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审时度势
【原典】
沅、季弟左右:
二十三晚接弟十五日信,系从景德镇送鲍公信绕来者。朱云岩今早业已启行,二十八九可到东流,三十日必到弟处帮守濠墙矣。鲍公二十六日拔营,余有一批抄阅。左军破侍逆股十余万,可谓奇功,然其不可及处,只在善于审机审势耳。顺问近好。
【译文】
沅、季弟左右:
二十三日晚上接到弟十五日的来信,是专差从景德镇给鲍公绕道送来的。朱云岩今天早上已经开始动身,二十八九日可以到达东流,三十****一定到弟那里帮助守护壕墙。鲍公二十六日开出军队。我有一批抄写来的信件寄给你看。左军攻破伪侍王的一股十多万人的敌军,真可以说是奇大功绩,然而这比不上他的善于审时度势。顺问近好。
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
曾国藩的长处在于他具有丰富的历史经验,具有超出常人的战略头脑,长于从大处落墨,长于整体的战略谋划。曾国藩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确实,曾国藩总是能总揽全局,抓住要害,能够从战略上胜人一筹,因而也就笑到了最后。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曾经说,曾国藩在两个方面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其中之一就是战略谋划。
曾国藩超出常人的战略头脑,从一开始就表现了出来。
咸丰三年(1853年),在太平天国战争初起之时,曾国藩就写信给王鑫,纵论当时的军事形势,提出了“湖北省的存亡,关系到天下全局的安危”的观点:“荆襄扼长江之上游,控秦豫之要害,诚为古来必争之地。然以目前论之,则武昌更为吃紧。盖贼首既巢金陵,近穴镇、扬二城,远处所宜急争者,莫要于武昌。昔人谓江自出蜀以后,有三大镇:荆州为上镇;武昌为中镇,九江次之;建业为下镇,京口次之。今粤逆已得下镇矣,其意固将由中镇以渐及于上镇。闻九江、安庆,近已设立伪官,据为四窟。若更陷鄂城,上及荆州,则大江四千里,遂为此贼专而有之。北兵不能渡江而南,两广、三江、闽浙之兵,不能渡江而北,章奏不能上达,朝命不能下宣,而湖南、江西,逼近强寇,尤不能一朝安居。即使贼兵不遽渡湖南窜,而沅湘固时有累卵之危。然而鄂省之存亡,关系天下之全局固大,关系吾省祸福尤切。鄂省存,则贼虽南窜,长沙尤有幸存之理。鄂省亡,则贼虽不南窜,长沙断无独存之势。然而今日之计,万不可不以援鄂为先筹,此不待智者而决也。”
这个观点,可以说是独具慧眼。当时清政府为了扑灭太平天国,在南京周围相继建立了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然而清政府的注意力只局限于东南一隅,用兵的重点也只在南京一城的得失,而并没有意识到必须着眼于与太平军争夺整个长江流域,才能最终攻下南京。曾国藩从全局出发,根据地理形势,认为必须首先控制长江中上游地区,先武汉,次九江,次安庆,只有这样,才能攻克南京。这个计划,表现出他在战略眼光上要高出清政府不知多少倍。
咸丰四年(1854年)年初,太平军西征部队由安徽向湖北挺进,先后攻克安庆、九江、汉阳。湖北省城武昌戒严,清政府在太平军的强大攻势面前无所适从,一会儿救东,一会儿救西,被太平军搞得团团转。曾国藩在这个时候给咸丰皇帝上了一个奏折,认为不能光顾眼前的得失,还要考虑到大局的发展。他说:“论目前之警报,则庐州为燃眉之急。论天下之大局,则武昌为必争之地,何也?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饷道。若武昌不保,则恐成割据之势,此最可忧者也。如今之计,宜先合两湖之兵力,水陆并进,以剿为堵,不使贼舟回窜武昌,乃为绝不可易之策。若攻剿得手,能将黄州、巴河之贼渐渐驱逐,步步进逼,直至湖口之下、小孤之间,与江西、安徽四省合防,则南服犹可支撑。”
由此,曾国藩极力主张应该集中两广、两湖、江西、安徽的兵力,与太平军争夺武昌,进而由上而下,沿江攻占两岸重地。以着眼于发展为原则,咸丰四年(1854年)九月,湘军开始向武昌进军,十月攻占武昌,而后沿江东下,连连突破太平军在田家镇、半壁山的防线,包围九江,占领湖口,使太平军遭受了重大损失。这是曾国藩以上制下战略的初步胜利。
咸丰九年(1859年)二月,曾国藩针对石达开率数万太平军入浙、入闽,又转入赣南,使江西湘军处于东、南、北三面受敌的不利形势,向咸丰皇帝上了着名的《通筹全局折》。在这个折子中,他全面论述了当前的形势,和湘军应当采取的应对之策。在这个折子中,他提出了两个原则。
第一个是全局与局部的关系:“就全局观之,则两利相形,当取其重;两害相形,当取其轻。又不得不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其根本。”第二个是要分清轻重缓急,在一个时期,只能保持一个主要的战略方向。从这两个原则出发,曾国藩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论大局之轻重,则宜并力江北,以图清中原;论目前之缓急,则宜先攻景德镇,以保全湖口,先固南岸”。于是湘军收拢兵力,集中进攻赣北重地景德镇,不仅改变了被动局面,而且为后来进军安庆奠定了基础。
十一月,曾国藩从全局出发,又向清政府提出了全力进攻安庆,迫使太平军进行战略决战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可以说最充分地体现了曾国藩的战略水平。太平天国的首都是南京,清政府多年来一直盯着南京用兵,为此还先后组织了江南大营、江北大营,结果打了几年,不但南京没有打下来,江南大营、江北大营也全军覆灭,清军在战略形势上更加被动。曾国藩认为,之所以会造成这个局面,从根本上来说,是战略指导上的错误。
曾国藩说:“余于大利大害所在,均悉心考究。”他用兵十分强调“审势”,他说“用兵以审势为第一要义”,“势则大局大计”。他还说,“应该从大的地方去分清界限,不要斤斤于小处去剖析微芒”。这个大利大害、大局大计,就是战略重心的所在。
由于曾国藩始终坚持站在战略全局的高度,根据敌我各方面的形势来制订战略计划和进行战争指导,把总揽全局作为制定战略的出发点,始终具有强烈的全局观念,所以湘军虽然在局部的战斗中不断吃败仗,但在战略态势上却越来越有利。而太平天国虽然在局部的战役上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整个战略态势却越来越恶化。这是湘军最终能够将太平天国镇压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用兵如对弈,谋势不谋子”,战略的根本在于它的宏观性和长远性,如表现在力量的综合运用上,就是计划性和有序性。一个具有战略头脑的人,要能够把力量的各种要素和各种制约条件加以整理,按轻重缓急、先后次序进行排列,然后提出最有效的行动方案。
任何事业,某种意义上都是局部的事业,都在一定的大局之内,要想把事业做好,必须先观大局,认清其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特别是大局的发展趋势,然后借势生风。不然的话,纵有千条妙策,亦难有所作为。
进兵宜稳,不应操之过急
【原典】
沅弟左右:
二日未接弟信,正深系念,兹接十九日信,慰悉一切。应复之事,条列如下:
一、守住庐江,余已大喜大慰,再破泥汊口,更为心满意足。以后神滕河、无为州纵不遽破,亦不要紧,弟进兵宜稳,不宜过急。
……
【译文】
沅弟左右:
两天没有接到你的来信,正在深深惦念时,接到了你十九日的信,欣然知道了一切。应答复的事项,条列于后:一、守住庐江,我已是大喜大慰,又攻克了泥汊口,更是心满意足。以后即便不马上攻破神滕河、无为州也不要紧。弟进兵要稳,不应操之过急。
……
稳字当头,慎中进取
曾国藩用兵极其稳健,“临阵之际,务宜稳而又稳。佯做败不可猛追,孤军不可深入。”“未经战阵之勇,每好言战。带兵者亦然,若稍有阅历,但觉我军处处瑕隙,无一可恃,不轻言战矣。”不轻言战,即不打无准备之仗。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杰出的军事家,也是一个功罪鲜明,成就极大的人物。曾国藩的发家,主要靠湘军;他的功和罪,也大多和湘军有关。他所组建的湘军“别树一帜,改弦更张”,先后镇压了太平天国和捻军起义,既为维护封建统治建立了功勋,客观上又为中国走向近代、走向世界起了巨大的作用,其功之大,是难以有人可以匹敌的。在军事方面,他不愧为中国近代军事家的第一人。蔡冠洛编《清代七百名人传》,将曾国藩归为军事人才。
曾国藩用兵极其稳健。他称赞李续宾,说他“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平日从容整理,即使临阵,也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又说:“迪安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
曾国荃在金陵前线时,曾国藩嘱咐说:“总以‘不出壕浪战’五字为主。”曾国藩所说的“浪战”,指胜负不分情况下的战争。即或有小胜,或仅小挫,浪战都会带来严重后果,士卒不但因浪战而疲困,且因浪战而对战事玩忽。与其如此,不如坚而守之,士卒身心强健,斗志昂扬,一战可胜。这就涉及战争中求胜的快与慢的问题。不浪战,或坚守不战,似乎胜之甚慢。实际上,养足精力,看准时机,战而必胜,虽慢实快。否则,欲速反不达。曾国藩这个于谨慎中求进取的战略,可以说是他的战略思想的核心。
曾国荃在围攻江西重镇吉安时,曾国藩曾经为他写下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下联是“办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简捷”。后来这一句对联的上联成为曾国藩和太平军作战的指导原则。不但在战略思考上,同时在具体战术扎营修垒上,也体现了这一原则。
太平天国起义后,势力很快就遍及长江流域,军力发展到五六十万人,占领了长江流域的许多重要城镇。而湘军编练成军后,兵力最初不过一万七千人,发展到最后也不过十二万人左右,相差甚为悬殊,太平军往往是湘军的几倍或几十倍。面对强大的太平军,湘军不得不进行防御,先求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乘隙制人而不制于人。
起初,湘军不懂扎营要领,屡为太平军所破。曾国藩力惩前失,努力吸取古代兵法的经验:“攻城最忌蛮攻,兵法曰:将不胜其愤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罪也,故仆屡次寄书,以蛮攻为戒。”此后,改变了战略:“此后不可再行蛮攻,坚垒须扼扎要地,贼所必争之区,致令贼来攻我,我亦坚壁不与之战。待其气疲力尽而后出而击之,自操胜算。”
曾国藩还积极学习太平军扎营之术,并博考中国古代扎营成法和历代战争的得失,亲定“扎营之规”,扎营修垒、围而不攻、困死敌人成为曾国藩对付坚城的主要战术。而太平军为了打破湘军的围攻,又往往在内线组织反攻,在外线用援兵破围,这样湘军又经常处在防御地位,从而使自己的攻坚战变为进攻中的防御战,形成攻势防御的态势。
为了能首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达到围困太平军的目的,曾国藩对扎营修垒做了严格的规定。湘军每进攻到一座城下,统领首先根据利于作战的原则,选择地势险要的地方,要求湘军“每到一处安营,无论风雨寒暑,队伍一到,立即修挖墙壕,未成之先,不许休息,亦不许与敌搦战。墙子须八尺高、一丈厚,内有子墙,为人站立之地。壕沟须一丈五尺深,愈深愈好,上宽下窄”。此后湘军都依照这个规定扎营。扎营修垒,筑墙挖壕。正如曾国藩所指出的那样:“惟当酌择险要,固垒深沟,先立于不败之地。”曾国藩对部下李元度说:“扎营宜深沟高垒,虽仅一宿,亦须为坚不可拔之计,但使能守我营垒,安如泰山,纵不能进攻,亦无损于大局。”中国近代名将蔡锷高度评价湘军的这个筑营措施“防御之紧严,立意之稳健,为近世兵家所不及道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