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垂眸思索。
孟苹趁他思考打量着他——细长的眼睛,紧抿的薄唇,尖削的下巴,再加上熨帖紧趁的黑色束腰绸袍,带着一股禁欲气息。
孟苹就闹不明白了,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为何玉剑如此风流,而玉箫就如此守身如玉?
玉箫都二十六岁了,还不准备成亲,平时听说也不像玉剑一样左拥右抱风流自赏,而是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
玉箫终于开口了。
他抬头看着孟苹道:“白菜很好,可我不想成亲。”
孟苹没想到他这样直白,顿时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玉箫看着孟苹,眼中带着一丝迷茫:“我只是不想成亲。”
他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可是五官秀气,看着如同二十一二岁的模样,这样微微歪着头带着迷茫望着孟苹,竟带着一点稚气:“人为什么非得成亲?为什么就不能一个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孟苹:“……。”对啊,为什么玉箫就一定要成亲呢?成亲或者不成亲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么?
她轻易就被玉箫说服了。
玉箫离开之后,孟苹这才把白菜叫了过来,单独同白菜谈话。
她直接道:“白菜,玉箫不合适,咱们重新找更好的,我已经问过相公了,新军和西北戍军里有不少未婚的将军校尉,到时候咱们去了西北,我给你好好挑一个……”
白菜没等她说完,就哭了起来。
孟苹心里也是伤感,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对她和玉珂来说,玉箫和白菜都是相当于亲人的自己人,却偏偏没有缘分。
白菜哭了一会儿,终于收泪道:“他一日不成亲,我就一日不成亲,我倒要看他能找个什么样的天仙!”
孟苹一边用帕子给她拭泪,一边道:“他说他不愿意成亲的,你可别和他攀比。男人现在不成亲,将来还可以找个年纪小的女人照样生孩子;女人呢,若是过了生育年纪,想要孩子却不可得了!”
可是无论孟苹怎么劝,白菜偏偏钻进了死胡同,一心一意认为玉箫的话只是托词,原因就是不愿意娶自己。
孟苹苦口婆心劝说她,世上是有一些人当真是不愿意成亲受约束受束缚的。
可是白菜却不信,她认识的人,不管男女,都是到了年纪都成亲的,就算柳萌和柳荫的爹柳莲统领,那么多年单身,最后不也被柳萌的娘云夫人感动,最终成亲了么,还生下了柳萌和柳荫这对双胞胎。
因此白菜发誓要像云夫人一样,一生等待,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
孟苹听得目瞪口呆,看白菜坚决的模样,只得暂且按下不说。
白菜和青椒比孟苹和玉珂都大,都要满二十岁了,孟苹考虑着回西北之后,让白菜和青椒一起多见点男人,免得一条道走到黑,在玉箫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明珠郡主和柳荫在宫里守了二十余日,终于在正月初三出了宫。
刚回到南安王府,明珠郡主就派人去看望孟苹和大姐儿。
得知明珠郡主出宫的消息,孟苹恨不得立刻去南安王府探望她,可是一则自己还没有出月子,另外按照自己的身份,去南安王府实在是尴尬,只好按捺住了。
正月初六,大姐儿玉润满月,孟苹也出了月子,清远侯府自是一番忙乱。
因正在孝中,所以玉珂不能给大姐儿举行满月宴,就厚厚赏了阖府众人,然后预备一家几口一起去城外的玉氏墓园看望父亲。
天冷的时候,玉珂骑马出门的话总是一身黑斗篷,不光他如此,他身边跟的人也是如此。孟苹总觉得不放心,就细细看了他的黑斗篷,发现只是黑缎面和薄呢两层而已,怕是只挡风不保暖。
她先不和玉珂说,而是命人计算了府里男丁的数目,然后让穆妈妈取了库房里的绸缎、棉花、软油布和皮毛,按男丁的数目在外面针线铺子里订做了一批既挡风又暖和的斗篷。其中以二公子玉琳和玉箫等玉珂亲信的材质最好,就在府里让丫鬟们亲手做了。
昨日外面铺子里就把做好的黑缎斗篷都送了过来,府里丫鬟们的活计也都完工了,孟苹命人都发了下去,只有玉珂的是她亲手做的,虽然依旧是黑缎面的,可是里子却是上好的玄狐皮,穿在身上轻薄暖和。
临出发,陶妈妈和麦粒在起居室连着的偏房里给大姐儿穿棉衣裹襁褓。
孟苹和玉珂在卧室里换衣服。
玉珂衣饰简单,就随意地倚在床柱上,看着孟苹妆扮。
孟苹换好见人的衣服之后,拿了一个黑色哆罗呢斗篷站在梳妆镜前预备披上。
玉珂看见了,走了过来,拿走了黑色哆罗呢斗篷,道:“这个太薄,换一个厚一点的!”
孟苹回头望着他嫣然一笑:“今日不是有太阳么?”
玉珂走到大衣柜前,取了一个大红羽缎披风出来,为孟苹披上,又帮她系好了带子。
孟苹一身大红在前,玉珂一身白色常服在后,小夫妻俩拥在一起,看着镜中的彼此,不由笑了。
还没扶正的时候,孟苹是没资格穿大红的,就算是节日庆典之类的喜庆日子,也只能穿粉红、水红色的衣裙。
扶正之后,孟苹倒是没想这个,可是玉珂却命人按春夏秋冬四季,为孟苹做了百十套衣物,都是大红色的,偏偏刚做好太夫人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孟苹看着镜中玉珂清俊的脸,心里暖洋洋的,她含笑道:“阿珂,我给你准备了件礼物呢!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拿!”
玉珂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孟苹从床后的衣箱里拿出了刚做好的斗篷,披展开后踮起脚跟帮玉珂穿上。
玉珂闻着孟苹身上的馨香,感受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忙碌,心里痒痒的,却听话地闭着眼睛。
“好了!”孟苹拍了拍手。
玉珂睁开眼睛,看着身上崭新的黑斗篷,他自然发现这和自己平日所传斗篷不同,身上暖和,心中也温暖异常。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孟苹抱住狠狠亲了一下。
临出门,孟苹却脱下了大红羽缎披风,翻开披风背面朝外穿在了身上。
她这个披风是两面穿的,一面是大红的,另一面却是黑缎的。
玉珂知道她忌讳孝期里不得穿艳色衣服,因此也是一笑。
孟苹又照了照水晶镜,发现自己的嘴唇都被玉珂吻肿了,不由斜睨了玉珂一眼。
玉珂一笑,挽起孟苹的手走了出去。
穆妈妈和陶妈妈年老,因此留在了府里照应,只有麦粒、谷穗、白菜和青椒跟了去。
麦粒年纪虽然在四个大丫头中最小,却最稳重,因此孟苹把大姐儿玉润交给她抱着。
到得正院外,玉琳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他的小厮牵着马跟在后面。
孟苹看玉琳身上也是新斗篷,衬着他已经开始拔高的身条,看起来很是清秀,就抿嘴看着玉琳笑了笑。
玉琳发现了大嫂望着自己笑,却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下头去。
玉珂带着男丁骑马,孟苹带着麦粒抱着大姐儿坐了一辆暖车,谷穗和白菜青椒坐了一辆暖车,一行人逶迤往城外而去。
孟苹等人还没出城,天上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细雨虽然称得上是春雨,可是却下在北地的初春,因此冷得沁人,饶是孟苹裹着白狐裘,却也依旧有些寒冷。
她把暖轿的棉帘掀开了一点,往前望去。
玉珂、玉琳和玉箫等人都是穿着黑缎斗篷戴着兜帽骑在马上,看着淋了雨,可是孟苹却知道黑缎面的下面还有一场软油布,雨根本淋不透。
想到玉珂能够少受一点罪,孟苹心里甜甜的。
先前的时候,她对玉珂的感情有感激,有爱,也有认命,可是如今早就发生了改变,既是爱情加亲情,更是彼此成为对方骨中骨肉中肉的确定。
玉成秀早得了消息,命牛婉玲带着丫鬟躲进了墓园后的小草屋里,自己端坐在正房里等待玉珂一行人。
玉珂携抱着大姐儿的孟苹,和玉琳一起给父亲行了礼。
玉成秀含笑道:“把大姐儿报给我看看!”
孟苹抱着大姐儿上前,把大姐儿递给了公公,然后随着玉珂在东侧的大椅上坐了下来。玉琳在西侧的大椅上坐了下来。
玉成秀抱着大姐儿细细端详着。
大姐儿玉润除了眼睛之外,其余脸型鼻子眉毛嘴巴都随了玉珂,也就是像他着当祖父的。
他越看越开心,英俊的脸上不由自主带出了几分笑意。
孟苹坐在一边看着,还是觉得这幅画面有些违和。
她这位公公年仅三十五岁,身材高挑面目英俊,而且保养得极好,极是面嫩,看着仿佛三十岁左右,当真是成熟英俊风度翩翩,可是却在表演含饴弄孙,怎么看怎么奇怪。
玉成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俯身在大姐儿的脸上亲了一下。
大姐儿睡了一路,此时正醒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帅哥心里开心,她张开玫瑰花瓣似的小嘴笑呵呵看着祖父。
玉成秀心里更是欢喜,当即命小厮明义捧了一个紫檀木小匣子出来,给了孟苹道:“这是我这当祖父的给孙女的见面礼!”
玉珂和玉琳皆知父亲与众不同,也不怕人说俗气,赏人的时候从来不爱赏金玉玩器,而是直接赏银票。
孟苹却不知道公公嗜好,也猜不到匣子里是什么,因此接了匣子,落落大方地向公公倒了谢。
玉成秀看她衣裙素净行事落落大方,长相高贵典雅,听说为人温柔宽和,心里也很欢喜,就又赏了孟苹一个紫檀木小匣子。
玉氏父子略谈了几句之后,玉成秀就望着孟苹开口道:“苹果,你婆婆在西北养病,不能主持中馈,以后这清远侯府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命小厮拿来一个大大的匣子,打开让玉珂玉琳众人看,里面是几本账本和一个印章。待众人看过了,他这才递给了孟苹,并交代了一句:“我已交代了府里的管事们,待你回去,再找个时间见他们罢!”
玉珂含笑不语。
他早就料到父亲会补偿的,因苹果生了女儿,父亲口误得罪了自己,他一定会想法办法补偿自己的,只是没想这样大手笔,居然把侯府托付给苹果了。
中午的时候,麦粒抱着大姐儿去偏房里歇了。
正房堂屋里摆了家宴,因没有外人,玉成秀命孟苹也上了桌,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上热热闹闹吃起了清汤火锅。
因是孝期不能用酒,玉成秀就命人端上了一瓶贡上的玫瑰露,给玉珂、玉琳和孟苹一人斟了一杯。
玫瑰露装在水晶瓶里,看起来是鲜红色的液体,刚倒出来,孟苹就闻到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和淡淡的酒味。
等她把玫瑰露喝下,这才明白所谓的玫瑰露其实还是酒,只不过含酒精量比一般酒低一点罢了。
孟苹看向公公玉成秀,就觉得很是好奇。
说他老人家不孝顺老人吧,他偏偏为母守孝尽哀致毁,还为了母亲住在荒凉寒冷的墓园里。
说他孝顺母亲吧,偏偏带头让小辈饮酒,听玉珂说他还在墓园里藏着一个侍妾。
吃过午饭,告辞之后,孟苹坐在车上依旧在想公公的为人,最后只得出八个字——善于变通,性格洒脱。
玉珂最随他的就是这个善于变通。
想到这里,孟苹又忍不住掀开棉帘看了前方的玉珂一眼,想到今晚就可以同房了,心里不由生出些柔情蜜意来。
玉家几口在正堂欢宴的时候,墓园后的小草屋里,牛婉玲和贴身丫鬟莲心挤在一起,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