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霸屯,传说中连官府都不敢管制的地区。
传说这里是恶霸集居之地,住在这里的恶霸,无不杀人如麻,穷凶极恶,乱七八糟,人神公愤!
在恶霸屯,没有公理只有横行霸道的真理。
在恶霸屯,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即使有,也是血染的白!
在恶霸屯,人心惶惶,善良的居民们被恶霸所困,日夜被迫做着苦工。
在恶霸屯,经常响彻笑声,都是发自内心的,听了叫人噩梦连连的笑声!
所以,要寻找地狱,请到恶霸屯——貌似,曾经有过这样的宣传标语挂在城门前。
当然,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不必等待三十年,当日,只是一个年纪轻轻,不足双十年纪的上官书,赤手空拳地——呃,也没有那么夸张,当时他有带着一把折扇哦!只是一个人,一把扇,竟然就把所谓的恶霸们给荡平了,并且,当他成为了武林盟主后,还把象征武林盟主身份的灵庐的分宅选址在这里,还理所当然地住下来以后就不走了,简直让当时侥幸逃过一劫的恶霸们饮恨不已。
毕竟,留得青山在,但却没柴烧,的确是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而当红月站在那建筑得异常宏大的武林盟主分宅前,面对着那傲视热闹街道的一对石狮,真有那么一点恶劣的细胞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发现真的有许多武林正道络绎不绝地往这里集聚后,突然想到,如果大家一觉醒来,发现石狮被涂染着无法清洗的七色涂料,然后在上面写着魅宫到此一游……
想到这里,红月习惯性地去摸了摸右耳,而在她身边的紫衣少女见了,下意识地别开脸,顺了顺一头长发,有意无意似的掩盖住自己的左耳。
“紫烟?”
“嗯?”
听到同伴的叫唤,身穿紫衣的紫烟缓缓地转过头来,笑了笑,露出了右边可爱的虎牙。
“紫烟,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
“没什么的话你怎么会把头发弄来弄去的呢?”
“真的没什么啊。”紫烟边说边拨弄长发,以无辜的眼神睇过来,在红月想要开口前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红月,我把琴谱忘在‘家’里了。”
声音是如此的惋惜,让人心中生怜,就连在她们身边经过的人们,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紫烟。
“‘家’里?”
红月皱了皱眉,虽然觉得紫烟的反应很是奇怪,但还是顺着紫烟的话说下去:“那你赶快回去吧,不然黄涟找到了,受苦的就是我们的耳朵了。”
黄涟可是个天生的琴痴呢,明明不会弹,却一碰到琴谱就非得要弹个昏天黑夜不可,简直不顾人死活——想到这里,红月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嗯。”
紫烟又甜甜地笑了笑,转身就走,擦身而过的是一名脸很黑的男人,不知为何,紫烟多看了他几眼。
而红月呢,则是以手托腮,望着墨上轩的大门思索着。
突然,风动在耳后响起,听到了轻得几近于无的脚步声,那脚步,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明显是属于练家子的。
“喂,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一只大手搭到红月的肩膀上。
带着点错愕,红月转过头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套着深褐色大领外套的男子,左手拿着奇特的长棍——说是奇特,那是因为棍子上有着明显的接口,像是内有玄机,而那名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可是却拧住了粗粗的眉毛,绷紧了脸,晃眼间看去,还以为他没三十也二十到尾了呢!
“看什么看?”
红月的打量,似乎惹恼了那名男子,只见他黝黑的脸一沉,竟直接拧起红月的领子就往武林盟主的分宅——墨上轩走去,“府里来了那么多的闲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还傻站着偷懒,今晚是铁了心不吃饭了是吧?”
不由分说地就把因为不明状况而一直在发呆的红月丢了进门里,那名男子冷着一张脸说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厨房帮忙?”
“厨、厨房?”红月眨了眨眼,一时无法理清状况。
“你是新来的?”
那男子哼了声,突然又拧起了红月的衣领,就像是拧小猫似的,穿过外堂的五曲门廊,走到了一处偏僻又冒着香气的小杂院里,直接把红月丢进了其中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幽暗房子里,寒着脸对着里头在浓烟里走动的肥胖人影叫道:“顺嫂,教会这个新人送茶水!”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红月诧异莫名地叫着,想要追上那名男子,不料,一只肉肉的手竟在这时拉住了她。
回过头去,可怎么也没有料到,看到的竟是一张如此可怕的脸!
短小的眉毛,竟是绿豆状,而眼睛是眯成一线的,脸上的肉更是多得难以辨认五官……这真的是一张很肉很肉的脸!跟肉饼毫无差别!
“你是新来的?”
那张很肉很肉的脸上,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新来的?”
犯傻的表情顺势跃上红月的脸。
“穿着这么干净的新衣服,我就知道你是新来的。”
简直是无法沟通的应答!
红月忍住瞪大眼睛掉下下巴的冲动,只见那个叫顺嫂的肉肉女人,伸出了手,指向了刚好从她们身边经过的一位白衣少女,“小华也是新来的。”
啊?
精神奕奕的直领设计,从左肩顺延至右侧腰身的荷花带装饰,再以高束的明黄白腰带缠住柳腰,而长长的腰带尾垂在背后以巧妙的剪裁固定为傲挺的斜十字状!再看掩盖住一半小腿的裙身,衬在绵麻织锦下的是轻而蓬松的雪纺……
这衣服可真是眼熟不是吗?
红月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那位白衣少女身上的衣服,竟然与自己身上的相似到简直一个模子印出的地步,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某年某月某日,绿豆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穿破了,说要为她缝制新衣时,曾经有个家伙马上丢掉手中的酒瓶,对着绿豆嚷嚷着说自己也急需很多很多的白色衣裙……
“好个黄涟,怪不得你总有那么多的钱喝酒……”
“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对上顺嫂那尖锐的眼神,红月连忙摆手,“没,我是说,我是新来的,不知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听到红月这么说,顺嫂低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家乡话,但即使听不懂,也知道那是在骂人。红月浅笑着不动声色地待在原地,只听顺嫂扯开喉咙就叫:“小华丫头,你过来!”
“哦,来了。”
本来已经走远的小华,因为顺嫂的叫唤甜甜地回过头来,并端着满手的茶点,以不寻常的速度来到了红月的身侧,冲红月浅浅地笑了笑。
细看小华,不算精致的五官,浓眉大眼,有着浓厚的游牧民族特征,但又唇红齿白地糅合了南方少女的清甜,脸上还嵌着深刻的笑窝,这是张很可爱的脸,所以,红月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是新来的,叫……随便吧,小华丫头啊,你就带着她去招呼客人们吧。”
对着小华说话时,那声音可真是温柔得滴得出水,可转向红月呢,顺嫂那被肉肉挤成一线的眼睛竟然猛地张开,怪吓人的!
“新来的,不是我要吓你,客人们可都是武林里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就不是没饭吃的问题咯!”
“是、是、是!”
“‘是’说一次就够了,还不快去?!”
顺嫂说罢,扭动肥厚的臀部,再一次没入厨房的滚滚烟雾里。
红月呢,心思百转,看着顺嫂隐在烟雾里的身影,低垂着眼淡淡地思考着些什么。
“来吧,你随我去招呼客人吧。”
小华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味道依然是那样的乖巧。
“我什么都不会,要华姐姐多担待了。”
于是,红月也毫不吝啬地向着小华微微一笑。
不管如何,她是混进墨水轩了——虽然,这方法有点叫人牙痒痒的,跟原来的设想也不一样,还以为可以假冒什么武林正道的千金大小姐进来白吃白喝,算了,丫鬟就丫鬟吧!
从不知道丫鬟是怎么当的。
边想着边尾随着丫鬟小华,红月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呵欠。
总是在夜里活动,大白天的生活对于红月而言无疑是一种灾难。
分担着小华手上的茶点,光明正大地行走在景色怡人的庭院间,穿过蜿蜒的深红色木雕门廊,红月的心中真是寒得无法形容——哪有办法,走得这么慢,害她总担心自己会被抓。
哦,不对,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小偷,可是正牌丫鬟呢。
才想着,竟然听见身后不寻常的风动,红月悄悄地低垂着眼帘,眼中快速地沉淀情绪,就在下一秒,红月的肩膀就被大大的掌心随意一拉,细背落入到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阳刚的气息霎时盈满了所有的感官。
“真香。”
那手的主人,一下子就凑到了她的耳畔,低哑的声线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并挑逗似的向她的耳后呵气。
“啊!”
红月低呼,挣脱了那人的钳制,直躲到小华的身后,惊弓之鸟似的埋着脸。只觉得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新来的丫鬟吗?有意思、有意思。”
说罢,只听“刷”的一声,状似折扇被打开了,但声音又被一般的折扇开合要硬朗许多。下一秒,轻得无声的步伐响起,越过了她们,往门廊另一边的议事厅走去。
“别怕。”
小华的声音,在这时轻轻地响起:“那是少主的挚友,除了喜欢闹着玩,不会对我们怎样的。”
“闹着玩?”
疑惑又带着怯懦的声线从红月的小嘴里轻轻地颤出,眼帘轻抬,只见小华的脸已是醉红的一片。
“那是在江湖里鼎鼎有名的‘情公子’情少爷呢!”
“情……情少爷?”居然是那个发现了她行踪又回头以目光冲她示威的王八蛋?
谨慎地藏住想法,红月不停地眨动着大眼,可这反应,似乎让小华误会了,“你可别对刚刚的事情认真啊!知道吗?多少名门小姐对情少爷芳心暗许,又有多少云英女侠常伴在他的身边啊,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小的丫鬟?”
小华边说边点头,目光不小心又飘到了红月的脸上,眼中霎时闪过了一丝惊颤。是错觉吗?这新来的丫鬟,刚刚瞧见时还普通之极,可如今瞧着瞧着,竟有种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感觉?
“我、我没有啊!”
瞬间瞪得老大的眼睛,还有无辜的眼神,似乎很快就让小华相信了红月的话,只见小华收起了对红月的打量,冲红月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别让客人们等太久了。”
于是,两人端着茶点,穿过最后一扇门廊,规矩地走进了台阶上的议事厅。
“魅宫可真是大胆,竟然敢挑战我们正派!”
才走进议事厅,迎面而来的一阵酸得发臭的脚气简直倒足了胃口。
“什么魅宫,那几个小丫头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说话的是坐在门边的大嗓门。
视线触及,那家伙黑色的布鞋被丢到了门槛边,一手扇着汗,一手正恶心地插在鼻子里头。
“送茶水的?”
红月还来不及回答,就见那家伙连忙抽出塞在鼻子里头的手,往食盒一掀又一抽,然后,往上一抛,整块酥饼,就这样落进了他的大嘴里。
“我都听说了,那魅宫实际就七个小丫头,名字是七色彩虹算的,红、橙、黄、绿、青、蓝、紫,教主是那个叫红什么的,至于其他人,就只有那个叫青什么的要注意,听说那家伙是使毒高手,再有嘛,我想只要把叫蓝什么的给抓住就好了,因为那个叫蓝什么的会医术,听说还很高明呢!”边说边喷出的酥饼碎末,占满了整个视线。
而红月瞪大了眼睛,听着完全没有根据与章法的道听途说,几乎没喷笑出来。
青什么的是使毒高手?
叫蓝什么的医术高明?
拜托,谁来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毒打一顿?
她们七姐妹里,炼毒的是蓝魅,而唯一懂医术的应该是青萍啊!至于其他姐妹的能耐……
“来这边。”
身边是小华的低声催促,于是,红月低着头,乖顺地跟在小华的身后,帮忙招呼客人们。而更多的时间,红月都在悄悄地打量着周围。
武林盟主家的议事厅啊……
她一直以为是金碧辉煌的呢,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心情去打量(因为当时忙着去偷剑),如今真有机会打量了,没想到竟是如此混乱的一片。其实,也不该是混乱,只能说,简洁又大方的好好的一个九进居室,竟可以被一众“德高望重”的江湖“泰山北斗”们搞成这样……
怎样?
请想象一下刚被恶霸捣乱过的菜市场。
不由地,红月悄悄地望向了首座,只记得当时啸月就被供奉在议事厅的首座旁。如今,首座旁原来用以供奉啸月的剑台没了,就连本该端坐在首座的家伙都没在,但再看一室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
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阵高高低低的调笑声。
发现小华的目光转到那笑声的角落处,红月也就大胆地跟着望过去。
只见,穿着明黄色宽领大长衫,作儒雅贵公子打扮的男子,此刻正被几名笑得花枝招展、作女侠打扮的女子所围绕着。
猛地,那贵公子翻起眼帘,一双好看绝顶的桃花眼看了过来,在瞬间沉淀了什么,唇轻轻地开启。又见面了。似乎,他在这么说。
小华见了,脊背顿时一僵,转过头来,用一种近似怨毒的眼神瞪了红月一眼,但又快速地收回,压低声线说道:“茶点不够了,你到厨房拿过来吧。”
“是的,华姐姐。”
红月乖巧地垂着眼帘,转身走出去,只感到身后有一束灼热的视线,一直缠绕不去。
白日当空,正发放着万丈的光芒。
快步走出议事厅,穿过了第一道门廊后,红月不禁伸展双手,舒服地站在原地仰望湛蓝的穹苍。
初春的节气最是怡人,尤其当微风拂过脸时,那种恣意的感觉真叫人心醉啊!才享受着,可耳后又是一阵风动,偏偏破坏了这种难得的写意。
第三次了!
懊恼的情绪也达到了极点!
这墨上轩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啊?难道开口说话要死人吗?怎么都偏爱搭人肩膀呢?
忍无可忍地,红月假装要回头,也真的回了头,并假装没有注意到似的往前狠狠地一撞,让坚硬的脑袋,狠狠地撞向了要搭她肩膀的家伙!
被锦绣的花束所拥戴的凉亭里,穿着一身亮白的上官书,正以左手握着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认真地勾勒着。
画里,月色明亮的夜,盘膝坐在亭子上的女子,青青的发丝被迷人的夜风所吹拂着,而修长的指头正因错愕而按在五弦琴上。至于女子的脸,尚是模糊的,而上官书的笔尖,也迟疑在其上,久久未能下笔。
良久地,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样式简单的钱袋,又从空空的钱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零丁的耳环。红石,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红光,而上官书的眼里,映出的却是那惊鸿一瞥所带来的震撼。
那女子,美得不似凡人,那错愕的无辜眼神,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上,久久不散,可是……
目光又飘到了宣纸上,上官书不由得轻叹。
可是,正因为深刻,反倒害他不敢把那女子的真容画下——难得,一向对人的相貌无法深刻的他竟记住了那陌生的脸啊。
才想着,上官书的耳微微一动,猛地转向亭外,直直地投落在来人的身上。
“少主,你还在这里。”
来人二十来岁,但却老是拧着粗眉,让年龄立马往三十迈进,而沉沉的声线,更让他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少主,一个时辰以前,你答应我要出去的。”
“你先下去吧,莫。”
莫,莫笑闲,从小与上官书一起长大的书童。
笑闲,笑闲。
本该欢笑度日,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整天绷着脸,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不知道的人,还在传上官书欺负书童呢!可实际上,连上官书也要礼让莫笑闲三分,无他,毕竟墨上轩的许多事情都是莫笑闲在打理,而上官书,不过是闲人一个,负责在“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们面前卖卖笑,偶尔出去荡平一下恶势力,而已、而已啊。
“少主。”
哎。
上官书对于莫笑闲的坚持,也不好再拒绝下去。
只见上官书小心翼翼地把画卷收起,走下亭子,“你先去吧,我去去就来。”
“是的。”
得到上官书的允诺后,莫笑闲也不再嗦,直接转身就走。
而上官书,把画卷小心地藏好后,把随意绑在脑后的发带一解,重新把头发高束在脑后,又利落地整理衣冠,恢复到往日的一丝不苟,这才信步走向议事厅。
不料走着走着,手无意识地摸上胸膛,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遗落了什么。于是,他连忙转过身去。
“少主。”
冷不丁地,莫笑闲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上官书认命地停住了脚步。
“我现在就去。”
不想被唠叨,唯一的办法就是顺了莫笑闲的心意。可那红石耳环又极为重要,于是,上官书四处张望着,竟幸运地看到了一个丫鬟在附近走动。
想也不想,他在莫笑闲再次开口催促他前施展轻功,往那丫鬟跃去,不料才靠近,那丫鬟竟一头撞了过来,几乎没把他的肺给撞歪了!
“呜!”
然而,像是先声夺人般地,那丫鬟竟在他因吃痛而拧眉前低叫了一声,就那样捂住了脑袋,蹲在地上。
“你没事吧?”
上官书连忙扶起那丫鬟,而抬起的脸,婆娑的泪眼在瞬间让他迷惑地皱了眉。
虽然他也觉得痛,但这丫鬟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而且,那眉啊眼的,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她为什么一直捂住右耳?
才想着,发现那丫鬟竟想伸手到自己的胸前,上官书反射地退后了几步,目光不自觉地往自己的胸前一看,竟看到了自己所念挂的红石耳环就挂在衣服的银线刺绣上!
上、上官书!
距离远了,才看清楚与自己撞在一起的人的长相。
红月捂住发痛的右耳,绝对无法预想这样报复的一撞,竟然一头栽进上官书的胸膛里,并且还让他的衣服猛地扯掉了自己最宝贝的耳环!
还有!痛就算了,没想到上官书竟像察觉到她的身份,猛地往后一退,难道……他真察觉到她的身份了?她不是有易容吗……
才想着,捂住右耳的指尖悄悄地移动了半分,摸到了光滑的脸,红月的心霎时往下一沉,直掉到无底深渊里。
天啊!
她没有易容!
对啊,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易容嘛!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今天她本只是来视察敌营兼想办法潜伏,万万没想到会被人无端地丢进来啊!
真是……该死!
尤其眼前的上官书是最难缠的家伙!
虽然那天与他用内力较劲大家是五五分,但如果此刻与他硬拼,只怕还会引来些麻烦的苍蝇,而最、最麻烦的是一旦事情真闹大了,以后若想再潜伏,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难得在最近无聊的日子里找到了乐子,她可不想这么早就丧失掉啊!
“你……”
看着上官书小心翼翼地把挂在衣服上的耳环端放在手里,红月额上渐渐冒出了细薄的汗。
这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天高云淡的,而初春的风儿带来淡淡的花香,如果与她对站着的人不是上官书的话,或许她会像同龄的姑娘一般有一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吧?
在上官书开口说了个“你”字又无端地沉默以后,红月不禁这样想道。
“少主。”
而比较迫不及待的,应该是一直站在远处,“恭候”着上官书的莫笑闲,只见他,本来就很黑的脸又更黑了,迈着阔步走了过来。
“知道了。”
上官书只是轻轻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目光从手上的耳环转到红月的脸上,眼睛突然半眯了起来,害红月的心跳“怦怦”地乱跳了起来。
可预料中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见上官书一个反手,把手心的红石耳环藏进了怀里,然后直接转过身去,对莫笑闲挑了挑眉,竟然就这样移驾议事厅!
好半天红月才回过神来,上官书藏在怀里的,是她最重要的耳环啊!
“等……”
“对了。”
与她同时开口并转过身来的上官书,目光在转身的瞬间直直地盯住了红月的身影,偏冷的脸上,眼中不自觉泄露的凌厉,害红月满腹的理直气壮竟在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等会上笔莫亭去,替我把搁置在亭里的钱袋收好。”
上官书说罢,干脆地转过身去,居然就这样带着莫笑闲消失在红月的眼前。
“什么烂盟主嘛!”
不会吧?看上官书的反应,根本是把她给忘记了!
但这也算了,那可恶的上官书,竟然在私吞了她最最重要的耳环后命令她做那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捡钱袋?什么跟什么啊!
“笔莫亭?到底在哪……”
愤愤不平地想着,红月那灵活的眼珠子开始转呀转的,很快就被不远处高耸的八仙亭的幽绿色瓦顶所吸引住了视线。
于是,她赶紧跑过去,只想一睹那个有收藏女性耳环癖好的奇怪盟主口中那重要的“钱袋”是怎样的珍贵法。
只是,真的没有料到啊!
被孤零零地搁置在八仙石桌上的,竟是一个普通得连一点针黹都没有的素白色钱袋!看起来有点破烂,边线的地方似乎曾被人多翻修补过。
“什么鬼东西嘛!”
趁着四下无人,红月一边抛着钱袋玩,一边跳坐在石桌上,不料,一个娇纵的女声,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大胆!看我的夺命飞腿!”
有人?!
红月的手一滑,钱袋瞬间掉落在地上,只听一声闷闷的“啪嗒”,一枚精致小巧的红石耳环滚了出来。
来不及被那枚耳环所带来的熟悉感震惊,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红月连忙把钱袋藏在腰间,一个翻身,飞快地藏在亭后的花丛中。
可身形还没稳,就感到后面有人。
下一秒,一个掌心厚实的手捂住了红月娇艳的唇。
谁?
“不要回头。”
压低的声线,淳厚的男声有着岁月的痕迹,但那种清朗的感觉,竟与上官书有几分相似。可让红月乖乖听令的,并不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抵在她脑后的那根细尖的带着冰凉的什么,而是这人的声音中有着一种让人服从的理所当然。
这,显然是一名总是站在高处,惯于号令众人的男子。
“你干什么不闪开?真正的恶贼会笨笨地待在原地让本侠女踢吗?”
草丛外,断断续续地传来了骄蛮大小姐对家丁们下达命令时的趾高气扬。
虽然不知道是哪家大小姐,但可以断定,那女的极盼望着有朝一日成为万众瞩目的大侠女,就与红月所知道的某个异想天开着要成为大魔女的绿姓丫头一般。
而明明还是初春,但听着这女的对家丁们大呼小叫,竟有种夏日午后蝉鸣的错觉,让红月的眼帘沉沉的,最后竟完全地合了起来。
感觉手一沉,那捂住红月嘴巴的人,俊秀的粗眉挑了挑,黑耀石般的瞳孔霎时沉淀了某些情绪,并伸出指头,快速地点中了红月的睡穴,这才把红月翻了个身,把她的容貌瞧了个仔细。
而当红月的容貌映入那人的眼帘时,那人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一下,就像被触动了似的,细薄的唇抿了抿。
就在这时,听到了莫笑闲的声音在草丛外响起。
“映小姐,梅庄主有请。”
“什么嘛,爹又来打断人家的训练了!”
院子中的那位大小姐被这一催促,丢下满园子的家丁,跺了下脚后,走了。
“你们也回去吧。”
莫笑闲看着满园子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家丁,不但穿着夜行衣,又用黑色布带诡异地包着头,而且手上还拿着一包又一包用纸粘糊其上并写上“宝物”字样的包袱……敢情那位映小姐真是梦想着当侠女,竟到了视觉失调的地步?!
想归想,莫笑闲还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大家离开笔莫亭。
就当家丁们离场,莫笑闲也准备离开时,一个意外的声音从草丛那边传来:“阿莫,让阿书来找我。”
酷酷的莫笑闲转过头来,表情也在瞬间变得雀跃万分,并咧开嘴巴露出两个与他的酷脸不相称的可爱虎牙,当视线触及说话的人竟拦腰抱住一名呼呼大睡的丫鬟时,脚底一滑,几乎没跌趴在地上。
黄昏如画。
旭日缓缓地沉去,只留醉人的彩霞漾荡在天边继续怡人。
而在一片昏黄里,上官书深呼吸了又深呼吸,终于轻轻地推开了雅致的檀香门。
视线触及,简洁却儒雅的房间里,左边的墙壁平摆着一行高高的红木书柜,上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典籍,中间是一台雅致的圆桌,桌上只有一个茶壶以及一杯冒着轻烟的茶,而站在右边窗栏前眺望远方的湛蓝色背影,让上官书的眉头不自觉地一扬,唇上露出了雀跃,但又在下一秒轻轻地隐去,只在脸上留下了属于成年人的默然。
“义父。”
所有的激动在瞬间化作了淡淡的一句称讳,上官书把门合上,信步往前。
目光流转,不经意地瞄到了被风轻吹开的纱帘后,躺在床上的白裙一角,让上官书的目光里不小心闪过一抹惊诧。
“很惊讶吗?”
“不。”
仰望着那一成不变的坚定背影,上官书快速地敛去了眼中的一切,停下了脚步,不再接近。
“听说你在日前与魅宫的人下了‘绝令’?”
云淡风轻的询问,不带任何的感情,让上官书低沉的眼帘里的眸光变得更冷了。
“是的。”
“没有别的要说了?”
“没有。”
简单的对话后,是无止境的沉默。
偷偷地仰望,发现那背影依旧毫无动摇地立在那里,就如同多年所见般的坚定,上官书不禁地又望了望那安躺在床上的白裙一角。
“少主……主人刚刚抱着个女人。”
当听到莫语无伦次的话时,他还嗤之以鼻呢,只感到一向对女人敬而远之的义父会抱着女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所以,这个躺在义父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书儿。”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上官书震了震,上前了几步。而走近了圆桌后,轻烟渐止的杯中倒映出上官书沉默却隐隐紧张的脸。
“这个姑娘对我很重要,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看她,懂吗?”
“义父要走了?”
语调依然持平,但上官书的眼里却难掩失望。
“就拿她当贴身丫鬟好了,不要让她离开。”
“义父?”
错愕地抬眼,上官书的声音里不小心流露出过多的依赖,让背对着他的人轻轻地皱了皱眉,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本米黄色的残破册子,随手就往身后一抛。上官书见状,一个纵身,轻巧地把那本小册子接了个严实,摊在眼前一看,竟是传闻中在三个月以前失踪的魔教秘笈——睨红棍。
“这是你的功课。”
声音才落,就听窗户“啪”地一震,眼前的湛蓝色背影消失了,就像以往一般的匆匆,太匆匆。
“功课吗?”
失落地呛声,上官书半眯着眼,望着手中的秘笈——圆弧剑法。
其实,他早该知道,义父上官非是何等人物,若不是为了布置功课,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也轮不到上官书多想,因为床的那边有了动静,只听“啪”的一声,那躺在床上的姑娘跳坐了起来,猛地扯开床帘,黑白分明的眼睛快速地张望着,然后,当她发现了他的存在后,脸上所流露出的骇然,让上官书不得不愣了愣。
再看那打扮,分明是府里的丫鬟!
——“就拿她当贴身丫鬟好了,不要让她离开。”
义父的话,再一次在上官书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拧。于是,就当那姑娘想要开口说什么之际,他抢在前头,用冷淡的语调这样说道:“你,从今天开始搬到书林院去。”
“书林院?”
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呀眨的,似乎无法明了上官书的话。
“不到书林院去,你怎么当我的贴身丫鬟?”
不自觉地轻哼了声,上官书摔袖离开,也不理会被留下的人儿有多么的摸不着头脑。
“贴身丫鬟?”
用力地拍打着自己昏沉的脑袋,红月完全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躲进草丛后就被人挟持,接着她感觉很困,然后……
“你是笨蛋啊,竟然睡着了!”若是对方有意害她,只怕她已经死了N次了!
恼怒的感觉瞬间跃上心头,红月狠狠地提头撞向床柄,只听巨大的一声“哐啷”,惊呆了刚好折返的上官书。
时间在瞬间凝滞。
红月没空再理会头上传来的火辣辣疼痛,眨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带着说不清的迷糊。
那眼神,的确是很迷糊的,或许更多的是搞不清状况。
从来不把谁放在心上的义父上官非,为什么要如此看中这样一名年轻的女子?这样一名……不管怎么看都很呆的少女?
才想到这里,上官书突然皱了皱眉,纵使眼前的红月什么都没做,但他却直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名无害的年轻女子,而是一头随时发难的山猫,并深深地疑惑着。
“对了,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
良久,上官书冷淡地开口,不料话音才落,就发现红月往他直瞪眼睛,就像他说的话有多么荒谬似的。
“我是叫你换一身衣服!”
该死的,若非他认人的技巧奇差,怕自己认不出她来,他也不会让她换衣服啊!
想到这里,上官书的脸瞬间红了红,发现红月仍然在瞪着自己看,心情就更郁卒了,“就穿红的吧!”说罢,他再次摔袖出门。
——“这个姑娘对我很重要,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看她,懂吗?”
甩了甩头,狠狠地把义父的声音摔出了脑海。
上官书半眯着眼,仰望着橘黄色的穹苍,只觉得酸意盈满了胸臆——都怪那个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管怎么看都很呆的女人!
于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上官书默默地记住了这样的一双眼睛。
而还震惊地待在房里的红月,久久地,才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红衫?”
那声音,大有天会塌下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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