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乱世之中,建安十一年也算是个多事之秋,年前曹操已经在壶关剿灭了造反的高干平定了并州,初春时节刚刚返回邺城又立刻对乌桓用兵挥师北上,大破其于狼牙山,袁熙、袁尚兄弟二人逼不得已投靠了辽东的公孙康,而这公孙康也绝非善类,一来不想因此得罪了曹操,二是怕袁氏兄弟鸠占鹊巢,不出一个月就向曹操进献了袁熙和袁尚的项上人头以表忠心,四世三公的汝阳袁氏就此烟消云散,曹氏独占中原,南下已属必然之举,荆州自然无法再当一个世外桃源独善其身,但是荆州的百官们,包括刘表本人在内似乎并不在意这渐渐浮现出水面的危机,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曹操的大军还没有打到新野,他们需要关心的仅仅是年轻的吴侯对江夏的频频用武,以及荆州的收成。
而这一年,江东那边尚不见有什么异常,荆州的收成也不错,年初的时候下过几场大雪,数月苦寒却造就了这难得的丰年,恰逢中秋,荆州牧刘表特地在府上大宴宾客以庆佳节,除了他自己因为旧疾复发不能参加之外,一切似乎都和往年一样,歌舞升平,一派喜气。
但是从新野赶来赴宴的刘玄德总是觉得这顿饭吃得不安心,他戎马数十载,可谓九死一生,故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一些察觉,况且,他心里非常清楚,早在去年那次与刘景升的秉烛夜谈中细数了废长立幼的诸多弊端之后,他已经成为了刘琮、蔡夫人乃至于荆州蔡氏一族的敌人。其实关于此事,刘玄德也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他年近半百好不容易找到个安身之所实在不想自找麻烦,而就刘表立嗣一事,刘备其人虽然也是刘氏皇亲,但权位交替到底是刘景升自己的家事,刘备老早就知道搀和进去只能让自己进退维谷,更何况,无论是刘琦、刘琮二人他支持哪一个,对刘备而言都不是明智之举,因为显而易见的,支持刘琦就必然会得罪蔡氏一门,而若是屈从蔡氏而支持刘琮,那不但有损他一直以来的仁义之名更加会引来刘表的猜忌——这外人皆道,刘景升因妇人之言偏爱少子刘琮不顾祖制礼法欲废长立幼。但刘玄德清楚得很,刘表他优柔寡断不假却绝不愚钝,表面上厚待蔡氏暗地里却早已对这门荆州豪族有所防范,想来当初刘表在官渡之战时收留他并将新野借给他驻军,除了念在同宗的情分上,恐怕也是指望着这位皇帝陛下亲拜的皇叔能在荆州之中成为可以抑制本地门阀大族的一股势力。故而,当刘表真正挑明了向他咨以立嗣之事的时候,他自然不能支持刘琮和蔡家通成一气。
这可谓是刘表给刘备布的一个死局,势必要挑起襄阳豪族和刘玄德的矛盾这才能让他荆州牧的位置更加安稳,而这层矛盾也减少了在他百年之后刘备趁虚提领荆州的可能,这招棋恰到好处,刘备虽看得
出却也无能为力只得随波逐流。
刘备心中千思万绪,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仍然端着他随和慈善的笑容,纵然有诸多猜测,但是此时他毕竟是在荆州牧的宴会上,总不能因为他没有真凭实据支撑的直觉失礼于主人,心中也只能期待着自己的不安不过是杞人忧天。
就这么不知不觉宴席过半,刘玄德自己也露出了微醺之态,昏沉迷蒙之中,忽听得有人叫嚷起来:“怎么刘将军在此都无人知会我伊某人一声,害鄙人失礼于玄德公呀!”
那声音穿都人群由远而近,转瞬间那人已站在了刘备的面前。“来,这杯水酒先算在下自罚。”
此时的刘备正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只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比自己醉得还要厉害,走路东倒西歪,连话都说不利索。
只见那人端着酒盏一饮而尽,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酒盏往刘备面前面前一亮,又再次将酒盏盛满。刘备却有些发愣,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赫然看见酒盏的底部写着的并不是常见的劝酒之言,而是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