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屋就在墓园后面,专门为孝子在墓前尽孝而修建的,因此为了显示孝子的悲痛与伤心,草屋修得特别简陋——泥坯墙,麦秸秆房顶,在前山墙那里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预备做窗子,偏偏没安装木窗。
小草屋自然是极小的,只在靠里墙的地方垒了几层土坯,铺上了稻草,权作了床。
玉珂他们出城过来的时候,雨还是细丝般在天地间飘零着,到了此时,雨越下越大,雨滴被风刮着,从窗口扑了进来,扑到了挤在稻草铺上的牛婉玲和莲心身上、脸上。
牛婉玲和莲心穿着月白的绫袄和黑缎裙子,披着薄薄的披风,头发被雨打湿了,衣服也淋湿了,冻得瑟瑟发抖。
莲心自小跟着牛婉玲,最是忠心耿耿。她虽然牙齿冷得直打颤,却依旧安慰牛婉玲道:“姑娘,侯爷让咱们过来,怕是不知道这里这么冷,若不然姑娘刚刚小产过,侯爷怎么舍得让姑娘受这份罪呢……。”
牛婉玲一言不发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秀丽的眉眼似乎结了一层冰,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如今的她,心里只有恨,对玉成秀的恨。
她私自离了家族的别庄,过来投奔玉成秀,虽然有事情败露攀附玉成秀的意思——她也没弄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玉成秀的还是后来的那个人的,可是她之所以投奔玉成秀,更多的还是对玉成秀的那份好感——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而且那么英俊有权势。
五个月的身孕,原本胎象是很稳的,连一般孕妇常有的恶心呕吐都不曾有,可是小丫鬟送来鸡汤,她喝了一碗下去之后,半夜就开始发动,疼了整整半夜,到了天亮胎儿才打了下来。
可笑那玉成秀夜里不闻不问兀自高卧,到了早上起来了方命小丫鬟送了些稀粥过来,人却不曾出现,更不用说延医请药了。
在这墓园偏房里不尴不尬养了这些日子,见玉成秀的机会却是寥寥。
玉成秀连假装的关心都懒得做!
现在,他的儿子儿媳孙女要过来看他了,方急急忙忙让人把她挪到了后面的小草屋里——原来他还要脸呢!
牛婉玲断了莲心难以圆谎的劝解,涩声道:“我定要报仇,我要搅得他家宅不宁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莲心大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含泪道:“姑娘,莫说了!莫说了!咱们离了尚书府,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依存清远侯府了……”
牛婉玲哭也似地咧嘴笑着,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莲心大恸,抱住了牛婉玲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姑娘啊!”
她还记得七月的时候,姑娘陪了老太太去碧林寺还愿,老太太午间睡下了,姑娘爱这碧林寺禅院的幽静,就带着她去散步,却正好遇上了玉成秀那个冤家。
那个时候清远侯玉成秀一身白衣,衣履风流,俊美潇洒,看上去只是一个游山玩水的青年书生,小姐不过看了他几眼,他就上前调戏小姐,最后还引诱小姐去赏花,结果……
最可恨的是,小姐对他一见倾心,他却得逞心愿就扬长而去,小姐衣裙不整被人看到,那人又……倒是他连累小姐又被人糟蹋了……
回到侯府之后,没等侯府的各位管事来见,孟苹就把账本交给了玉箫。
待玉箫看完了账本,她这才命人把管事们都叫了过来做各种交接。
管事们进了内院起居室,这才发现世子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下面摆着一张红木小桌,管家玉箫坐在桌前,面前摆着账目笔墨等物。
待他们行了礼,孟苹才道:“侯爷让我管家,可这些东西我原不懂,世子吩咐我全交给玉箫管,你们就和玉箫说吧,我不过在一旁听听!”
这些管事都是玉成秀从军队里挑出来的人物,得了侯爷的吩咐,自然服帖,玉箫很快便掌握了阖府的各项事务。
他素来妥帖,玉珂很信任他,而孟苹一向相信玉珂的眼力,玉珂既然如此信任,那玉箫一定是极好的!
因此,孟苹虽然做了清远侯府风当家主母,但却很少管理家务,每日不过养育大姐儿,陪伴玉珂而已,闲时看看花养养草看看书散散步,日子过得逍遥之极。
时光易逝岁月匆匆,转眼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玉府惯例,当家主母是要巡视全府的,玉箫早早禀报了孟苹,到了二月二这日一大早,就候在了内院外的值事房里。
孟苹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见阖府众人,一定得着意妆扮。还没出孝期,不敢穿着浓艳之色,她就穿了一件素白窄袖修身袄,下面是黑缎绣牡丹花的裙子,外面又套了一件深紫泥金锁边的褙子。
换好衣服之后,青椒帮她梳了一个家常随髻。
因孟苹还在孝期,所以明珠郡主刚为她打了一十二套明晃晃的白银头面送了过来,青椒帮她选了一套镶珍珠的白银头面戴上,一应簪环耳饰皆全,倒也合式。
玉珂知道孟苹今日要巡视全府,为了给孟苹壮胆,就也留了下来,预备跟孟苹一起去。
孟苹却知道玉珂太宠自己了,宠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依靠着他,因此坚决拒绝了玉珂的跟随,反而指使玉珂在屋里看大姐儿:“大姐儿才三个月,我不能带她出去,放屋里却又不放心,须得你这当爹的亲自守着,我才没有牵挂!”
玉珂被她一番话捧得欢欣异常,就穿了家常衣服,躺在卧室窗前的窄榻上看书喝茶,而把熟睡的大姐儿放在小床上,把小床挨着窄榻放着,以备自己时时照应。
饶是如此,孟苹还不是很放心,把陶妈妈和麦粒白菜全留下了,只带着穆妈妈、谷穗、青椒并几个小丫鬟去了。
孟苹穿着便于行路的软底绣鞋,在玉箫的引领下,在穆妈妈等人的簇拥下,由近及远,先巡视了青竹院。
青竹院内院不必看了,是孟苹日常居住之处,她先看了内院门口的值事房、东客院和甬道西侧玉箫和刮风的院子。
府里没有客人,因此东客院大门紧闭。
孟苹进去巡视了一圈,发现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显见是常常收拾的,觉得没有问题,就命人又锁上了大门。
玉箫的院子里玉兰花已经开了,幽香充满了整个院子。孟苹看了一遍,发现干净归干净,就是太过于简素了,就让谷穗拿了个小册子,用炭笔记了下来。
和玉箫院子并排的是刮风的院子。
刮风被玉珂派到西北去了,因此院子关门闭户,并无人烟,小厮拿了钥匙开了门,孟苹进去巡视了一番,发现家具有些陈旧,就也命谷穗记了下来。
一行人又巡视了玉珂在青竹院的外书房,里面住的谋士清客都给孟苹行礼请安,口称“世子夫人”。
孟苹看了一遍之后,预备给谋士和清客的房间统一都换一套衾枕纱帐等物。
她这是第一次来到玉珂的书房,发现里面果真有一个房间供玉珂临时休息,只是床铺窄小被子简薄,她也让谷穗记了下来,预备给玉珂换一套舒适的衾枕。
巡视完青竹院,玉箫引着孟苹去了正院。
太夫人去世之后,清远侯清退了所有正院侍候的人,如今的正院大门紧锁并无人迹。
孟苹并不打算进去。
她站在外面向正院看了一眼,一枝迎春花从墙里爬了出来,探出头来,嫩黄的小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不见春意,只见萧瑟。
孟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带来见太夫人的时候,还只是玉珂的通房丫头,胆战心惊站在华丽威严的太夫人面前;可是不过三年的时间,太夫人墓地里的草也该长出来了,而她却站在这里,成了侯府的女主人!
她感觉到的是世事变幻之快,人生路途之难测。
既然如此,能享受锦衣玉食的供奉,就应该能忍耐粗茶淡饭的清贫。
孟苹知道太夫人的死和玉珂有关,可她觉得玉珂做的对,太夫人是害死玉珂母亲的凶手,杀人偿命原是应该!
只是,孟苹看着太夫人往昔繁华今日败落的院子,暗暗告诫自己: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我绝不主动害人,除非别人先侵犯我和我爱的人!
孟苹转身离去。
玉箫一直观察着孟苹,以便更好地配合她,此时见她不欲进去,便做了个手势,令众人跟了上去。
离开正院之后,玉箫审时度势,就没有带孟苹去冯夫人以前居住的院子,而是带着孟苹去了玉琳目前居住的临风阁。
玉琳由小厮们跟着去了学堂,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在。
作为玉珂的妻子,孟苹觉得无论上代人做了什么,玉琳始终是玉珂的亲兄弟,因此她巡视玉琳院子的时候很细致,不但看了玉琳的卧室书房,还见了侍候玉琳的两个大丫头并四个小丫头,又记下了许多需要补充、改换的物品,这才离去。
快到清远侯姬妾们住的博雅苑了,玉箫悄悄放慢了步子,低声交代孟苹道:“少夫人,等一下就是博雅苑了,到时候不管看到什么,不管别人怎么闹,您是世子夫人,是清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只管拿出主子的款即可。”
孟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玉箫一向寡言,如此特地交代,一定是很紧要的。孟苹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玉箫抿嘴似是一笑,率先向前走去。
负责博雅苑的妈妈事先通知过了,因此孟苹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博雅苑里所有的姬妾丫鬟都候在了进入大门后的甬道两旁,等着欢迎世子夫人的到来。
孟苹一进博雅苑大门,就看到甬道两旁全是年轻女人,而且是至少上百的美人,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北地胭脂南方佳丽不一而足,这些各有特色的美人,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甬道的尽头小花厅。
孟苹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玉珂他爹一定有集邮癖!
正在这时,众女纷纷蹲身给孟苹行礼:“妾身见过世子夫人!”
她们动作有快有慢,蹲身有高有低,声音有大有小,再加上阳光照射首饰晃眼,衣裙艳丽多彩,看得孟苹眼花缭乱,简直头晕目眩。
她微微晃了晃脑袋,想令自己清醒一点。
玉箫一直在关注她,见状立刻沉声道:“老吴呢?知道世子夫人来了还不请安?!”
他话音刚落,一个利落的婆子自人丛里钻了出来,向孟苹顿时行礼:“老婆子见过世子夫人!”
吴妈妈引着孟苹等人沿着甬道往花厅方向走去,还没走多远,就有甬道北边就有两个女人厮打起来,嘲骂声耳光声响成一片,博雅苑众女有的躲开,有的凑上去看热闹,有的帮腔,有的助拳,有的看笑话,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玉箫反应很快,事情一发生,他马上闪身护在了孟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