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泪水和着《苗岭的早晨》那悠扬的琴声,祭奠北川老县城洒满阳光的街道;让泪水祭奠那牵着小欣怡爬山,把欣怡扎了毒刺的小手含在嘴里吮吸的爸爸;让泪水祭奠被爸爸宠爱的二十多年吧。
北川,在滂沱大雨中痛哭…… 13.记者发现“大金矿”
兰辉生前承诺过带父亲去看看唐家山堰塞湖;承诺过陪周志鸿去跳坝坝舞;承诺过跟老同学再次聚会……现在,所有的承诺都无法兑现了。他留下一大堆笔记本和奖状,突然离去,让所有人震惊。
《天府早报》的记者吴楚瞳,与兰辉打交道好几年了。
兰辉叫她“瞳瞳”,吴楚瞳叫他“辉哥”。辉哥经常麻烦瞳瞳,一会儿要她在网上发布消息:擂禹路又塌方了,请阿坝州茂县方向来的车辆绕行;一会儿又请她写报道时要传达出他的感谢之情:感谢雅安在北川修复档案的工作中所给予的无私帮助……几乎每次瞳瞳给辉哥打电话,他都总是说“在路上”“在路上”……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辉哥竟牺牲在路上了!
得知消息,瞳瞳立即向钟总编报告,急赴北川。她还没有说上两句话,禁不住握着手机号啕大哭。
瞳瞳用激动得颤抖的手,敲出一行行感人肺腑的文字,率先写出报道兰辉事迹的文章。
作家母碧芳、祭鸿写的怀念兰辉的散文,《绵阳晚报》
记者贺小晴写的有关兰辉的报告文学《筑梦者》……一篇接一篇,让兰辉的英名迅速传开。
贺小晴在走进北川之前,曾担心是不是当地在制造一则英雄神话。然而,那么多群众洒泪祭兰辉,使她深感震撼。
与大地震之后许多干部群众婉拒采访不同的是,人们一说起兰辉,便滔滔不绝。
兰辉的同事,都说他是“拼命三郎”;说他“廉洁奉公”“为别人考虑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北川小坝乡酒厂村村民李善成,曾到县城反映问题,是个有名的“上访户”。自从认识了兰辉,便深为兰辉的人品所折服。他因交通阻隔无法参加兰辉的追悼会,便以“普通百姓”之名,给县长瞿永安发了一则短信:兰县是个好人,他简直是个好人!你们要把他的精神发扬光大!
把兰辉叫“兰弟娃”的李堂会,走到追悼大会会场门口,竟伤心得挪不动脚步,扶着电线杆痛哭。
纷至沓来的记者们“刨根问底”,凸显出兰辉的道德“洁癖”:
兰辉的妻子周志鸿,大学文化程度,下岗多年,一直做临时工,加上哥哥兰军、姐姐兰英、弟弟兰强,一家人竟然有四个临时工!为此,兰甲正多次提醒兰辉,让他想点法,却被一次次婉拒。他说:我们家再困难,总没那些残疾人家庭困难吧?
兰辉穿着非常朴素,生活上很不讲究。平时穿几十元一件的外套,毛衣起毛球了还在穿;走乡镇就吃食堂,过了吃饭时间就泡方便面吃。
说起金钱,兰辉自己“抠”得很,遇上困难户却慷慨解囊,从不犹豫。他因公殉职时,衣兜里只有三十元钱!而他直接帮助过的学生竟然有六十多个……前文提到过的王烈勋,因兰辉“当官”而与他渐行渐远。他听到北川老百姓说兰县长的好处,一直将信将疑。直到有一天,他的一位朋友,建筑财评专家李某说起与兰辉从下午到深夜开了三次会,走了三个乡,特别是夜行环湖路的经历之后,才对兰辉刮目相看。李某说:兰县真是平易近人、拼命工作的好县长。那环湖路,幸好是晚上去的,后来我白天再去,司机根本不敢动盘子,太险了!
王烈勋又说:有一回,我在离绵阳一条不太热闹的小街看到了兰辉的弟弟兰强。我知道他下了岗,没工作。没想到,他开了个小店,用手推磨现磨新鲜苞谷,做水粑馍馍。
他又瘦又小,不停地推磨,满头是汗。看到他累成那样,我真想哭。
兰辉人一走,我才真正认识兰辉。这样的共产党员,我实实在在地服了!
从三台县来北川挂职做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袁武权告诉记者:
“5·12”大地震那年,兰辉的父亲兰甲正年近八十,患有严重的风湿病,腿脚不灵便。受灾群众从九洲体育馆撤离之后,照料兰辉父亲的杨氏兄弟也没了住处,兰辉的父亲没人照顾,照顾老人的责任就落到兰辉的肩膀上。但我们都清楚,他哪有时间照顾年老的父亲?当时,我们住在东升村的应急避难所里。他想在我们住所附近租一间农房给父亲住。实地一看,这家农户周围面积很小,没有活动空间,不便于父亲起居。我们建议让他老父亲跟我们一起住,他那么忙,我们可以帮着照顾一下生活。他坚决不答应,说这个院子是办公的地方,是公家租用的,父亲不能住这里。我们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大家都是受灾群众。就是普通受灾群众,我们也应该力所能及地关心一下。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过了两天他才说,在门卫室里搭一张床,让父亲暂住一下。
袁武权还说:因为欣怡读高三了,周志鸿一下班就急忙去绵阳照顾女儿,经常挤公交车。兰辉一再给我打招呼,不准她搭办公室的顺风车,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记者在采访兰甲正时,听到兰甲正不住地叹息,感到作为兰辉父亲的他,心中对兰辉似有许多的不理解:
他就和我同住在一个小区,一个月见不着一回人影儿,我眼睛又不好,天天看电视里北川的新闻节目,在电视上找他——偶尔能看到他一眼,才晓得他在做啥子。
兰辉主管民政工作,民政局掌握着社会各界捐赠的助残器材。给腿脚不方便的父亲申请一辆轮椅,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但他忙于公务,一拖再拖,直到因公殉职那一天也没有为父亲把轮椅拿回来。如今,兰甲正坐的轮椅,还是香港同胞捐赠的。
难怪兰甲正有怨言:他还没外人对我好……兰辉牺牲后,一次次的敲门声,让兰甲正终于理解了兰辉——绵阳市委书记罗强、北川县委书记刘少敏来了,他们紧紧握着老人的手说:你养育了一个好儿子!
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来了,都说:以前兰县长帮助过我,而我却无法报答他的恩情!
最让兰甲正吃惊的是,茂县、平武那边来了一大群山民!
只因为公路畅通,方便了北川,也方便了邻县,山货卖得出去了,农家乐又重新开张了——百姓都晓得北川有个兰县长,是个替老百姓办实事的大好人。如今,兰辉走了,他们心里惦念着,便结伴来看望“兰县长的父亲这个老辈子”。
房间根本挤不下,他们就站在房门外的楼梯、过道上。
他们带来了一大堆山货,有洋芋、白菜、笋干、活鸡……一张张被山风烈日铸成的古铜色的脸上挂着泪花,一双双粗大的手握住兰甲正的手,他们说着同样的话:你老人家要保重身体!
兰甲正终于明白了儿子一天到晚在忙些啥子。
回过头来分析,兰辉的“洁癖”具有鲜明的现实因素。
兰辉深知,老百姓有多么痛恨贪腐。目前,对干部还缺乏一套公开、透明、有效的监督机制,面对现实,兰辉小心翼翼,不惜“矫枉过正”,有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这让人想起曾卓的诗《悬崖边的树》,其中两句颇有哲理:“它的弯曲的身体,留下了风的形状。”“不近人情”
的扭曲,也留下了“风”的形状。兰辉的“洁癖”,是兰辉对贪腐的深恶痛绝,是兰辉对自我道德底线的严防死守,是兰辉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洁身自好!
采访兰辉,让许多记者掉泪。擦去泪水,不禁深思:泪水背后那最让人感动的是什么?
记者越挖越觉得,北川精神就是一座大金矿,兰辉就是这座大金矿中一粒最闪亮的金子。
14.热泪,溅进了酒杯
辉辉走了,天都在哭!
为了看清山路,雨刮器拼命刮,一直刮了八个小时。北川教育学院的老同学谭智泉、田春华、王玉芳等,从甘孜州海螺沟连夜急行四百多千米,终于在5月24日凌晨三点赶到了北川。
辉辉走了,似乎是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三十二个同学从成都、三台、广元、绵阳、甘孜等地赶来,他们要最后再看一眼“我们的辉辉”!
所有的朋友无法接受失去兰辉的残酷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