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呆,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萍儿突然变声,脆生生道:“夫人,我是小珊哪。”
老夫人倏然变色,结结巴巴道:“你……你……”
林萍儿一跃而起,娇俏地笑道:“夫人,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小珊哪。您不是还教我读书识字的吗?”
沫儿又开始发抖,他看到,房屋里的青烟正凝成一个个人形,其中一个,呼啸着穿过老夫人的身体。婉娘飞快地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香粉按在他的眉心上,辛辣的气味刺激得他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老夫人打了一个寒战,冷笑着道:“别给我装神弄鬼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萍儿恢复了正常,叹道:“老夫人果然心智过人,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还真是骗不到你。”
沫儿看得更清楚了。三个人正在拉扯老夫人的头发,衣服,在她的手臂上又掐又咬。一个浑身肿胀的人把手伸进她的体内,狠狠地抓住她的心脏。
老夫人捂住胸口,低叫了一声:“唉,胸口痛的毛病又犯了。”
林萍儿正色道:“不是胸口痛,是你用锤子打晕了丢到井里的小妾,正在掏你的心呢。”
老夫人抬起头,严厉地盯着林萍儿,威严丝毫不减:“你还是先说你是谁吧!”
林萍儿呵呵地笑,笑声却极其冰冷:“你不知道小珊有个妹妹吗?”
一个七窍流血的人握住老夫人的脖子,老夫人激烈地咳嗽起来。
小珊十一岁时因为家乡饥荒,跟着父母来到洛阳城外的乡下,卖到了卫府做丫头。妹妹小萍当时九岁,跟着父母住在城外。小珊学会写字后,有一次回家和妹妹约定,给妹妹写信就放在上东门不远处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在她死后,小萍在树洞里拿到了她死前一个月写的长长的一封信,里面详细诉说了卫夫人的狠毒和自己的绝望。
林萍儿脸色苍白,双眼几乎冒出火来:“我告诉了家人,说姐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你折磨死的,可是当时姐姐已经火化了,你又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给了丰厚的一笔殓葬银子,连父母也不怎么相信我的话,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大善人、活菩萨。”
一个人拿起一根银针,在老夫人的右臂上狠狠地刺;另一个却低头狠狠地咬下去。老夫人疼得右臂直抖,便用左手轻轻拍打,沫儿却看见每次的拍打都软绵绵地打在正咬着右臂不松的那人的脑袋上。
老夫人揉着右臂——沫儿看到她揉着那人的头——道:“我记得我检查了,并没有留下可疑的东西,原来小珊这小东西狡猾的很,竟然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了你。”
林萍儿诡异地笑着,说道:“你想不想见见小珊?”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子,直直地站在老夫人后面,双手插进老夫人的肋间,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扎入她的皮肤。
老夫人皱起了眉:“唉,我现在周身都痛。莫非要明天要下雨了?——你怎么还不死呢?”
林萍儿妩媚地一笑,道:“我没用你的软骨散。”拿出一个小罐子,用镊子夹了一块东西,将铜灯去了灯罩,在火上烤着。
婉娘和沫儿对视了一眼。是出血菌。
潮湿的出血菌在火上滋滋地响,冒出浓郁的白烟。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五个蓝色的身形逐渐显露在烟雾中。
老夫人惊恐地发现,她的周围站满了人。穿白衣的小珊站在她身后,正将指甲狠狠地扎她的腰部,肋间一阵疼痛;小红拿了一支银针正在扎她的右臂;第三个丫头明月,狠狠地咬着她的手臂;被她丢尽井里的小妾,面目肿胀,正狞笑着双手插入她的胸口来回搅动。
她脸上肌肉抽动,大叫道:“你们都给我滚!”被毒死的小妾将七窍流血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用力握住了她的脖子,她咳得喘不过气来。她挥舞双手,想把那些人赶走,可是手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无处着力。
林萍儿咯咯地笑道:“怎么样?你还相不相信有报应?”
林萍儿在火上一边烤出血菌,一边自言自语道:“人都以为,出血菌在火上烤了会让人产生幻觉,其实不是。出血菌的烟,是阴间通往阳间的通道。”她微笑着看着那个正在撕打老夫人的白衣女孩,道:“姐姐,我好想你。”
白色的气体越来越浓,五个人凄厉地尖叫着,在老夫人的身体中穿来穿去,掐她的心,扎她的肝,咬她的肺。
老夫人从椅子上滑下来,在地上缩成一团。林萍儿哈哈大笑。
老夫人喘息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萍儿,笑道:“你知道吗?小珊死了之后,我在她的耳朵、鼻子里塞上了稻草,在她嘴巴里填了麻核,还在她中枢穴里扎了一根银针。哈哈,她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我让她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
林萍儿一声尖叫,面目扭曲,丢了镊子飞奔过来,拔下簪子在老夫人身上乱刺。
老夫人闭上眼睛,咯咯地笑,好像林萍儿不是刺她,而是帮她挠痒痒一般。
屋内的白烟渐渐消散。林萍儿丢掉簪子,飞身抓起妆奁里的一把剪刀,恶狠狠地向老夫人扎去。
婉娘惊叫到:“文清,快!”
文清扯掉斗篷,一跃而起,冲上去一把抱住林萍儿,婉娘和沫儿跟着冲了进去。
林萍儿一脸狰狞,奋力挥舞着剪刀,大叫:“魔鬼!魔鬼!”婉娘取出香粉,在她的眉心点了一点。林萍儿一愣,文清趁机夺去了剪刀。
老夫人听到异动,睁开眼睛,看到沫儿站在身边,慈祥地一笑,道:“好孩子,你来啦。”伸手来拉他。
沫儿的鼻子一酸,却没有伸手。老夫人的手沉沉地坠落下去。
林萍儿扑到老夫人身边,狠狠地又踹又踢,沫儿甚至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喀嚓声。
婉娘叹道:“林萍儿,够了!”
林萍儿住了手,冷笑道:“够了?这九年来,我夜不能寐,想尽了各种办法,不惜将自己卖进青楼,就为了走进卫家。哈哈哈哈,如今,这老妖婆终于在我手里了,你说够了?”说着抓起铜灯朝床上丢去。灯里的油撒得到处都是,床幔着了起来。
婉娘一声惊叫,和沫儿文清冲了过去,想把床上床下的三人拉过来,哪知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夫人突然连滚带爬撞过来,将她们三人一把推开,力气大得惊人。然后伏在卫老爷的胸口上,柔声笑着:“老头子,我来啦。”
林萍儿哈哈笑着,将灯盏蜡烛四处乱丢,旁边的檀香屏风、柜子都开始噼啪作响,箱柜门窗着了起来。
婉娘喝道:“林萍儿,你找卫夫人报仇,为什么要放火连卫老爷和红玉晴川一起烧死?”
林萍儿头发凌乱,面颊红润,狞笑道:“大家一起死,还有你们!全部都得死!”
文清喃喃道:“她已经疯了!”
床上一片火海,老夫人抱着卫老爷,身形在火焰中忽隐忽现;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中,竟然传来老夫人咿咿呀呀的轻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火势已经无法控制。远处有家丁惊呼:“不好了!着火了,快来人哪!”有人往这边跑来。
沫儿见春草还呆呆地站在椅子后面如木头一般,便去拉她。婉娘道:“文清,快背了春草出去!”自己去拉林萍儿,林萍儿手舞足蹈,双眼发直,嗬嗬怪笑着冲向已经烧得卷曲一团的老夫人踢打撕咬,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儿。
婉娘长叹了一声,跳出房间。在救火的家丁到来之前,带着文清沫儿和春草离开了小院。
文清伏了春草,沫儿默默地跟在后面。
婉娘突然道:“我有时真的看不懂。”
沫儿问:“看不懂什么?”
婉娘道:“人。今晚的变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沫儿长长地叹气。元镇真人取人生魂,可谓邪恶,但好歹是为了修炼,卫老夫人如此毫无来由折磨丫鬟,岂不比元镇真人更邪恶十分?卢护来报恩,认识到不妥便悄然离开;林萍儿找卫老夫人报仇,却要将卫老爷、红玉、晴川包括春草一起烧死。原来人恶起来,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婉娘道:“唉,你还是小孩子,当然也不会懂。这个焚心香的生意,看是赚了钱,其实却是赔了。”
文清问:“卫老夫人唱的是什么?”
沫儿道:“青莲居士李太白的诗歌。坊间流传很广的。”接着转问婉娘:“什么是软骨散?”
婉娘道:“一种很少见的毒药,白色的,没有味道。”
沫儿突然道:“林萍儿给老夫人喝的茶也加了软骨散。”
婉娘道:“她点的第一支香里,加了出血菌。”接着叹道,“可惜,再毒的毒药也比不过心里的毒。心里的毒,才是真正的毒。”
他们身后,金凤凰卫家红光冲天,一片火海。林萍儿和元镇真人有什么关系?卫老夫人从哪里得来的软骨散?这些个疑问,都随着卫家的一场大火埋在废墟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