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有名也好,无名也罢,他方唱罢我登场。历史这条路上,从不寂寞--寂寞的只是地下三尺的枯骨,全是深闺梦里人。
战争不管多么喧闹,目前这个西南重镇,仍然是看不见战火,听不见枪声的战争,于是战争也就只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那么小小的一角,街面上走着的是和平的人,和平的车马,和平的气氛。
和平,和平。
赵义青暗自轻叹,和平是美好的。可是他想起了沦陷的天津。当心脏都开始流血,而敌人还举着刺刀,那么,是应该向敌人乞求和平,在苟延残喘中疗伤,还是作拼死一搏,宁可失去生命也不失去血性?这个问题他问过董戌昌。
"刀没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要做豪杰,刀架在脖子上了就要做俊杰。"董老爷子如是说。他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这千百年来的历史证明,当一个人被奴役太久,奴性就会渗入血液之中,奴才会将主子的打骂视为理所当然,对主子的施舍感恩戴德。条件越恶劣,他们反而会越依赖比他们强大的主子,他们会忘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忘记了尊严,忘记了他们曾经的独立,忘记了历史,他们会认为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赵义青想起有一次在云南,一个驯象人告诉他,驯服大象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大象的幼年时段,用铁链把它拴在一根结实的木桩上,小象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会拼命挣扎,显而易见--无论它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挣脱铁链,于是后来它也就不再挣扎。如此一来,即便小象长成了大象,即便只是用一根细细的绳子,大象也都不会想要挣脱,因为它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意识: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习惯是比战争更加可怕的武器。
它所摧毁的,是人性,是人性中的尊严和独立,而这些,却正是一个民族之所以存在的魂魄!
当屈膝跪地求得和平的国人在内心暗自庆幸没有被敌人"斩尽杀绝",苟安于暂时的和平和温饱之时,却不知道敌人已经杀死了他们体内民族的尊严,民族的性命。
这才是最可怕的侵略!
赵义青此时再看这"和平"两字,竟是那么的薄,几乎薄成了一片刃。
他的眼红了,似血。
7
赵义青走过和平街,向右一拐,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深幽得如同一个秘密,秘密里充满了污秽、肮脏、龌龊、堕落、绝望,掺杂着劣质鸦片的味道。一个个骨瘦如柴、弓腰驼背的烟客各自蜷缩在烟灯之下,有的侧卧,有的背靠着背,乌黑的脚趾从鞋里顶出来,神经质地绷紧着……这便是俗称的"兜兜烟馆"。烟馆的经营者被称为"提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