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小鱼到官桥派出所挂职锻炼,她挂的职是所长助理。上班第一天,就碰到个告状的。告状的是个女人,三十好几四十不到,自称家住黄鱼村,姓骆,叫骆晚云。官小鱼问她告啥状?骆晚云说,我被人那个了。
官小鱼不是当地人,不知道那个是啥意思,问骆晚云,骆晚云又扭扭捏捏,似有难言之隐。官小鱼就去请示卢化民,卢化民是这里的所长。
卢化民没有直接回答官小鱼的问题,而是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个村妇,男人忽然死了。村妇很悲伤,边哭边诉说:昨夜你要那个,我没让你那个,你咋说声死了就真的死了?我好后悔呀,我肠子都悔青了。今后我要那个,我找谁去那个啊?
官小鱼完全听懂了,她的脸有些火烧。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她无话找话说,看来卢所长很懂那个啊。话一出口,她更加尴尬。
卢化民没有理会官小鱼的难堪,他问:是不是有个叫骆晚云的女人来报案,说她被人那个了?官小鱼说:你知道这事?卢化民说:这个女人可能神经病了,到处宣讲她被人那个了,也曾到所里报过案,你把她哄走就行了。见官小鱼犹豫着似有难处,卢化民说:这样吧,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
骆晚云来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她认出了卢化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卢化民问:你又来报案?
骆晚云说:我要告状。
卢化民问:你告啥状?
骆晚云说:我被人那个了。
卢化民问:你被谁那个了?
骆晚云说:我被庄家汉那个了。
卢化民正要点烟,听到庄家汉这个名字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倾了倾身子,追问一句:谁?
骆晚云说:庄家汉。就是庄虎的爹。
卢化民知道,骆晚云没有说错,庄家汉就是庄虎的爹,而庄虎是骆晚云的男人。一个女人除非真是神经了,否则咋会轻易状告自己被公公给那个了?
看来这个案子不那么简单,说不定还真有点意义。
扯到庄虎,就会勾起卢化民的心病。他知道庄虎是个啥样的人:游手好闲,不务农业;外出打工,先是挖煤,后来承包挖煤,再后来七混八混就混成了煤老板。这期间,被他带去挖煤的民工,有两人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一个是黄鱼村的庄东水,一个是下官桥村的马安山。卢化民有些怀疑,这两人可能是被庄虎给黑了,为此他曾展开过秘密调查,但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罪犯就在那里,你却无法抓他,作为警察,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听说庄虎现在已经成了房地产老总,在城里包了二奶、三奶,置了多处“行宫”。别说他这个小小的所长无法和他攀比,就是局长、县长,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礼让三分。
现在好了,庄虎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被她抛弃在老家的妻子,状告他爹把她那个了。卢化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失踪民工案的突破口,会落在庄家汉的身上?
卢化民问:你说庄家汉把你那个了,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什么方式把你那个了的?
骆晚云不知道这半天卢化民在想些啥。骆晚云说:这么丑的事,我咋说得出口?
卢化民说:这个你必须说。你不说出来,我们咋立案?又咋破案?
骆晚云豁出去了。骆晚云说:他是在半夜三更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悄悄地把我那个了。她在说这话时,瞄了一眼官小鱼,在些害羞似的笑了一下。
在旁边记录的官小鱼,一直在留心观察骆晚云,这么一个清爽干净的女人,言辞清楚,咋看都不像是一个神经病。职业的敏感性告诉她,骆晚云明显的别有意图,而卢化民似乎也别有心思。这到底是为了啥呢?
卢化民问: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骆晚云说:我真地被那个了,不信?不信你来检查。
卢化民自然不能去检查。卢化民说: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骆晚云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后,就走了。官小鱼问卢化民:就这样让她回家?卢化民有些奇怪地看着官小鱼,反问一句:能不让她回家吗?其实官小鱼想问的是,要不要马上派人去调查取证?她觉得这样问有失礼貌,就打声招呼走开了。她相信卢化民胸有成竹,会尽快妥善处理好这个案子的。
令官小鱼没有想到的是,她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一个礼拜过去了,又一个礼拜也过去了,卢化民只顾忙其他的事情,似乎把骆晚云的案子给忘了。官小鱼有些失落,强奸案咋说都是个大案,不能掉以轻心,错失侦破的机会。难道卢化民要冷处理这个案子吗?
其实官小鱼是有所不知,这段时间,卢化民通过各种渠道,把骆晚云告状的内容,传递给了庄虎,他在等待庄虎给个说法。毕竟庄虎是社会知名人士。当然,卢化民并非单纯给庄虎留下回旋的余地,给他留下情面,想和他套交情。他和庄虎有啥交情可套?卢化民心中隐藏着一个企图,他在等待庄虎的出现,他要看看庄虎在家丑面前是一副啥嘴脸。或许骆晚云也有这样共同的意图?说真的,卢化民是不大敢相信骆晚云的,对她报的案不能不认真又不能太认真。他耐心地等待了半月之久,庄虎没有给他任何回音。对他传递过去的信息,庄虎不闻不问,根本就无视其存在,无视就是轻视。
卢化民很生气,问题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家伙,你给他留情面他让你扫兴,你给他台阶下他让你难堪,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太把自己当爷了。
农历九月九日这一天,官桥的天气,已由凉转冷。一大早的,卢化民喊来官小鱼,说:走,跟我到黄鱼村去一趟。官小鱼知道,卢化民这是要去解决骆晚云的案件。
所里只有一辆“老爷车”:一辆又老又旧又破又烂的北京吉普。这辆老爷车,平时只有卢化民敢开会开。今天不知为啥,他把车钥匙丢给了官小鱼,自己拎着一只水桶坐到副驾座上。官小鱼感到奇怪,到黄鱼村去办案,拎一只水桶干啥?她想问,没好意思问出口。
离开官桥镇,跑了七八里,车子就拐上了一条“村村通”。卢化民说:这条“村村通”,有名,叫庄虎大道,是庄虎捐修的。庄虎大道修得马马虎虎,路面基本整出来了,但因长年没人维护,沿途坑坑洼洼,到处碎石当道,老爷车走在上面,欢快地扭着秧歌,高兴得又蹦又跳,颠簸得屁股基本坐不稳座位。官小鱼会开车,但她从来没有开过这么烂的车走这么烂的路。官小鱼开玩笑说:卢所长,你就不怕我把你心爱的老爷车给开散架了?开到悬崖掉进深渊把你给壮怀激烈了?卢化民说:能和美女一起壮怀激烈,真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的美事,其他同志肯定眼气死了。官小鱼说:我倒真想成全你的美事,只怕到时候嫂夫人哭哭啼啼扯住你的衣袖不让你走。提起自己的老婆,卢化民很夸张地唉唉唉叹了三声短气。官小鱼感到失言了,赶紧把话题打住。
没人知道,官小鱼是主动要求到官桥挂职锻炼的,也没多少人知道,她和卢化民曾经是同学。
官小鱼在下来挂职前,已经了解到,卢化民的爱人刘兰芝,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没有固定的工作。这样的人在大城市或许有自由有职业,但在官桥这个又偏又远穷鬼都不愿呆的地方,只能是没职业也没自由。刘兰芝只好去打工,听说目前是在给庄虎打工。为此夫妻俩意见相左,分歧很大。卢化民认为,给谁打工不好?为啥偏偏要给庄虎打工?刘兰芝认为,给谁打工不都是打工?何况庄虎好哈(坏)也是老乡,何况庄虎待人不错,给的待遇也不错。她甚至劝卢化民,把警察辞了,也到城里来当一个自由职业者,夫妻携手,共同打拼,不信打拼不出自己的一块天地。庄虎能做到的,为啥我们做不到?她告诉卢化民,她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可以买房了,也可以买车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劝卢化民尽早做决断,何必把自己的青春,托付给穷山恶水?她这是太不理解卢化民了。卢化民自己知道,他这一辈,只会干警察,只能干警察,除了警察,他还能干啥呢?卢化民和刘兰芝,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俩的夫妻关系,就这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僵持着,若即若离渐行渐远。
虽然庄虎路马马虎虎很不好走,但老爷车今天还算给官小鱼面子。它一路颠簸,一路呻吟,始终坚持,没闹罢工,准时到达了目的地:庄虎路尽头,就是庄家汉的家。
官小鱼观看那房舍,一座四合大院,红砖黑瓦,竹影树荫,这不就是山中别墅吗?能住这样的屋舍,看来这家真是富了。
庄家汉正在地里干活,老远就看见一辆小车进了村,然后停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庄家汉想,是谁来了?是庄虎回来了吗?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路,从地里赶了回来。见两个警察站在院子里,庄家汉有点发怵:坏菜了,警察上门,而且还有一个女警察,肯定不会有啥好事。他认出了卢化民卢所长,为了民工失踪的事,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他知道这个警察很狡猾,很厉害,很会“套猫子”,问你话时总是绕来绕去,稍不留神你就被套了进去爬不出来。他今天亲自找上门来,而且还带着一个女警察,肯定不是来游山玩水,肯定不是来走亲访友。他们来干啥呢?是庄虎又出事了?
见庄家汉发愣,卢化民笑咪咪地望着他。卢化民说:咋了,不认识了?
庄家汉赶紧上前,要和卢化民握手。庄家汉说:我不认识爷娘老子,还敢不认识您卢警察卢所长吗?他还向官小鱼点了一下头,连声说道:稀客稀客,真是稀客,是啥好风把你们吹来的?快进屋里坐。卢化民不愿进屋,他说外面空气真好,就搬了把竹椅,坐到青桐树下。山雀子不时飞来,叽叽喳喳,把小院里的秋天,吵闹得更高更远了。官小鱼忍不住看那群山,树叶红了紫了,一丛丛像火一样堆在那里。
庄家汉说:卢所长亲自前来,有啥好事吗?
卢化民说: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庄家汉说:找我?是不是庄虎又惹事了?
卢化民问:你和庄虎最近有联系没有?
庄家汉说:庄虎好多年都不回家了,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要找他得到城里去找,到城市里才能找得到他。
卢化民说:这个不消你说,我自然晓得。
庄家汉说:还有你卢所长不晓得的。他不要这个家了,不要我这个爹了,连他媳妇也不要了。他媳妇骆晚云,你们见过没有?多好的一个媳妇啊,说声不要就不要了。人家在你穷困时嫁过来的,图啥?啥都不图。你现在有了几个臭钱,混得人模狗样了,就把人家给抛弃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个无义不孝的家伙,我早就料到,警察迟早会上门找他。
官小鱼感到,庄家汉这人,是个长舌头,话篓子,是农村里的人尖子。这种人,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他骂庄虎,是在演戏给人看。联想到他可能真地那个了儿媳妇,官小鱼就感到恶心。她奇怪卢化民为啥不把问题直接挑明了说,绕来绕去,猫戏老鼠,有这个必要吗?
这时,骆晚云也从地里赶了回来。她把摘回的瓜果清洗干净,端出来让大家吃。骆晚云说:快晌午了,你们闲话,我去烧饭。
庄家汉说:对了,卢所长还有官领导轻易不会上门,你多整几个好菜,我们好好喝一场酒。
卢化民赶紧阻止,说:我们不在这里吃饭。
庄家汉说:咋了,嫌我家穷,管不起一顿饭?
卢化民说:这样吧,简单一点。你陪我们去抓几条黄鱼,我们炖个黄鱼汤喝就行了。
庄家汉笑了,说:这才有理。到了黄鱼村,不去抓黄鱼,不是白来了?
他找来镢头、铁铣,说:走,抓黄鱼去。
官小鱼想:用镢头、铁铣也能捉鱼?
他们下到水沟,选定一个水凼,从上游挖开一条水渠,把活水引开,再一桶一桶地淘尽水凼里的积水,把黄鱼从泥沙里挖出来,一条一条地捉进水桶。官小鱼看那黄鱼,金黄金黄的,不到一搩长,在水桶里相互拥挤,不时抬起头来,呱呱乱叫,那对鱼眼,好像能看见人。
官小鱼想到一个词:竭泽而渔。
卢化民告诉官小鱼,黄鱼村为啥叫黄鱼村?因为这里有黄鱼。说来奇怪,这种黄鱼,只有黄鱼村的水沟沟里才有,其他地方就没有。用黄鱼、黄豆、黄花炖三黄汤,味道好极了,保证你喝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卢化民亲自下厨,炖了一锅三黄汤。官小鱼喝那汤,果然鲜美。她喝了一碗又了喝一碗,一连喝了三大碗,仍然意犹未尽。
卢化民将剩下的黄鱼,装进自备的塑料桶里,放到老爷车上。卢化民说:这些我都带走了。
庄家汉说:又不是啥好东西。如果你们稀奇,下次再来,我领你们到门头沟抓去,那里的黄鱼更好,要公的有公的,要母的有母的。
卢化民望着庄家汉,丢给他一颗烟。卢化民说:老汉,你赶快去拾掇拾掇,跟我们到镇里去一趟。
庄家汉挠挠耳朵,担心自己是听差了话,追问道:你要把我带走?
卢化民说:对。跟我们走一趟。
庄家汉想:这人咋了?吃了喝了,还拿了,咋说翻脸就真翻脸了?他见卢化民满脸的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为啥?能告诉我为啥吗?
卢化民说: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见卢化民真要把庄家汉抓走,骆晚云急了。她把官小鱼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不把他抓走,行不?官小鱼说:咋了?害怕了?不是你告的状吗?骆晚云说:你看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山,地里这么多活路,你们把他抓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该咋办呢?官小鱼抬头看天,山里的天空神秘得让人害怕。官小鱼想:是啊,她一个女人家,该咋办呢?庄家汉又不能不带走。
因为是走回头路,路况熟了,官小鱼把车开得飞快。老爷车一路欢跳一路欢叫,很快就跑回官桥。
卢化民叫来两名协警,吩咐他们把庄家汉带到“班房”去住。那半桶黄鱼,他搭便车以官小鱼的名义捎给了县局官局长。官局长大名官向前,是官小鱼的爸爸。
所谓“班房”,不是拘留所,也不是牢房,是乡镇对那些有“问题”的农民,如上访者、违反计生者等等,集中办学习班的地方,农民戏称为“班房”,住“班房”,有点类似对有问题的领导干部实行的“双规”。
平白无故的,庄家汉就这样进了“班房”,他心里很不舒服,“同班”有个刘老汉问他:老汉,你是为啥进来的?庄家汉说:我咋晓得?我啥都不为。刘老汉说:你是不是超生了?庄家汉说:我老婆早死球了,我就是想超生,找谁超生去?刘老汉说:你上访了吗?庄家汉说:我没上访。我又没啥冤屈,吃饱了撑的,我上个啥访?刘老汉说:你没有缴税?听他这样问:庄家汉就嘲笑他。庄家汉说:你这个老汉好不明白,真是糊涂。农业税早就取消了,还有啥税要缴?刘老汉说:你这也不是,那也没有,咋就进来了?你小偷小摸了吗?肯定小偷小摸了。庄家汉很生气,骂道:你他妈的才小偷小摸了。我现在一不缺吃,二不缺穿,我儿子庄虎,你知道吗?我儿子庄虎每年还要给我寄一大笔钱回来,我钱多得花都花不完,犯得着去小偷小摸吗?刘老汉说:你儿子就是庄虎?庄虎就是你儿子?庄家汉说:咋了?庄虎就不能是我儿子吗?刘老汉说:听说庄虎发大财了,在城了包了二奶、三奶,这是真的吗?庄家汉懒得理睬他,他感到这人哪壶不响提哪壶,有些不知好歹。见自己把庄家汉给说哑了,刘老汉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对了,肯定是你儿子庄虎惹事了,把你这个当老子的抓来顶替。庄家汉想:庄虎惹事了吗?庄虎可能真的是惹事了。他问刘老汉:你为啥进来的?刘老汉告诉他:自己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娶了个不争气的媳妇,头胎生了个女娃,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娃,冒着风险生了第三胎,结果还是个女娃。他们两口子怕受处罚,屁股一拍,跑到外面打工去了,只好由他这个当老子当爷的来上“学习班”。刘老汉说,他已经上了好几个月“学习班”了,工作人员告诉他,儿子不回来接受处罚,他就毕不了业。刘老汉说:无所谓的啦,住久了就习惯了。在家是活着吃饭,在这里是吃饭活着,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庄家汉想,儿子有错,老子受罚,这是啥世道?他越想越气,越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第二天,卢化民把庄家汉叫到派出所问话。庄家汉黑着脸,明显的有抵触情绪。
卢化民问:想通了没有?我们为啥把你找来?
庄家汉说:想不通,我能想通吗?你们为啥把我抓来?
卢化民说:先申明一下,我们还没有抓你,我们只是先办你的学习班。你想想看,无缘无故的,我们会随便乱抓人?我们把你找来,只是想澄清一些事实。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只要你说真话,我保证决不为难你。
庄家汉有点哭笑不得,说:我的爷,我到底知道啥情况了?你要我讲啥真话?
卢化民说:你别急,好好想想。你应该还记得多年前,为了你们黄鱼村的庄东水,还有下官桥村的马安山失踪的事,我专门找你了解过情况。
庄家汉警觉起来,想:绕来绕去,还不又绕到了庄虎身上?难道庄虎真的又惹事了?
庄家汉说:庄虎是庄虎的事,我是我的事,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他是我半路上抱养的,又不是我亲生儿子,他现在不要这个家了,不认我这个爹了,我有啥办法?
卢化民冷笑一声,说:我啥时候说过庄虎有事了?庄虎有啥事了?
庄家汉一时语塞。他辩解道:庄虎没事?庄虎没事你把我抓来干啥?
卢化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有人把你告了。
庄家汉说:啥?谁把我告了?告我啥了?
卢化民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告诉我。他又补充一句:只要你说真话,我保证不为难你。庄家汉回到“班房”,刘老汉想向他打听些消息,见他愁眉苦脸,满脸的心事,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到了吃饭时间,刘老汉喊他去吃饭,庄家汉躺在床上不理不睬。刘老汉想:这人完了,连饭都不吃了,肯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好事,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他就自己吃饭去了。
庄家汉感到:卢化民是在套他。他到底要套些啥呢?他心里明白,庄东水、马安山失踪的事,当然和庄虎有关。庄虎花了很多钱,早把这事摆平了,连庄东水、马安山的家人、亲戚、朋友都闭口不说话了,他卢化民为啥还死死地揪住不放?这事能全怪庄虎吗?庄虎能这样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而且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陈谷子烂芝麻,当时都没能搞清楚,现在能搞清楚?卢化民说有人把我告了,谁把我告了?是庄东水和马安山吗?他们可能早都死球了,能从地狱里爬出来告状?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到底是谁把我告了?
庄家汉突然想到了骆晚云。骆晚云这次到城里去寻找庄虎,寻找了一年多,连庄虎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连庄虎的气味都没有闻到,庄虎是铁了心不要她了。可是庄虎又希望骆晚云留在农村那个家中。只要骆晚云在,农村那个家就还是个家,如果骆晚云走了,那个家就破了,他庄家汉就成了孤寡老人。他知道庄虎这样做是为他好,可这对骆晚云公平吗?庄家汉明显地感到,骆晚云这次千里寻夫两手空空归来后,整个人变得更加神经质了,经常一个人躲在阴暗处絮絮叨叨,半夜三更突然大叫。他想起前一段时间,骆晚云背着他悄悄到官桥镇来过一趟,她到官桥镇干啥呢?难道是骆晚云告的状?
庄家汉意识到,肯定是骆晚云告把他告了。想到这里,他就开始紧张,害怕,浑身直冒冷汗。他坐不住了,等不下去了,吵着闹着要见卢化民。
卢化民当时正在下官桥村,参加马安山母亲的葬礼。他后悔自己晚来了一步,没有在马安山母亲死去前赶来,一个秘密也许因此而葬送了。
他得知庄家汉吵着闹着要见他的消息时,已是半夜了,他被村干部缠住,酒喝得有些高了,正考虑要不要开着老爷车连夜赶回官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都半夜了,谁还会打手机来?
卢化民打开手机,是官局长的声音。官局长直接问道:听说你把庄家汉抓了?
卢化民说:这么快您就知道了?不是抓了,是办他的学习班。
官局长说:对我你也讲这话?
卢化民“嘿嘿”两声,说:是,是把他抓了。
官局长问:为啥抓他?
卢化民说:有人把他告了。
官局长问:是不是那个叫骆晚云的,他的儿媳妇,告庄家汉把她那个了?
卢化民想:我还没来得及汇报,官局长咋啥都知道了?
卢化民说:是。是儿媳妇状告公公扒灰。
官局长说:听说骆晚云有些神经病,她曾到你那里报过案,说她被人那个了,结果子虚乌有。有没有这回事?
卢化民说:应该是有这回事。
官局长有点生气,说:什么应该是有?除骆晚云告状外,你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卢化民说:没,没有。目前还没有。
官局长说:凭这你就抓人?
卢化民说:不完全是,还有庄东水、马安山失踪的事,我感觉庄家汉知道情况,我怀疑庄虎……
官局长打断他的话,说:这事我知道。你能凭感觉、怀疑去办案?证据,你要是没有证据,马上给我放人。
卢化民知道,官局长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是不允许他辩白的。他只能洗耳恭听,按指示办事。
官局长口气缓和下来,他告诉卢化民,这事不仅惊动了县里,连市里也惊动了。目前庄虎正和县里洽谈一个大项目,就是要投资开发白峪河,这可是全县的头等大事,你我都得服从大局。
官局长最后说:好了,抓到黄鱼了,别忘了再给我这个老头送些来。
接完电话,卢化民全身反而轻松下来。他对村干部说:喝酒,今夜不醉不散。
他给官小鱼发了一条短信:明天天一亮,太阳出来之前,请放了庄家汉,代我向他问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卢化民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手机是官小鱼打来的,官小鱼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庄家汉自杀了。
什么?卢化民有点不敢相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追问:有没有搞错,是庄家汉自杀了吗?官小鱼告诉他:没错,确实是庄家汉自杀了,目前正在卫生院抢救。卢化民问还有没有一点希望?官小鱼说:应该已经是死了。
轰的一声,卢化民的头就大了,昨夜的那场醉酒完全惊醒过来。他跳进老爷车,来不及和村干部告别,风一样地赶到卫生院。庄家汉直挺挺地躺在太平间。卢化民揭开白布单,见他的喉咙还在往外冒泡泡。庄家汉是用割麦的镰刀,割断了自己的气管。
这个老汉,卢化民有点想不明白,他咋真的就自杀了呢?
卢化民被就地免职,官小鱼接替了他的职务。想来想去弄出这么个结果,卢化民实在不肯甘心,他向官小鱼递上辞职报告,官小鱼不批。官小鱼问他:除了警察,你还能干啥呢?卢化民说,我已经联系好了,我找刘兰芝去。刘兰芝不是在给庄虎打工吗?庄虎已经答应了,给我一个保卫部长的职务,让我们夫妻团聚,而且薪水肯定比干警察高几倍,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卢化民感叹:庄总这家伙,伟大啊,能不计前嫌,看来还真是个干伟大事业的材料。
官小鱼安慰卢化民,要卢化民不要太急,给她一点时间。官小鱼说他有把握把卢化民活动到县局,去但任户籍科副科长,而这个职务,原本是留给官小鱼的。官小鱼说:我相信你从哪里跌倒,还会从哪里爬起来。
卢化民笑笑,未置可否。
半年后官小鱼悄悄地到柳林精神病院看望骆晚云,她是庄虎给弄进去的。当护理人员告诉她骆晚云怀孕了时,官小鱼一点也不惊奇,自庄家汉自杀后,她就料到了这一点。她一直都不相信骆晚云是个精神病人,她想她应该帮帮骆晚云,把她解救出来,让她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出来。官小鱼想:只要能证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卢化民的责任不就减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