你太有福气了,前脚才到,后脚就把长和川里‘一支花’给抱了。还说男女授受不亲,让你干脆娶了她得了,省得美眉名节有损。呵呵,呵呵。你说呀,当时我怎么反应就那么迟钝呢?”朱胜文听了顿时脸害羞得如关公般红彤,幸好脸黑众人看不见,板起脸做势挥筷欲敲顺子的脑壳,顺子早早低头躲过,一脸坏笑地扒饭吃菜。
朱胜文瞟了瞟周围正在吃饭的工友,确实有一些或有意或无意的目光扫过自己,算了,反正自己脸皮厚,无所谓。
等吃完了饭,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盘碟,让顺子他们先走,自己在门口凉风中等候黄逦。女孩子家家,吃饭斯文,还一边吃饭一边说笑,自然快不了。不象男孩子吃饭没个吃相,狼吞虎咽一般。
过了一会,黄逦等雷长凌、饶春生她们走了才出来,微笑着看着朱胜文说道:“我们走走吧。”于是两人肩并肩在仍然还有微光的夜色中行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一轮皓月当空,高挂山顶,是个花好月圆的好时候。
“我叫黄逦,美丽的丽加个走字底。下月就要满十三了,你叫朱胜文?”黄逦自我介绍说道。
美眉当前,男女相对,这会朱胜文竟有些扭捏了,点头称是,说道:“呃,我叫朱胜文。朱元璋的朱,关胜的胜,文天祥的文。我已经满十五了。”
黄逦听了只笑道:“呵呵,敢情你的名字都是从大名人的名字里凑出来的呀?”
朱胜文一楞,张口结舌变着调说个声:“啊?名字,名字是我爹起的。”
黄逦更笑了,说道:“哈哈~~~哈哈~~~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风趣。算了,算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听说你和大东家及曾总办,哦,对了,还有蔡管事,都是老乡,黄陂县人?”
朱胜文先点头,又摇头,问道:“嗯,你说的大东家是否就是曾老爷?”
“嗯。”黄逦点头称是。
“哦,蔡管事是哪个?是不是今天看到的那个生得俊朗飘逸,身着绫罗绸缎的男子?”朱胜文又问道。
“嗯。”黄逦甜蜜地笑道。一个男人生得俊不稀奇,稀奇的是既容貌生得俊如朗月貌压潘安,又风度翩翩卓然不群。如此美男子,当真是但凡小女子见到就不可能会有什么抵抗力,于漫漫长夜中,出现在她的飘飘仙境中。灿灿然与郎共舞,贴面而对,相濡以沫,笑慰平生,长相厮守,何其心醉。飘飘然同乘白马,共披丝衣,黑发散漫,踏雪寻梅,名山大川,浪迹天涯。淡淡然桃花坞里,桑前李下,男耕女织,渔歌唱晚,采菊东篱,悠然南山。
朱胜文自然不明白小女子心中的小九九,答道:“曾老爷及曾总办和我是老乡,黄陂曾家大湾人,至于蔡管事嘛,我就不知道了,以前没见过。”
“哦。这样。”
“对了,你,你找我有事?”
“呃,也没别的事。你衣裤是不是摔脏了,要不你回宿舍脱下来,我帮你洗掉。你也别不好意思,本来就是因为我才弄脏的嘛。”
“那倒不必,晚上我自己洗一下。多谢了!”朱胜文感到很难为情。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今天只不过于危难之中方才抱住她的柔躯,实为情急中不得已而为之。倘若平日间有些许亲密之举动,朱胜文尚无心理准备,难免心中忐忑不安。
“嗯!好!我其实是想打听下,有件事我很好奇想知道。”黄逦眼中一亮,侧过头盯着朱胜文。
“好,你问。”
“如果说要招收采茶人,本地及临近的咸宁、通山和HN临湘及JX义宁州等地,就很容易能招到,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采茶人。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大东家会把你们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家乡人招过来呢?”黄逦盯着朱胜文,等待着答案。
“啊?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呢!他平日里对湾中人都很乐善好施,还资助私塾,让四邻八乡的小孩都来读书,是个好人呢。我记得只说过,让我过来学门手艺,以后长大了可以作为立身之本。别的嘛,我就猜不出他有什么用意了。不过说实在的,我并不想学茶业行,我本来……本来是想入同文馆的。”说到这里,又如抛进一块大石到他的心田,激起了心中的千层浪,整个人也一瞬间变得沮丧下来,苦着脸一言不发。兴致也顿时萧索下来,停住步子不想再向前迈了。
黄逦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有心事,两人毕竟今天才认识,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就转了个弯说道:“天不早了,已经掌灯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见!”
两人互相挥了挥手告别,各自回宿舍。
本来晚上心情还不错,谁知她的这个问题又让他犯起愁来,朱胜文心中非常难受。回来后连他们的招呼都懒得理会,换下脏衣裤机械地搓洗了起来。洗完清完后,发现没有地方晾衣服,不耐烦地把衣服扔进盆中。跑到宿舍中翻箱倒柜地找了几根索线,扭在一起,到竹楼旁边的两棵银杏树上系紧,方才把衣裤晾好。
宿舍中的顺子几个看到他气呼呼的,凑在一起议论是谁惹了他,几个人都摇头不知。朱胜文进来,他们又问他所为何事,他也摇头不语。默默地洗了脚,一个人搬了张凳子到外面赏月,对影成二人。
虽两地已经相隔数百里,眼中这轮满月却是比前天晚上的那轮明月要更圆润更完美,月中暗海清晰得见。睹月思人,思绪渐渐飘移起来。海?月海尚且如此神秘,令人不胜向往。地上之海呢?那些她描绘的海又是什么样子?比大江还要宽阔,那该有多壮观?听她说火轮船顺大江而下,就能到达海,无边无际的海。那火轮船在无边无际的海上航行,靠什么来指引方向?指南针吗?星星吗?
听先生说过指南针是“常微偏东,不全南也”,古代人航海也可以靠寻找北极星来辨识方向,先寻找北斗七星,再通过斗口的两颗星连线,朝斗口方向延长约五倍远,就能找到了北极星。今天天上的“北辰”在哪儿呢?哦,就在那里,那里就是北方。而听人说洋人在很远的南方航海时,还可以通过寻找五颗“南十字星”来确定航海地图上的正南方向。当然北方人可能是看不见这五颗星的,只能依靠“北辰”。正是依靠这一北一南两星座及“指北针”,洋人才能航行万里于海上,载货来往于清欧。
是的,船只的航向是可以确定的,可是人的航向怎么来确定呢?人这一生的意义又何在?
朱胜文只觉得好无奈,如同航行在大海上迷失了方向的风帆船,既没有“指北针”,也看不见云层后面的“南十字星”,该怎么办才好呢?得过且过,顺其自然,撞到哪里是哪里,还是硬着头皮认定一个方向前行?苦闷和彷徨占据满他的心灵,感到人生实在有太多的难解之迷。如果上天是一片浩瀚的大海,自己则不过是这沧海中的一粟,上天的旨意,如此渺小的我如何能参得透?
屋中的油灯扑腾扑腾地响,终于灯枯油尽慢慢熄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得凉夜寒气逼人,正好顺子喊他睡觉,于是进屋带上门,摸到铺边,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眼睛纵然闭着,也梦境不断,这几日发生之事如走马灯,不停思来想去,折磨了一个多时辰才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