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里说,“地怕天,民怕官”。
民怕官对俺村子里来说简直就是通病!村子里久居山里头很多老的手艺儿人,都是后清战乱闹太平天国时躲进来的,整个村子里少有外人来往,整个就好像是后清旧民一样。
以前听我爹说了,这手艺儿人,管在清之前是分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九流之中上九流是帝皇文武双侯王,下九流是走街卖刀者,俺是下九流的手艺儿人,遇到官家矮三截,寻常的一个罪罚秀才的话不过是区区纹银数两,但是遇到俺手艺儿人那就是驱逐三千里,流放充军!
我怕当官的,尤其是怕这些带大盖帽的,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大官来俺村子里宣传,他说他可是代表俺村民来管理治安的,要俺们拥护他,当时俺村子里上到一百多岁的老银匠下到下里沟子里的吃奶小铁匠,一个个都跑出来了,各个都是写血书,发毒誓,要喝鸡血的支持朝廷,不,是支持大官,俺们就怕大官找俺村子里的麻烦把我们充军流放了,只是后来俺们的表态好像把那大官吓坏了,他看着满地的血晕了过去,后来听人说他有晕血症。
看着大盖帽的,看着这个面相虎贲的老爷子,我膝盖都发软了,我吃紧了牙关对着那老爷子喊了声,“军爷,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那老爷子虎目中泛着点点亮光,他的眼睛落在了篾匠的茶水铺子,他喝道,“把那里封住,不要让人动弹,这是案发现场需要小心保护!”
他的背后几个大盖帽的警察就窜了过去,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而篾匠一看大盖帽来了脸上都发白了,他吃紧了牙关也不敢说话,反正那些杂物也不值多少钱,犯不着和官作对,咱们是手艺儿人,民不和官斗的!
我站在那,我感觉自己的脚都软化了,站的一点都不稳当,生怕面前的军爷一个不顺心把我流放千里当兵了,我就惨了,我的目标是当官不是当兵啊!
“你叫什么名字?”军爷开口了。
我长长的松了口气,急忙道,“军爷,我姓张,弓长张的张,名字叫升官,张升官就是我!”
那军爷沉沉的斟酌了下,又道,“张姓?你家是什么手艺儿?”
我手化掌刀模样,胸前比划一下道,“杀猪的,我家是屠夫。”
军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盯着我,看的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军爷不会是要处置我吧,不要啊,这卡车出事故不是我的错,这条路上一年死十几条好汉啊,这是条幽灵公路!管我什么事情啊,我不要坐牢啊!
军爷看了我一会,对着身后人交代道,“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和升官去前边看一看。”
身后诸多警察纷纷道诺,我也不由得高看了军爷一眼,他好是威风啊,比我们村子上次来的大官什么所长来着还威风,我记得所长说话的时候没几个人应声,这军爷一说话纷纷应诺,了不起啊。
军爷走在前,我跟在后边,走着看着好似巨龙盘桓的国道,军爷猛地说了一句,“你家的手艺是“家弟师”吧!”
我点了点头,“家弟师”是手艺儿人的一种传授说法,手艺人的传授手艺除了对外收徒弟的形式还有一种主流的形式,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这种形式就是“家弟师”,红白喜事用九佬,寻常日子十八匠,这是规矩,每一个行当都必须有人继承,不能胡乱了规矩,而我爹是杀猪匠,我将来肯定也是杀猪匠!这就是,“家弟式”。
军爷接着道,“你那手艺儿活学的可算利索?”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眉飞色舞,道,“杀猪莫过抹一刀,我开刀以来从未补过刀!”
杀猪是不能补刀的,要一刀杀这是规矩是杀猪匠的规矩,我十岁之时就可以做到了,现如今自是手到擒来!熟得不能再熟了。
军爷没有吭声,他站在路边的一个回环高地上,虎目直直的飘向远处的破碎卡车,探出右手,右手的食指中指节弯曲了一点点,随后猛地弹开,无名指和中指飞起,他喃喃私语,“壬辰年乙卯月癸未日,蛇丁目,笃年有罪……”
我听得仔细,却也是晓得清楚,我爹逼着我熟背过万年历的,军爷的话语里,这壬辰年推演周公论的话就是一九五三年,而卯月就是四月!癸未日,这个推演之后莫过于阳历二日,蛇丁目,即属蛇的属相。
综合起来就是,初生之时乃是一九五三年四月二日!蛇属相!
我直直的盯着军爷后脑勺,这军爷了不得啊,他是在掐算那个死去司机的生辰八字吗?我听过一些隐晦的传说,那是木匠叔给我说的,他说在他处的一些朋友里,一些诡秘的人能够用你死去亲人的骨头推敲出来你的死期!甚至能给你摸骨改变你的命运!
原来我不相信,现在我已经信了八成了。
军爷没有在说话,却是回头要离开,我跟在他后边,两人齐齐来到了车子两边,那军爷对周围人道,“我回镇子上继续找人,你们在这看着吧,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勘查下怎么回事实在不行就去他村子里捉人!这怪事儿发生在哪儿的地盘就去哪里的地盘上找事儿!”
军爷的话把我吓得双腿颤抖,直直的差点跪下去,但是那小轿车却是刺溜一声直直奔远了,我瞧着军爷的车屁股,看着一圈子不怀好意的大盖帽,不由得叫苦不迭,“各位大哥,俺村子的破败很,你们去不是脏了自己的脚吗,干嘛大家自己人过意不去啊,不要……”
大盖帽里,一个肩上有花的站了出来,他的脸色很沉重就好似死了娘一样,直直的盯着我,念叨,“少给我磨磨唧唧,你们村子里的歪把式多了去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寻常时候得过且过,但是这一次是上边派人来稽查,若是我被你们牵连了,你们村子里的那些歪把式一个也别想好过!”
此话一出,我就萎了,这个点儿我也只能祈祷张飞爷爷保佑不要让这群宪兵队伍瞎闹和了,俺村子可都是一群老而老小而小的手艺人,根本没几个能打的。
大盖帽们在国道上做了两条拦截带,然后一辆警车留在了那看守现场,天微微黑的时候一辆警车回去了说是要找个殡仪车和工程机械把这车祸现场收拾下。
而我和篾匠泥瓦孙三人是灰溜溜的赶回了村子,我们都是惴惴不安,那个肩膀带花的大盖帽说了,要是明天还没调查出来一个合适的结果,就会来俺村子里责难!他警告我说,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挑战法律的界限,否则我一定会把大牢坐穿的,吓得我三条腿回去的时候都在颤抖……
我回了自己家,回到家的时候门还是锁着呢,从门槛下掏出来钥匙我打开了门走进去,还没关门的时候,却是听到一声音。
“升官,今儿是咋回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赶忙的凑出了头,黑夜下,一个扛着扁担的农夫身影在墙角闪烁。
我试着道,“木匠叔?”
那农夫身影放下了扁担,“是我木匠,今儿国道上的事儿料理的咋样了?”
我想起白天的一通事儿,吓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就差哭出声来了,“木匠叔,了不得啊,今儿不光来了大盖帽的,还来了一个军爷,他的车子上徽章是带枪的那种,不是带麦穗的警徽!是带枪的军徽!他神异的很,一副将军容貌,可谓是卧蚕眉勾勒着吊额虎目,悬胆鼻下是白牙阔口,他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那死去汉子的生辰八字,他还给我说了,这事儿是出在咱村子的,就得咱村子负责!否则就让大盖帽把咱们都抓去坐牢,把牢底坐穿了……”
幽幽的木匠叔蹲在墙角,几乎察觉不到,直到我说完了所有,墙角才传出木匠叔的声音,“他掐算生辰八字的时候,有没有靠近那尸骨现场?”
我赶忙摇头,“没,没,没,他就在那远处直直的看了一会,手指一掐就说出来了。”
木匠叔在一边咀嚼着话语,慢慢的道,“真是个能人啊,半亩之离是为空,三丈之远是为行,他说话的时候却让你听到,指不定他的话语就是专门让你听的!这人不是镇子上的人,镇子里没这号能人的……”
木匠叔说话声音忒低沉,后边的我都听不到了,只是最后木匠叔多问了一句,“前天晚上你爹提醒你去通知篾匠的时候,你看到篾匠是用什么茶碗请人喝茶的?”
我的脑子好使的很,使劲一琢磨,道,“是红茶碗!猩红色的茶碗,那茶碗现在还在茶水铺子里呢!”
墙脚下,木匠叔蹲在那,轻轻私语,“一白巨门星、二黑为贪狼星、三碧禄存星、四绿文曲星、五黄廉贞星,六红武曲梦,七赤破军意,八灰辅星运,九紫弼侯星,蛇目者血光之灾,唉……”
过了很久,木匠叔道了一句,“早些回去睡觉吧,你爹今晚儿回不来了,还有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撑着,明天那大盖帽儿不会怎么着你的。”
木匠叔走了,走的时候我看他背影有些瘸脚,我揉了揉眼睛,他又不瘸了,我抹着眼睛暗道是不是今天自己的胆子吓破了,老是胡思乱想,算了,回屋子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