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多米诺
【义州建设区】
“老板，一笼包子一碗豆浆。”程嘉走进一家早餐店，疲惫不堪地放下背后的行囊。
昨夜没有多停留，目睹了周阳的离开，程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心里只留着周阳要求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的话语。
该怎样活下去呢？
昨夜发生的事情现在仍然历历在目。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了——
成为雇佣兵，从十七岁算起，大概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十七岁的程嘉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三岁起就没再见过父母，十多年辗转漂泊，从这家卖到那户，被这个人贩手里转到那个人贩手里。
这样的际遇让程嘉从小就练就了非常强大的适应能力，以至于辗转进了一个雇佣兵组织，他出色的应变能力和学习能力让他的职位一升再升。
他参加过全世界各式各样的战争。侵略战，反侵略战，反恐战，独立战，自卫战，示威战……雇佣兵在战场上没有话语权，他们所要做的事只有拿钱、进攻。
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程嘉遇到了周阳，一个好兄弟，比自己稍年长些，因为不太守纪律，不愿受束缚，犯下了些小错误，降职到程嘉所在的分队，跟程嘉相识，战友一场，转眼十年。
眼见着合约到期，拿到了最后一笔佣金，周阳提议，程嘉反正也没家人，不如跟他回义州，两个人合伙开个公司做做生意，当亲兄弟相处。
沿途两人疲惫不堪但是却满心喜悦，一想到接下来要过上的好生活，周阳就有说不完的计划，数不清的想法，不太爱说话的程嘉心里也被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填得满满的。自己的前半生几乎全在风雨飘摇之中，没有家，没有亲人，现在终于有一个把自己当亲弟弟的哥哥说要带自己一起过新生活。
昨夜两人出了火车站，走到义州街头，满眼都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这是程嘉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和平、美丽、繁华的大城市。
他见过荒凉的戈壁，见过雾气弥漫的小城，见过硝烟滚滚的村镇，见过临海的孤岛……那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战场。他没有看到过这样宁静但又欢快的地方，有些惊住了。
周阳回到了自己家乡，感慨不比程嘉少，所以直嚷嚷着要请程嘉吃一顿好的才肯帮程嘉寻找住处。
街道是来往的车辆，路边是三三两两结伴散步的行人。
程嘉总在想，如果不是周阳坚持邀请自己吃饭，或者说周阳从未邀请自己同行的话，也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周阳也就不会死。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是夜，背着厚重行囊的两人走在义州建设路的道路上。建设区相比其他区来说，人流量小些。周阳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所以他带着程嘉七弯八拐走进一家很不起眼的饭店里。的确名不虚传的是，店里果然人满为患，从店外根本看不出这家店有什么与众不同。
点菜，喝酒。
几杯酒下肚，周阳有些醉了，仗着店里没什么人了，就大谈特谈起雇佣兵生涯里的故事来。
程嘉听着周阳侃侃而谈，可是注意力难以集中。因为，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具备了很强的感应能力，他觉得身后有人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程嘉时不时地回应着周阳的话，漫不经心地假意转过身整理椅背上的背包，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们。
一对奇奇怪怪的男女。
程嘉没有表现出什么，迅速的转过身，嘴里还说着闲话，带着笑容，可是却飞快地使了一个眼色给对面的周阳。尽管染上几分酒意，周阳毕竟还是有着二十多年战斗经验的雇佣兵，跟程嘉这么多年战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周阳一边大大咧咧地继续说着话，手舞足蹈地掩护着程嘉，让他掏出军刀，做好准备。
按理说，两个食客，根本不足以让两个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有如此大的反应。
可是，真的很奇怪。
男人女人都是一身黑衣，女人是利落的短发，看上去像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男人显得邋遢一些，可眼神里明摆着两个字，“危险”。
他们没有点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对坐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程嘉和周阳。
这一切，无不表明，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直到店里所有的客人都走了，连前台、大堂都已经没人的时候，周阳和程嘉才真正紧张起来。
那两个人起身走了过来。
“是‘虐杀者’么？”
“也许是‘进程者’。”
“这两个人在上个‘轮回’里，就比较难区分。”
“无所谓，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这对男女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程嘉桌边聊起来。
周阳是个暴脾气，桌子一拍，借着酒劲，一把搡开男人，嚷嚷着：“你是哪来的啊！说什么鬼话啊！吵着我们喝酒了好么！”
那男人不怒不恼，只是淡淡弹了一下被周阳搡过的地方，一言不发的看着程嘉。
程嘉也没有说话，站起身来直视着男人，把军刀拿在手上，仔仔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洁癖？哈哈！”女人冷笑起来，“绝对是‘进程者’啦！上个‘轮回’里就是这样的。那这个人是‘虐杀者’喽？”女人直了一下周阳。
“他？他才不是，他是个普通人。”男人淡淡回答道。
“那就……”
“杀！”
程嘉还没来得及反应，军刀举到了半空中，可是女人打出的子弹已经射进周阳的小腹！
程嘉气红了双眼，一刀挥过去，却扑了一个空，再反应过来时，眼前的状况让程嘉目瞪口呆——
男人的双臂开始发生了变化，十指向前向后伸长变细，血管外爆，骨肉分离，他的双臂分裂成了无数只触手！
男人没说话没表情，只是狠狠伸出了触手，向程嘉扫过去！
程嘉连续从几张桌上翻滚过去，可是仍然没有躲过无处不在的触手，身上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痕。
“李修，有必要用到‘纤维’么？”女人袖手旁观地问道。
“你别忘了他是谁。难道你不知道上个‘轮回’里的‘进程者’有多厉害么！”
女人讪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这两个人说的话程嘉一个字也没听懂，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阴谋，是一个计划，自己被追杀了！
可是身上的伤和越来越猛烈的攻击让他来不及思考。他不停的躲避，不停地跳跃，直到——
眼看着几只触手已经伸到了自己的后背，程嘉以匍匐在地的姿势眼见就会被刺成马蜂窝，他情急之下纵身一跃，在回过神来，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饭店大堂的顶灯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地板与房顶间的距离少说也三米以上，挑高设计，违反人体工学的一跃让程嘉陷入到另一个谜团中。
“天啊！这是……”女人惊呼。
“……‘优化’。”
程嘉被这样的状况惊到了。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还身处险境里，侧向下看着离自己大概四米远的前台收银处，闭上眼，再次飞跃——
他感觉到了！
耳边是空气流动的声音，身体感觉到了气流的摩擦，手臂和背部的肌肉迅速柔软拉伸，腿部肌肉变得坚硬无比。
程嘉可以轻而易举的感受到自己身体每一个部分的微小变化。
直到，他成功地站在收银处的后面，看着坐在椅子上捂着伤口愣住的周阳，长满触手的男人，还有满脸恐慌的女人。
“跑！”
程嘉心里突然蹦出了这唯一一个想法。
没有多思考，程嘉在这对男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箭步跨过一米多高的收银台，窜到周阳面前，拎起两人的背包，冲破饭店的玻璃橱窗，在男人触手碰到自己前的最后一刻，飞速跑进了茫茫夜色里。
前后不到十秒。
然后就是逃跑，目睹战友死去，独自流浪。
陷入昨夜记忆里的程嘉，桌上的包子豆浆已经凉了都没意识到。
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名其妙的攻击，莫名其妙的超能力，莫名其妙的男女，莫名其妙的对话……这些东西像是一排排列整齐的多米诺骨牌，程嘉预感到，只要能找到开头的一块，推到它，就能使所有谜团全部破解。
周阳死前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过平静的日子。
真的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么？
【义州建设区复新区交界处】
“李修，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明确的行动计划，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我做事情的时候不喜欢计划。”
“你跟他可不是这么保证的！”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他让我带着你，不是让你来指手画脚的。”
“好，好，那么，新‘轮回’又被你激活了一位成员，这件事我看你要怎么向他解释！”
“我怎么向他解释是我的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听我的安排。我现在没有安排，所以请你闭嘴。”
“我闭嘴？我闭嘴！李修！我加入你们，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们的，你现在对我百般看不上眼，是想要违反约定了么？”
“我从没这么说过。我只是想理一下眼前的情况。再者说，发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么？”
“呵呵，连‘纤维’都使出来了还摆不平一个新人？！还有脸怪我！自己拿不出解决计划，居然还想推卸责任！”
“我懒得跟你说废话。简单说吧，现在你最好老老实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等我理清了所有的事情我们再行动。”
“李修！你也为你是谁啊！我才不想等你理清什么事情！我要走了！这件事情还是我单干比较好，你们跟‘三点一四’一样不靠谱！”
清晨的小巷里没有什么行人，在这样的平静里，一对男女发生了争执。
赫然是昨夜杀害周阳程嘉的两人！
女人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大步向建设区走去。
李修没有阻止，只是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说：“请你不要把自己太任性，不要忘了，你的命是谁捡回来的。冉染。”
义州城最后的宁静似乎要被打破了。
此时，太阳终于全部升起来了，天空澄澈的像是一池清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