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三个字,刘备惊出一身冷汗,酒也全然醒了,再定眼去看那敬酒之人,方认出来人乃是他在荆州的老熟人伊籍,此人原籍山阳,乃是刘表的同乡,少年时已经依附刘表辟居荆州州治,自刘备驻军新野以来,因觉与刘皇叔相知,常来走动,如今也算是一个刘备可在襄阳城中托以性命之人。
刘备只见这伊机伯(注:伊籍字机伯)的七分醉态中带着三分意味深长的清醒,向身后的上宾之位示意了一眼,刘备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属于大将军蔡瑁的位置如今是被蔡瑁的兄弟蔡和占据着,不时向他这边看一眼,而平日里一直被蔡瑁和蔡夫人视为左膀右臂的张允、蒯越皆不见身影——这是一场鸿门宴,而蔡瑁等人都是舞剑的项庄。
未来得及让刘备多看几眼,伊籍已经端着酒杯蹭到了刘备身边,飞快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公子请将军到后殿更衣。”
为了演好这出戏,伊籍倒是真喝了不少的酒,身体已软的像滩泥,不得不用一只手撑在案上。但好在,伊籍向来有嗜酒的声明在外,却也未曾引人怀疑。
“刘将军,在下再敬你一杯。“伊籍说着又举起酒盏,做出要一饮而尽之态,却一下没端稳,杯中的杜康佳酿尽数洒在了刘皇叔的身上。伊籍却好似全然不知,还当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把酒喝完了,盯着空空的酒盏片刻之后,咂了咂嘴,大叹道:“寡淡,寡淡。”又提着空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叫道:“关张赵三位将军何在,来跟伊某人拼一番酒量如何?”
刘备此时全然了解了伊籍的用意,心中感激,表面上却也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摇了摇头,顺便用余光瞥了一眼蔡中,见蔡中也看着伊籍的笑话乐在其中,并没在注意他这边的动作,便趁机装着要清理酒渍的样子草草拜别左右走入后殿。
甫一踏入后殿,正撞上了等待多时的刘琦,刘琦不由分说拽着刘备向偏门走去,穿过回廊,直至府上西门处。
刘备只听刘琦道:“蔡瑁已经将这荆州牧府上四面都围了,唯有这西面只因靠近父亲的住所不敢有重兵把守,方才小侄已命可靠之人将叔父的的卢马牵至此处,机伯也已去偏殿寻赵将军了,待叔父脱出,府上守备稍怠,小侄立刻遣一队家父亲兵随子龙将军驰援叔父。”
“多谢大公子筹划。”刘备突遭变故,来不及多想这计划有无纰漏,牵了已被拴在西门旁一株桃树下的的卢马,充满感激的看了一眼刘琦。眼前的年轻人面容清癯,昏暗树影中,更显愁容,已经全然不能和建安六年,他在荆州牧府的后花园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脸上挂着汗珠,提着一把木剑,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刘备这才想起来,这些年来,刘琦的处境并不比自己好多少,遂满怀歉意地说道:”如此一来,不是连累了公子。”
刘琦闻言苦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就像是秋日枫树林里的潭水,越是清澈越能映出深处的忧郁,说道:“叔父放心,只要家父还有一息尚存,他们不敢把在下怎么样,若是家父西去,不管我是否相助叔父,蔡瑁都不会放过我,这是我的命,这一劫在所难免,不逃是死,逃出也未必升天。但是叔父不一样,这一劫渡过去了,我汉家锦绣河山就可堪匡扶!”
说到这里,刘备看见,刘琦隐藏在桃枝疏影中的眼睛也从凄然变得灼灼生辉。
面对这样的刘琦,刘备是心中有愧的,要说他支持刘琦乃是形势所逼,那刘琦给予他的帮助确实是真诚的,不参杂任何算计,很多年之后,他听说曹操评价刘景升之子如豚犬,觉得这是对刘琦的不公平,在他看来刘琦并不是一个庸才,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这场群雄并起的乱世的话,刘琦可以让荆州重沐文景德风。刘琦其人,就像是这“仁德”二字本身一样,生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