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越府矿山下,唐允带着几个人站在路口。陈继庭和唐碧云正带着工人从山上走下来。
“你们要去哪儿啊?不开工了?”唐允问工人。
“我们罢工了!”
唐允惊讶地问:“罢工了?”
众工人陆续走过唐允身边,唐允拽都拽不住。
走过来的陈继庭只好说:“爹,我们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北洋政府。”
唐允气愤道:“针对北洋政府就去找北洋政府,在矿山闹什么罢工?”陈继庭和唐碧云没多说什么。
当晚,唐翱、秋蓉和唐允夫妇坐在椅子上。陈继庭和唐碧云则站在对面。
唐翱气愤地数落着陈继庭:“同盟会闹革命,闹的是别人家的革命,你们倒好,搞游行搞罢工,搞到自己家人头上了。你们知不知道矿山对宁越有多重要?对军队有多重要?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你岳父苦心经营矿山,我拿什么养军队,拿什么保宁越平安!”
陈继庭则说:“我知道,我是想通过罢工给北洋政府施压。”
“你在宁越罢工只能把宁越搅得鸡犬不宁,北洋政府才懒得搭理你们!”
唐翱气愤地说。
唐碧云紧接着说:“爹,只要罢工几天就行,等到北洋政府妥协了,我们就让工人复工。”
“矿山一天也不能停!”
见唐翱嗓门儿抬得很高,一旁的秋蓉赶忙制止:“自己家里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嚷什么!”
唐翱不满地说:“这是自己家的事吗?这是关系宁越百姓的大事!他们游行罢工,把宁越闹得天翻地覆,现在矿山也停工了,要是下个月发不出军饷,那就是天下大乱了!”
秋蓉跟他说不过,不满地走向了房门,用力地甩上了门。唐允见状不妙,打了句圆场,众人这才纷纷离开。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街头,陈继庭和唐碧云拿着条幅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有军队围住了游行队伍,两伙人发生激烈的冲突,很多人被抓了起来。
几名士兵围在陈继庭和唐碧云身旁,但不敢动手。
土豆朝陈继庭走过去:“得罪了。”
陈继庭哼道:“就凭你!”
土豆上前想要抓住陈继庭的胳膊,陈继庭一脚踢倒土豆。土豆跳起来再次朝陈继庭扑过去,陈继庭一躲,闪开了,土豆冲过去抱住了陈继庭,把他狠狠地摔倒在地。陈继庭拼命挣扎,但被土豆牢牢按住。
土豆对旁边的士兵大喊:“绑起来!”
唐碧云朝陈继庭扑过去,想救他,却被土豆拦住,唐碧云对土豆又打又踢,土豆丝毫不动。陈继庭被押走了,土豆也离开,游行队伍也渐渐散光了。唐碧云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便蹲在街头大声痛哭了起来。
陈继庭被关进了牢房里,唐碧云站在外面哭泣道:“我们的爹怎么如此狠心,如此不明事理,把你关在这里。”这时,一只老鼠从地面经过,吓得唐碧云哇哇大叫。
“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幸福,少数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陈继庭安慰她说。
唐碧云哭着说:“我再回去找我爹说说,求他先把你放出来。”
陈继庭坚定道:“不能去求他们!”
两个牢头端着酒菜走近,把酒菜放下后两人转身离开,丝毫没有逗留,但走廊里却传来他们低声的谈话:
“到底是大都督的儿子,就算坐牢,吃的也比咱们哥们儿好。兄弟,你说大都督怎么连亲生儿子都抓?”
“你昏头了吧?这不是明摆着做做样子吗,你看吧,用不了几天,这位大少爷就得放出去了,他还是大少爷,不过那些学生和工人就惨了。”
陈继庭和唐碧云听到这样的对话,没有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宁越府唐翱府邸书房,唐翱和唐允坐在桌前,几个士兵先后进来禀报。
“禀大都督,女中学生集体罢课,她们坐在操场上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
“大都督,不好了,纺织厂的工人烧了两间厂房……”
“大都督……”
唐翱狠狠拍了下桌子,士兵们吓得唯唯诺诺地退出去。
“简直是反了天了!”
一旁的唐允安抚说:“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赶紧想个对策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咱们不是刽子手,总不能朝学生和工人开枪吧!”唐翱说,“谈判吧,先把庭儿从大牢里放出来再说。”
唐允叹息道:“国浩劫,家动荡。果真应了那句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晚上,宁越府唐翱府邸客厅桌上摆满了佳肴,已经被放出来的陈继庭和唐碧云和家人坐在桌旁。
秋蓉和唐允夫人不断给陈继庭和唐碧云夹菜。
唐翱忽然对陈继庭说:“喝一杯?”
陈继庭面无表情地说:“好,陪爹喝一杯。”
唐翱端起酒杯,又放下,对陈继庭道:“男人吗,不吃苦骑不得马,不受罪换不来好前程,我是牢也坐过,苦也吃过,还差一点儿被砍了脑袋。要不是你娘心疼你,我还想多关你几天呢!”
“现在宁越城里学生罢课、工人罢工,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像清廷一样,大肆镇压,滥杀无辜,二是坐下来谈判。我知道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咱们父子之间先做一个简单的谈判。”
唐允夫人在一旁假意数落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跟你爹说话!”
唐翱微微一怔:“也可以这么说……《三国志》里面煮酒论英雄,咱们杯酒话宁越。”
“爹,你是一个有着革命理想和抱负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阻止学生和工人运动?”陈继庭问。
唐翱尽力压着火气,试图和陈继庭讲明白他的道理:“我们说的革命不一样,但是起点都是好的。革命说到底要打仗,打仗靠什么?打仗就是打银子啊,银子在谁的手里?在商绅手里,所以说,革命是绅士的革命。你想让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工人闹革命,他们拿什么闹革命,用锄头和锤子吗?”
“我们说的革命确实不一样。我们要的是……”说着话,陈继庭看向唐碧云,“无产阶级革命,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革命,是一种彻底的革命,而你说的革命是自上而下的革命,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你们的利益,绝大多数的民众的生活不会有根本的改变。你们所说的自由和平等,都是凌驾于民众之上的自由和平等。无论这种革命的原始思维多么无私,在执行的过程中还是会被玷污、被扭曲。”
唐翱的火气上升,有些不满地问:“你倒是说说,我凌驾于谁之上了?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国家吗?”
陈继庭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们的革命除了造就一个又一个军阀,一个又一个窃国大盗,普通大众得到了什么了?”
见事态发展不顺利,秋蓉忙打断说:“好了好了,庭儿刚回来,让他吃饱再商量也不迟啊。”
“我不吃了。”陈继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拉起唐碧云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陈继庭和唐碧云就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唐碧云忽然停下:“继庭,咱们就这么走了,爹娘会担心的。”
陈继庭拉着唐碧云的手,柔声地劝慰唐碧云:“碧云,还记得在牢里的时候,两个牢头说的话吗?无论咱们在宁越做了什么,所有人只会以为这是我爹在掩人耳目。我爹是宁越的大都督,他对宁越的影响太大了,咱们一定要到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去,那样才能做出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
唐碧云点点头,开始收拾行礼:“咱们去哪儿?”
“去寻找布尔什维克!”
也是这夜,齐刷刷几十名精壮的士兵站在京城杨雨奇住所院子内,每人都挂着双枪,背着大刀,举着火把。
杨雨奇的表情既惊讶又欣喜:“这么说段大人下了决心了?”
那位京城高官道:“对,现在宁越形势非常不稳,段大人派你即刻前往宁越,以督军的身份总督宁越,如果唐翱归顺段大人,他还是大都督,如果……”
“雨奇明白。”
高官继续吩咐说:“宁越稳定后便是整个浙江,雨奇,段大人对你寄予厚望,这次跟你回去的人虽然不多,但可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啊!”
杨雨奇激动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说:“请大人放心,请段大人放心,在京城这几年,雨奇天天想的是宁越,夜夜梦的也是宁越,这次回去,一定不会失手。”
“段大人还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高官说着指向院里。
众士兵闪开,一车银元在火把中闪闪放光。
宁越府酒楼包厢里。几个人端着几十份盖有黑布的盘子进来,摆放在四张桌子上。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杨雨奇阔步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身。
杨雨奇示意众人坐下,朗声说道:“以前兄弟们跟着马祥祺,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保证兄弟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他快步走到一张桌子前,用力掀开黑布,里面竟是一捆捆用红纸包裹着的银元。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起身,贪婪地看着银元,差点儿流出口水来。紧接着,杨雨奇又掀开了其他三张桌上的菜罩,里面也都是银元。见众人纷纷跪倒在银山下的神情,杨雨奇露出得意的笑容。
杭州西子湖畔,一群年轻人坐在小亭子里,湖面上漂着一艘小船。陈继庭和唐碧云就在这群年轻人之中,他们激动地在听边泽道演讲。
“让我们一起发誓,我们要为浙江共产主义小组的尽快成立而贡献努力!”
边泽道伸出手,陈继庭、唐碧云等人相继将手叠加在上面,几个人紧紧握成一团。
“宁越的形势现在非常严峻,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带领工人、农民掀起新的革命高潮。”
陈继庭接过边泽道的话说:“我们确实熟悉宁越,不过我爹是大都督,他不能给我们提供帮助,反而会增加很多困难。”
“我们了解你父亲这个人,他不是军阀,学生运动和工人罢工的时候,他没有使用暴力镇压,这表明他虽然不是同志,但也绝不是敌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对你们是非常有利的。另外,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不能有逃避的念头,我们要做中流砥柱,就要逆流而上。”
陈继庭和唐碧云相互对视,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杭州住所后,陈继庭是捂着唐碧云的眼睛走进屋子的,他猛地松开双手,面对眼前的景象,唐碧云惊喜地欢呼起来。
墙上正挂着一面画有镰刀斧头的旗帜。
陈继庭深情道:“碧云,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特别的婚礼,现在我们就在这面苏维埃旗帜下举行婚礼,让共产主义理想做我们的证婚人。”
唐碧云热泪盈眶,和陈继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看着墙壁上分外鲜红的旗帜,陈继庭和唐碧云的眼里充满了坚毅的神情。
唐翱府邸门前人来人往,杨雨奇带着一名手下在远处观察着。这时,手下捅捅杨雨奇,示意他朝远处观望。
陈继庭和唐碧云从远处走来,径直进了府邸。
杨雨奇自言自语道:“陈继庭回来了……也好,这次来个斩草除根,这个陈继庭早晚是个祸害!”
此时唐翱、秋蓉和唐允夫妇正在吃饭。
见陈继庭和唐碧云回来,秋蓉欣喜道:“庭儿,你回来了。”
陈继庭高兴地喊了爹娘。
唐碧云拿出给众人的礼物:“这是爹的,这是娘的,这是……”唐碧云把一坛酒交给陈继庭。
陈继庭把酒放在唐翱面前:“爹,这是特意给你买的绍兴黄酒。”
唐翱笑着应了个“好”。
陈继庭端起酒杯,给唐翱和唐允敬酒,对唐翱说:“革命不是亲情的铡刀,无论哪种革命,在这个家里,您都是我爹。”
唐翱微笑着说:“在外面也是你爹。”
这样融洽的气氛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众人都特别幸福地笑起来。
秋蓉低声对唐翱说:“庭儿比你当年强多了。”
唐翱得意道:“我们唐家的子孙历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继庭和唐碧云这次回来,并不是像唐翱料想的那般回来过少爷公主似的生活,而是要以宁越为阵地开展各项活动。
当晚,他们就开始了行动,之后,矿山矿洞、纺织厂都成了他们宣讲的阵地。
两人宣讲后回到家中已是后半夜,煮了东西在房间等他们的秋蓉已经渐渐睡着,听见他们的开门声才醒来。她关切地问候一番后,陈继庭便给秋蓉讲起他的革命来。
“我说的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就是让像咱们这样的穷人都能和我爹那样的官员平等,有房住,有饭吃,还有更多的权力。”
秋蓉苦笑:“娘不懂啥大道理,但是几千年了,穷人就是穷人,官就是官,永远也不能坐在一张椅子上。”
陈继庭道:“无产阶级革命不分贫富贵贱,就是让所有人都平等地坐在一张椅子上。”
“娘不信。”
陈继庭继续道:“娘,您看看我和碧云。我爹是大都督,碧云的爹也是大官,但是我们和工人都是平等的,他们不把我当少爷,我也不把他们当穷人。”
秋蓉笑了笑:“那是你懂事。”
“不对。无产阶级革命是一种信仰,所有参加无产阶级革命的人都像我一样。娘,您想想看,如果将来,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者掌握了政权,所有人一律平等,没有压迫,没有贫困,再也没有母子离散,那该多好。”
秋蓉哽咽了起来:“想当年……是啊,要是再也没有母子离散就好了。”
陈继庭越来越兴奋道:“娘,您也参加我们的革命吧!”
“娘老了,还有什么用?”
唐碧云端着碗进来:“娘,您不老。您是最有代表性的无产阶级,受过压迫,吃过苦,受过欺辱,您应该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
秋蓉疑虑道:“我行吗?”
“行!”陈继庭和唐碧云紧紧握着秋蓉的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关于陈继庭的行动,唐翱早已经有所耳闻。
一家人正围在桌子前吃饭,唐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庭儿,你最近不是去纺织厂,就是去矿山,是不是想跟我摆擂台啊?”
“爹,咱不是说好了吗?无论是哪种革命都不影响亲情。”
“我记得。我倒是希望你摆擂台,好让你小子输个彻底,这样你就明白了。”
陈继庭说道:“历史是最公正的裁判。”
唐允夫人打断说:“行了,别说什么革命了。这都是继庭托人从京城买的月饼,快尝尝吧。”
“可不是吗!马上就到中秋了。”唐允补充说。
这时唐碧云调皮地说道:“中秋佳节是团圆节,咱们家是不是应该喜上加喜啊?”
“鬼丫头,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唐允夫人对秋蓉说,“我和你大哥也这么想,别拖了,赶紧把事儿办了吧。”
陈继庭也笑着催促唐翱:“爹,你说句话啊!你不说,我娘怎么点头。”
唐翱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向秋蓉,柔声说道:“年轻人谈爱情,咱们也不能落后,要我说,咱们办个洋式婚礼,你穿着婚纱,要白色的,我穿着西装,骑马把你迎回来,你看怎么样?”
秋蓉偷偷抹起了眼泪,拍着一旁的陈继庭道:“有你爹这句话,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就在一家人高高兴兴谈笑之时,杨雨奇的手下偷偷接近唐翱府邸门前,他用匕首刺杀了站岗的几名士兵后,将大门打开,学了几声鸟叫给杨雨奇报暗号。
杨雨奇带着大批人从远处走近,站在门前低音说道:“小声,别惊动了他们!”随后指挥手下,从四面包围各个房间。
土豆站在客厅屋檐下,听到远处有异样的声响,拔枪走了过去。
见一个黑影从远处闪过,土豆喊道:“什么人?”
杨雨奇果断下令:“干掉他!”
枪声响起后,土豆捂着手臂,朝客厅跑去。正在吃月饼的唐翱和陈继庭等人听到枪声急忙站起来准备。
土豆刚捂着血淋淋的左臂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杨雨奇也带着一群人冲进了屋,把屋内众人团团围住。
“杨雨奇,你还没死?”唐翱站在家人最前面,指着杨雨奇的鼻子道。
杨雨奇得意地笑道:“唐大都督,久违了!”
“你要干什么?”陈继庭向腰间摸去——他没带枪,只好四处张望。
杨雨奇道:“大少爷,别看了,大都督府已经被我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