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过来的郑安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拎着手枪冲了出去。
陈继庭被绑在柱子上,众多革命党围在四周。
民军首领把手枪交给陈省之:“大都督,你来执行枪决最合适了!”
陈省之的手微微颤抖,郑安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护在陈继庭身边。双方都掏出枪,紧张地对峙着。
民军首领怒道:“都是叛徒,统统杀了!”
“要杀就杀我吧!”竟然是唐碧云的声音,众人惊讶地看着走来的唐碧云。
陈继庭激动道:“碧云,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唐碧云走到陈继庭身边,对陈继庭深情地说:“那天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时,我就想,咱们要是能死在一起,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儿。你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我怎么能让你自己走!”转而她对众人道,“开枪吧!”
见这般情形,众人不由得沉默,纷纷放下枪。
郑安对陈省之说:“大都督,你倒是说句话啊!”
见陈省之一时间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决断,陈继庭说道:“我来说两句吧。
我陈继庭从加入八十七标到闹革命,多少次枪林弹雨,从来没有退缩过,我不是叛徒,也永远不会背叛革命,我只是不明白,革命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陈继庭看着陈省之,陈省之将目光避开。陈继庭继续说:“唐允是我们的敌人,他是清廷的官,我们应该把矛头指向他,而不是指向他的家人!碧云和她的母亲手无缚鸡之力,我们为什么要杀她们?这就是革命吗?革命就是滥杀无辜吗?大家想想,只有清兵屠杀我们同志的时候才会株连九族,如果我们这么做,和清兵又有什么区别……革命要的是平等和自由,不是屠杀,不是株连!”
郑安应和道:“对,革命不是株连。”
陈继庭继续道:“我愿意和碧云去劝说唐允,如果失败了,情愿以死谢罪!”
众人纷纷议论。
民军首领质疑道:“你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陈继庭激动地说:“哪次冲锋我不是冲在最前面?看看我身上的伤,你们谁有我身上的伤多!你们可以说我放走了唐允的家人,但谁也不能说我投敌!”
唐碧云激动地说:“我留下做人质!”
这才得到众人的应允。
宁越府郊外小庙,逃命而来的唐翱和秋蓉站在小庙里,赵婉蹲坐在一旁的角落里。
唐翱感叹道:“前阵子杨雨奇和马祥祺追杀我,我带着八十七标的弟兄也是在这里过夜。那个时候,我手下还有上千个弟兄,可现在……”
这时土豆抱着很多土豆进来,把土豆丢在地上傻乎乎地冲着唐翱笑,随后生起火,开始烤土豆。
秋蓉说道:“一会儿我去联络一下洪门兴义帮的兄弟,可是兴义帮的人太少了,马祥祺人多势众。”
唐翱拿起一个土豆,思索道:“我是宁越府的大都督……”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的计谋,立马叫上土豆来到了县衙找到县太爷。
唐翱直接说道:“我是革命党,从现在开始,署理此县钱粮兵马。”
县官苦笑:“又是革命党。这都大半年了,每个月都有几伙人打着革命党的旗号要钱要粮,个个都说自己是革命党,可是拿了钱,不是去抽鸦片,就是逛窑子。我看这革命党也就这点出息了。”
唐翱举起用黄色绸缎包裹的盒子:“我是孙文孙中山亲封的宁越大都督,有印在此!”
县官狐疑道:“真的?你的人马呢?”
唐翱朝土豆努努嘴,土豆挺了挺肚子。
县官差点儿笑出声来:“单枪匹马也敢说自己是革命党,那些冒充革命党的地痞流氓最起码还有几十个人,十几杆枪……”
唐翱厉声道:“单枪匹马才是闹革命!现在这里有你所说的假革命党吗?”
“有啊,上个月来了个邓大胡子,昨晚把窑子包了,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床呢!”
唐翱当即理直气壮地说道:“把他叫来,就说真正的革命党来了。”
“就凭你们两个人,你不要命了?”县官语气中似乎还有点担心的意思。
唐翱道:“我代表宁越军政府,任命你为县长,我走以后,本县一切军政大事都由你主持。”
县官不敢相信:“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来人,告诉邓大胡子,就说县里来了真正的革命党。”
唐翱坐在正中,土豆站在他身旁,县官坐在一旁。
邓大胡子歪戴着帽子,带着几个人冲进来:“谁敢说自己是真正的革命党,方圆百里还有比我更大的革命党吗?”
唐翱拿起惊堂木丢了过去,吓了邓大胡子一跳。
“你他妈谁呀?敢跟我叫板!”说着邓大胡子就要掏枪。
唐翱飞快地掏出枪,迅疾扣动了扳机。邓大胡子的帽子被打飞了,吓得腿直打颤,怯懦地挪了挪脚。
唐翱严厉地喊道:“看着我。”
邓大胡子连忙抬头。
“我就是唐翱,宁越府军政府大都督。”
邓大胡子道:“你是唐翱,我还是陈省之呢!”
“陈副都督带兵去攻打杭州了。”
“你真是唐翱,不可能吧?”
唐翱道:“我有孙文孙中山委任的大印。”
土豆向前一步,高举黄色绸缎包裹的盒子。
邓大胡子好奇地问:“革命党也有印?能让我看看吗?”
唐翱说道:“想看自己上来拿。”
邓大胡子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同时向前。
土豆把盒子放到桌上,猛然跃下,快速打倒众人,把他们几个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一屁股坐在上面。
邓大胡子等人叫苦连天。唐翱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邓大胡子。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邓大胡子喊叫道:“你是唐翱,不,你是大都督,我们,我们愿听你的号令。”
安顿好其他人后,唐翱坐在征兵台前,台上放着黄色的盒子。土豆站在一旁吃土豆。
邓大胡子对应征的人道:“革命就是吃得饱、穿得暖、推翻欺负咱们的清兵。
看见台上的大印了吗?那是孙文孙中山给咱们唐大都督的官印,你们知道孙文是谁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邓大胡子忽然指着土豆:“看见了吗?傻子都革命了,你们还不如傻子吗?”
这时土豆拿起一个土豆丢过去,憨憨地说:“你才是傻子呢!”
众人大笑后,纷纷应征。
一番简单的训练过后,唐翱便计划着攻回宁越府,为了取得邓大胡子的支持,他承诺说要是能夺回宁越府,就任命他为副都督。
唐翱和秋蓉、邓大胡子带着手下潜在宁越府城外的树林里。
唐翱对邓大胡子道:“你带人潜入城里,天黑以后,带人打开城门,我带人杀进去,咱们里应外合。”邓大胡子应下后离开。
秋蓉低声问道:“你真有孙文赐封的大都督印,我怎么不知道?”
唐翱拿出包裹着黄色绸缎的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个土豆。
“你可真滑头。”秋蓉微笑着叹息,“我昨天和赵婉聊了一会儿,对她好一点,她可是掏心掏肝地爱你,以后不能总发脾气,女人得靠哄。”
另一边,经过一番思量后的陈省之决定和陈继庭一起去劝说唐允,在他眼里,陈继庭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杭州清军大营唐允大帐内,唐允坐在主位,两旁是手持武器的清兵。
陈省之恭敬地说:“宁越军政府大都督陈省之拜会唐大人。”
“幸会!”唐允应付般说道,抬头瞧了一眼陈省之又哼了声,“让你们进来,是想看看,用我的家眷胁迫我的卑鄙之徒长的什么样,将来在战场上见到了,我先要了他的命。”
“革命已成燎原之势,再为满清效命就是历史的罪人……”
陈省之这话当即被唐允不屑地打断:“你也配谈历史。来人,给我打出去。”
众清兵刚一涌上,陈继庭大声喊了个“慢”字,然后说道:“我不是劝降的,但唐碧云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跟我来。”唐允爽快地带着陈继庭向后堂走去。
“陈大都督派人把您的夫人和碧云抓起来,我把他们放走了,陈大都督答应我,如果你能投降,就赦免我和碧云的死罪。”
唐允略一迟疑:“这个时候,即便是真的,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碧云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
陈继庭道:“碧云说,她十二岁那年,偶尔听到你和碧云母亲的一次吵架。
你们吵架的时候,说碧云是捡来的……”唐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陈继庭则继续说:“碧云说,她当时很惊讶,但是她知道你们是真心对她好,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在她心里,你们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唐允激动道:“这……这是她说的?”
“碧云说,人各有志,赵恩龙自焚身亡,在她看来也是个英雄。她不想勉强你为了救她放弃你的一世清白。她说,你们把她养大,她无以为报,只希望你多想想天下大势,如果不值得为清廷效忠,千万要珍惜自己。”
唐允长长吁了口气。
没带武器的唐允,竟独自从清军大营走出来。陈省之迎了上去,两人在空旷的沙场相遇。
先是唐允开腔:“如果我投降,能保证我和我属下的安全吗?”
陈省之急切地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还有你女儿和继庭,去留尊便。”
唐允挥手后,成群的清兵走出大营,纷纷放下武器,向革命军这边走来。
唐碧云带着哭腔叫道:“继庭,你看见了吗?”
陈继庭激动地吼着:“碧云,我要娶你,听见了吗?我要娶你!”
唐碧云泪流满面地点着头。
投降后,唐允带着几个随从准备离开,对跟在后面的陈省之道:“我投降,不是你胁迫的结果,而是陈继庭说的那些话触动了我,大清已经无药可救,我不能为这样的王朝殉葬。”
陈省之默然。
唐碧云不放心地问道:“爹,你带着我娘,要去哪儿啊?”
“我去找你叔叔,他现在不是革命军的大都督了,我们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唐允说这话时似乎有那么一股子释然,随即对陈继庭笑道,“小伙子,我把女儿交给你了。”说着,他掏出一块玉,丢给陈继庭,“这是我们唐家祖传的玉佩,就算是碧云的嫁妆。”
陈继庭慌乱地不知道说什么,唐碧云对陈继庭急切道:“赶紧叫爹啊!”
陈继庭略感尴尬地不知所措:“现在就叫啊,这么多人……”
本该庆祝大胜利,可当晚宁越府便传来消息,马祥祺夺取了城池,宣称归附清廷,还自立为知府。
陈省之愤怒道:“立即通令全军,杀回宁越府!”
此时宁越城里亮着点点灯光,秋蓉和邓大胡子等人正隐藏在胡同里。
邓大胡子有些按捺不住了,一旁的秋蓉安排道:“等过了四更天,马祥祺的手下都睡着了,咱们再动手。”
邓大胡子的肚子发出咕噜声,他不好意思说:“那咱们不能总躲在这儿啊,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秋蓉担心邓大胡子胡闹生了是非,她又对城里比较熟,便走出胡同去给他们找吃的。就在她买馒头的时候,独眼龙从她身后走过盯上了她。秋蓉把馒头包起来,朝胡同里走去。独眼龙紧跟上去,躲在暗处隐隐偷听到半句“唐大都督说了,打下了宁越城,咱们天天山珍海味”,他惊讶地快跑回去通知马祥祺。
宁越城外,漆黑一片,两扇城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很快城门便被打开了。秋蓉举着火把走出城门,用力摇晃。黑暗中,乱纷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唐翱跑到秋蓉身旁,挥舞着手臂指挥士兵进城,随后他问了一下城里的情况。
秋蓉略微有些担忧:“一切顺利,不过我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唐翱和秋蓉并肩走进了城里,一队队士兵从两人身边经过。唐翱停下脚步,朝四周了望,有些疑惑:以前有几十个人守城,今天却只有四五个……两人不免疑虑是否走漏了风声。
填饱了肚子的邓大胡子正站在街头上指挥部队。
远处巷子里有人影晃动,唐翱警觉地盯着巷子,忙下令吩咐:“不好,我们可能中计了,快撤!邓大胡子……”
话音刚落,密集的枪声忽然响起,邓大胡子中枪倒下,随后很多士兵也在枪声中倒下。
穆来身穿男装躲在角落里四处观察,突然看到对面有一个人拿着枪对准唐翱,情急之下她操起一块砖头就砸向了暗处的枪手。唐翱闻声开枪向枪手射击,枪手负伤后对着穆来的方向开了一枪,穆来慌忙地就地一滚,狼狈地躲了过去。
唐翱认出了穆来,爬起来走近她,伸手要去拉她起来,不曾想,满脸满身都是土的穆来,连爬打滚地跑开了。
唐翱回过神,把秋蓉拽到一旁,抽出手枪,指挥着大伙分批撤出城里。
在他的指挥下,只留下一队士兵在街头抵抗,其他士兵纷纷朝城门撤去。
马祥祺已经带着一伙手下堵住了城门,高声喊道:“唐翱,来都来了,把脑袋留下吧!”马祥祺说完,连连射击,手下的人也跟着开枪,唐翱身边的士兵纷纷中弹。又一阵密集的子弹朝唐翱射去,在唐翱身边的墙壁上留下一连串火花。
眼见城门已被堵死,无路可退,唐翱探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决定带领大家往城里冲去。唐翱和秋蓉带人在奔跑中不时回头反击,马祥祺带着手下紧追不舍。
忽然,唐翱停了下来,回头朝着马祥祺连射了几枪,马祥祺连忙躲避,可他身边的手下却没那么幸运,被击中了好几个。唐翱频频朝马祥祺开枪,把马祥祺引向了一条胡同。
秋蓉看着唐翱的背影,咬咬牙,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竟想用自己来引开子弹。
唐翱在小巷里狂奔,马祥祺的手下紧紧跟在后面。快到尽头,唐翱却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等他转身击毙了两名追击者想往回跑的时候,却发现小巷入口已经被马祥祺和他带着的几个手下堵住了。
马祥祺得意道:“姓唐的,放下枪,我给你留个全尸!”
唐翱蹲下来还击,马祥祺的一个手下被击中。马祥祺随后带人开枪扫射,逼迫着唐翱频频后退。这时马祥祺身后响起了枪声,那几个手下纷纷倒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正是秋蓉。秋蓉随后举枪朝马祥祺扣动扳机,差点儿就打中了马祥祺。无路可退的马祥祺只好跑进小巷。秋蓉和唐翱从胡同两端夹击他,马祥祺左躲右闪,几次险些丧命。
马祥祺连续推动胡同几户人家的大门,几扇大门都从里面锁住了。当他推到最后一扇门的时候,唐翱和秋蓉已经靠得非常近了。马祥祺急了,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唐翱和秋蓉碰面,警惕地看着马祥祺进入的那扇门。唐翱先跑到那扇门前,正要进门,一颗子弹打在了门框上,他连忙躲避。小巷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祥祺手下们叫嚷着要活捉唐翱。唐翱看了看门,愤愤地叹了口气,带着秋蓉朝远处跑去。
杨雨奇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丫鬟打扮的穆来在旁服侍。见独眼龙进来,杨雨奇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穆来示意其离开,随即问起外面的情况。
独眼龙汇报说:“我亲自去了一趟城外,马祥祺把兵力都部署在城外山谷一带,看样子是要设伏。”
“城外山谷地势险峻,一旦被围,很难脱身,如果是唐翱带兵,他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陈省之嘛,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杨雨奇分析道。
独眼龙忙说:“我去给陈省之送个信吧?马祥祺一直对大人怀恨在心,他要是胜了,非杀了大人不可,陈省之要是胜了,大人还是副都督。”
杨雨奇骂了声:“糊涂!”随即道,“我杨雨奇是大清臣子,即便马祥祺对我恨之入骨,但他宣布效忠朝廷,我怎么能帮陈省之。”之后又补充说,“就算我死了,宁越府也不能落在乱党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