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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狼

雪山清寂,月色苍郁,秦七叔走在薄雾般的月色中,内心的伤痛深深地困扰着他。是该看看六姐了,他想。他还不知道六姐的花冢垒在何处,只是秦家堡亘古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年轻的女人死了,往往要埋进青更山簸箕洼中。这或许是因为青更山簸箕洼中有一眼山井,山井水有一股淡淡的胭脂气息。有人说那是年轻女人的香气,青更山簸箕洼中如果三年五年不埋一个年轻的女人,胭脂井水就会干枯。所以秦家堡人最乐于干的一件事,就是埋葬年轻的女人。也许是这样的缘故,胭脂水成了秦家堡人的圣水,平时是禁止饮用的。只有在婚嫁的时候,才挑上一担两担,招待宾客。这也许是出于秦氏族人的心计,许多人将女儿嫁到秦家堡,纯粹是为了喝上一碗两碗胭脂水。

胭脂井旁立有数块石碑,记载着秦氏族人和胭脂水的往事。其中有一块碑上记载着这样一件事:崇祯三年,天下大旱,六月不雨,胭脂水变枯。族长秦成仁,将自己的独生女儿香沅,献祀给山神,胭脂水失而复得。族人藉此度过了灾年。香沅时年一十有六,后化为白狼,驾云飞去……

所谓献祀,其实是将十六岁的香沅,活埋在青更山簸箕洼中。多年来秦七叔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年轻美丽的女孩香沅偏偏化成了白狼?也许人们的口头传说更接近事实的真相:白狼并非驾云飞去,而是对秦氏族人进行了残酷的报复,直到秦氏族人跪在青更山下,面对苍天,检讨他们对香沅犯下的罪孽。

白狼、白狼,难道数百年前的事,在冥冥中和现在仍有联系?秦七叔在心中追问,他甚至不相信已发生的事实,他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按理说,六姐的丧事该由他这位嫡嫡亲亲的小叔子来操持,可是那几天,他失魂落魄了似的,内心一片空白。整整一个丧事,他什么事情也没做,只木呆呆地看着来往的人群,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觉悟到,他的六姐已经死了。死了,一切恩恩怨怨都完结了。他在心里感到奇怪,当时为什么就没有人提醒他?秦氏人仿佛把他给忘了似的。或许人们是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种互谅的愿望,。

唉,打了半辈子狼,最后还是栽在了狼身上。就那么迷迷糊糊的一枪,把什么都给葬送了。一切的一切,都给葬送了。想到这里,秦七叔的心一阵绞痛,他深深地吸吞着雪气月色,抬头看看雪线以上的簸箕洼,咬咬牙,狠命地朝上攀登。他无法原谅他自己,也无法和秦氏族人达成某种谅解。他只想在这清寂的雪月夜,去看看六姐的坟墓,并乞求亡灵宽恕他深重的罪孽。

他追猎那头白狼,从初春到深秋,几近一年的时间。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要打死那头白狼,替他的六哥复仇。可是一连数月,他也没有追踪到白狼的踪迹。渐渐的,一向沉得住气的他,变得焦躁起来,他甚至对自己能否猎杀到白狼产生了怀疑。这天,他无可奈何地守在一座浑圆的缓坡上,坡上只长满了没膝深的白茅。风吹草低,白狼如果一旦出现,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他的视野和射程。秦七叔发现前方草丛在晃动。一刹那间,他眼前出现了白狼的影子。他在心中一阵欢喜,想也没有多想,持枪就朝前方打去。远远的,前方传来一声人的惨叫,秦七叔一下子惊醒过来。“大事不好”,他在心中暗暗叫苦。当他奔到出事地点,更令他惊骇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竟是他的六姐。当时六姐正在刈割白茅。秦家堡人都有这习惯,每到深秋,总要割一些白茅缠裹麸曲,然后吊在檐下,越冬后就能酿出醇郁的米酒。秦家堡的麸曲远近闻名,行销山外。

秦七叔不知弹丸射中了六姐的什么部位,但见她双股间血流不止。他坚持要察看,六姐却不许。秦七叔急了,说:“血流多了要送命的。”六姐说:“这一枪打的真不是地方。”秦七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六姐强忍着疼痛痴迷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秦七叔,断断续续地说:“七叔,不用瞎折腾了,怕是来不及了,我不怪你,只是,只是到死也没能在你怀中躺一回。”看着疼痛中的六姐,秦七叔心如刀割,他弯腰轻轻地把六姐从血泊中抱起,惨痛的泪水滴落在六姐苍白的唇边。当时正秋高气爽,如水的长空不时传来孤雁的悲唳。夕阳光里,白茅丛中,六姐在秦七叔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香气。六姐死时刚刚三十出头。

命运,秦七叔第一次认识了什么叫命运。他在心中深深地自责着,作为一个猎人,如此这般的丧失耐心和自信,实在是太不应该。

山里人嫁娶,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虽然秦家堡人有胭脂水的引诱,但仍无法保证每个男人都能娶回媳妇。他的六哥已年近四十,穷乡僻壤的秦家堡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再想成亲只能是梦中的事了。因了这个缘故,也影响了秦七叔的婚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能先他兄长而成家。但秦七叔似乎并不着急,他坚信凭着手中那杆老铳,要积蓄一大笔款子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有了钱,娶个把媳妇有什么了不起?果不其然,在他猎狩到一百张狼皮时,就有人上门提亲了。亲家就是高山姚家,姚家有个女儿叫姚六姐。秦七叔认识六姐,他在高山猎狩时,有一晚就借宿在姚家。姚六姐是一位极标致的黄花闺女,又极善操持家务,人生能娶上这样的媳妇,还有什么憾事?秦七叔给姚家的印象也不错,他将一冬的猎获物,全部送给了姚家。

婚事定下来后,秦七叔好不得意。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坏了他终身大事的,正是他的父母。

成亲那天,他父母配合秦氏族人,软劝硬磨把他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却把他六哥锁进了新房。面对秦氏宗族的强大,面对丰盛的酒宴和甘腻的胭脂水,姚家陪亲的人也只好认了。在他们眼里,六哥和七叔其实差别也并不太大。只有秦七叔一人,在醉梦乡里,替别人做了嫁衣。

第二天他从醉里醒来,一怒之下,砸碎了盛满水酒和胭脂水的大缸,背上老铳,只身一人跑进深山。要不是他的父母在短时间内双双病亡,要不是他六哥因他而惨遭狼口,他这一辈子也许再也不会回秦家堡了的。他对他的父母满腹怨恨,他不理解,天下竟有这样做父母的。可是当他站到他父母的坟前,面对残春景象,无端的悲凉从心中升起。这种悲凉消解了他心中的怨恨。在一瞬间,他完完全全地理解了他父母的良苦用心。他父母一定是认为他将来仍能娶上媳妇,而他的六哥,说不定要“独善”终生:打一辈子光棍。是了,他年迈的父母,一定是因为他的出走,才加速了死亡。

而他的秦氏族人,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用心,秦七叔心里十分明白,他们全然是为了幸灾乐祸。他的秦氏族人最善于在别人的灾难上寻找快乐,这一点也表现在对六姐的处罚上。六哥死后,他们说六姐是丧门星,严禁秦氏子弟续娶六姐。当秦七叔和六姐重修旧好,秦氏族人大骂他忤逆不孝,扬言一旦秦七叔一意孤行,他们将启用族法,将秦七叔赶出秦家堡。

也许,也许那罪孽的一枪,正是秦氏族人的期望。秦七叔想到这里,周身一阵寒冷。他已走进了青更山簸箕洼,积雪的反光使他有些目眩。他定一定神,开始在林莽间搜寻六姐的坟墓。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前面有个声音在哭泣,在这寒冷的初冬之夜,显得格外悲凉。不好,这是狼的声音。凭借猎狩的经验,秦七叔知道遇上了麻烦。他屏气凝神,终于发现了前面一座新坟头上,立着一头白狼。一定又是那头狡诈的老狼,秦七叔本想回避。他知道在这深夜的雪野,遇上一头饥饿的老狼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白狼显然是要掘墓啮尸。秦七叔想也没敢多想,就狂呼着朝白狼冲去,他要用突如其来的行动将白狼吓跑。可是这一招没有起到作用,白狼没有逃离多远就反扑了过来。面对凶残的老狼,秦七叔不敢蛮来,他机警地爬上了身边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白狼也真有耐心,它静静地守在树下,不时地用前爪搔搔尖长的嘴巴。秦七叔想,就这样厮守着,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冻僵而掉到树下去。白狼也真是狡猾得可爱,它之所以静守着而不招呼它的伙伴,一定是想独吞。秦七叔在心里冷笑一声:真是做梦!他从怀中掏出火镰和火石,这是秦七叔的经验,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不易受潮的火石。秦七叔看看柿子树上有许多枯枝,更加宽心了。他从一个枝桠攀到另一个枝桠,然后将折得的枯枝堆放在树干的交叉点上。

秦七叔的行动可能使白狼感到了威胁。它再也不能泰然地蹲着了。它“呜呜”地嗥着,绕着柿子树团团急转。猛然间它一声长嗥,倒把在树上忙碌着的秦七叔给吓了一跳。秦七叔知道这是白狼害怕了,它在召唤它的同伙。果然,从山坳传来了狼的呼应,不一会儿,柿子树下就集拢了一群杂色的恶狼。秦七叔虽然狩猎了十数年,可面对群狼的恶嗥仍然感到孤单和恐怖。一不小心,火镰差点掉到了树下,秦七叔吓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会儿心还“卜卜”地跳个不停。这一惊吓反倒提醒了秦七叔,在如此险恶的环境,千万要沉着冷静。他慢慢地将棉衣撕破,掏出一团棉絮,然后用火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火石。火星落到棉絮上,不一会儿就将棉絮给燃着了。秦七叔将燃着的棉絮放到柴禾中间,然后从腰带上解下烟锅,满满地装了一袋旱烟,一口一口地吮吧着。这是他自己种出的烟草,秦七叔是一位种烟好手,他自己制作的烟丝,黄里放出油光,抽起来特有滋味。

望着缕缕升起的黑烟,狼群有些急不可耐了。有几头小狼不自量力地朝树上跳跃,但这自不会有好结果,它们除了皮肉受苦之外,一无所获。有一头小狼还被卡在树桠上,上下不能,只能“噢噢”的哀呜着。几头老狼则凶狠地啃起了树干,尖利的齿牙不一会儿就将树干啃了很大一个豁口。秦七叔虽然知道一时半会狼还无法将树啃倒,但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又折了些树枝,架在渐渐旺起来的火堆上。当一根燃着的木棒朝树下落去的时候,那头卡在树桠上的小狼没命地挣扎起来。它终于挣脱了身子,但后腿却被扭断了。它惊叫着朝山野窜去,其他的狼也一哄而散。最后离开的是那头白狼,它一副悻悻的样子,十分不甘心似的。

秦七叔从树上爬了下来。他想,今夜狼群肯定不会再来了,但说不定它们明天还会再来掘墓。在这寒冷的季节,饥饿的狼是不会轻易地就放弃食物的。秦七叔将积雪拢起,堆放到六姐的坟上,然后引来火种,将积雪烤化。他知道雪水渗入新泥后,就会冻结起来,到那时冻土如石,狼再来掘墓就不那么容易了。

此刻,天已大明。绛色的阳光照着皑皑雪山,大地呈现出一派安祥的气氛。望着六姐孤零零的坟墓,无边的空虚和深深的疲劳朝秦七叔袭来。他想,得赶快下山回家了,要不然他将不再有力气。好在下山的雪路容易行走,秦七叔连滚带爬的,不到两个时辰,就回到了秦家堡他那几间老屋里。

第二天下午,秦七叔才从梦中醒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高挂在山墙上的几卷兽皮,还有几张狼皮被摊开着用竹签钉在土壁上。这些兽皮,曾几何时使他充满了希望,那是他的财富,他勇敢的象征。凭着这笔财富,他就能娶回标致的六姐。可是现在,这些兽皮一点也引不起他欣喜,相反的,张张都沉重地压在他心上。他从屋前转到屋后,又从屋后转到屋前,看着空荡荡的老屋和荒芜了的田地。他寻找着,可又始终不明白到底要寻找什么。

事实上,六哥、六姐成为夫妻,是在他父母双双亡故,也就是他跑进深山一年后的一个夏夜。作为一个男人,六哥并不缺少什么,他有的是力气,又很心疼媳妇。一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六姐对六哥也有了好感。秦七叔后来才知道,成亲那天夜晚,六哥并没有占有六姐,当六姐要寻死觅活时,是六哥劝住了她。他对六姐说:“你是我弟的人呢,明早我弟酒醒后,你们不还是夫妻?”六哥是卧在寒冷的门后,守了一夜。可是第二天一早,沉不住气的秦七叔大吵一阵后,只身跑进了深山。现在想来,这行为多么自私,多么可耻。他可以一走了之,那六姐又能怎样呢?真正替六姐着想的,反倒是他的六哥,在他跑进山里后,六哥不断地寻找他。起先,六哥或许是要向他解释清楚,劝他和六姐重归于好。可是后来呢?在六哥和六姐有了那么一回事后,忠厚的六哥,难道仅仅是为了向他这个不负责任的人作解释吗?真正应该受谴责的,是他而不是六哥。六哥正是在寻找的途中,才惨遭狼口。当时天近黄昏,六哥蹲在山岩上大解,猛然间,他感到屁股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六哥回头一看,见是一头白狼,红红的眼睛,露着凶光。它正摔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朝尖长嘴里塞去。六哥一惊乍,就从山岩上摔下去。当隔山的秦七叔赶到出事地点时,六哥已被白狼吃去了大半。怒极的秦七叔操枪就向逃向山顶的白狼射去,可是眼前的景象,使他惊得目瞪口呆:夕阳光里,白狼分明就立在彤云深处。秦七叔忽然联想起有关香沅的事来,难道真的是香沅化成了白狼?

他突然醒悟,他所要寻找的,正是那杆老铳。老铳就高挂在南墙上,这是他心爱的什物。这杆老铳,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老猎户手上买来的。他记得他才买来时,老铳已锈迹斑驳。他用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才将老铳擦洗得光滑清洁。然后,他请来铜匠,给老铳镏上了数道铜箍。秦七叔将老铳从南墙上取下,放到阳光下细细端详。乌黑锃亮的老铳,如一条放着光彩的乌稍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曾几何时,凭着这杆老铳,秦七叔制服了多少凶狡的野兽!他简直想象不出,一旦不猎狩了,生活还会有什么情趣和意义。他将老铳放到神柜上,高高地烧起了几炷绿香。轻烟缭绕中,秦七叔虔诚地祭祀了三天三夜,然后将老铳里捅满火药,“砰”的一声将老铳给炸毁了。秦七叔又慢慢地将老铳的碎片收拢来,深深地埋在了屋后。他感到他埋葬的不是破碎的老铳,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将他生命的一半给埋葬了。在某种程度上,秦七叔领略了死的含义。死,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就像这杆破碎的老铳,只要一入土,和深厚广博的土地结为一体,人世间什么事都烟消云散了。但他还不能死,还必须干成一件事:他要活捉那头白狼,把丧失的耐心和自信寻找回来。当他发现他屋前屋后有了狼的足迹时,一个完整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他在老屋里设下了重重诱饵,然后远离老屋,守在一座小山上。

秦家堡没有一个人相信秦七叔能活捉那头白狼,他们嘲笑秦七叔是神经不正常了。为了表示他们对秦七叔的不信任,他们从赵家坪请来了著名的埋枪手赵飞陂。所谓埋枪,就是在交叉路口处,用牛皮筋将枪栓好,投入诱饵,无论从哪个方向,只要触动了牛皮筋,枪口就会调转来,射中目标。为了保险起见,赵飞陂在所有的交叉路口处都埋了枪。他对村长秦道友说:“找几个棒小子,备好绳索,听见枪响再来抬狼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砰”的一声枪响,正在喝酒的赵飞陂一跃而起,他说:“听枪声,好像打中了一个高大的家伙。”可是当他们赶到枪响处,兴高采烈的秦道友一下子变得目瞪口呆:埋枪射中的不是狼,而是他的父亲。秦道友懊悔不已。真是人忙无智,埋枪的地方告诉了所有的村民,独独忘了告诉自己的耳聋的父亲。好在枪弹只打中了他父亲的膝盖骨,虽然废了一条腿,还不至于要命。秦道友对赵飞陂的埋枪完全丧失信心。为了不再出事故,他要赵飞陂收起另外的埋枪,一走了之。

可是,赵飞陂前脚离开,白狼后脚就到:大白天日,它将秦德旺媳妇咬死在锅台旁。这还了得,一时之间,秦家堡人谈狼色变。他们感受到了白狼的神秘,这种神秘沉重地威胁着他们。他们因恐惧而心生敬畏,家家户户立起了白狼的牌位。他们只在心里祈祷着“上帝保佑”。

秦家堡发生的一切,守在山上的秦七叔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坚守着。有好几次,他看见白狼钻进了老屋。可是不知是什么引起了它的疑心,那家伙没呆多久就又机警地逃离远去,甚至一连数月都不再打照面。秦七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一次千万要沉住气。他深知贪婪是狼的本性,设下的重饵白狼决不轻易放过。果然,到了农历腊月,白狼再次光顾了秦七叔的老屋。它疑心重重地东嗅西嗅,直到完全确认这老屋久无人迹时,才堂而皇之地破门而入。起先,这家伙仍不肯在老屋久待,总是不到一两个时辰,就要溜出门外,前前后后地查看一番。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狼在老屋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整天整天的也不见它出门。秦七叔在心中窃笑:这家伙倒真是胆大心细,谁会料到一个惯于打狼的猎人屋里,窝藏着一头吃人的恶狼?

农历腊月三十,寒冷的北风刀片子一般满山飘剥,秦七叔看见白狼叼了一块食物钻进了老屋,他在心里想,是时机了。他悄无声息地溜进老屋,迅速地将前后门堵死,然后顺手抄起一根扁担,不慌不忙地朝里屋走去。一股浓烈的腥臊扑面而来,秦七叔看见了,白狼正蹲在他的床上。不知它从哪里偷了一条女人的花头巾搭在头上,昏暗的光色里,乍一看去,倒还真像一位素衣少妇。秦七叔的突然出现,使白狼感到一阵惊慌。但它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也许是意识到了今天的处境有些不妙,极力装出一副温情脉脉的神态,还不断地向秦七叔抛洒着媚眼。一刹那间,秦七叔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透过眼前,他仿佛看见了数百年前女孩香沅被活埋时的情景。秦七叔忽然觉悟到了,一定是他的秦氏祖先心中有愧,一定是他们自身的卑怯,才编造了香沅化为白狼的鬼话。想象着那远古的一群自私男女,残酷地荼毒纯洁女孩香沅的行径,秦七叔的心中充满了厌恶……就在秦七叔遐想的时候,白狼乘机扑了过来。秦七叔下意识地一闪身,马上从遐想中清醒,再无法将白狼与香沅联系在一起了。他在心里恶骂了一句什么,抡起扁担就朝白狼的后腿砍去。可是因为用力过猛,扁担脱手而出,掸在了土墙上。就在秦七叔弯腰去拾扁担的瞬间,白狼反骑在了他的背上。这家伙肯定是想从背后一口咬断秦七叔的脖子。秦七叔想也没敢多想,伸手就将白狼的前爪死死地扣在肩上,并用头紧顶住白狼的下腭。白狼在秦七叔的背上拼命地弹蹬。秦七叔感到狼的后爪铁把一般爪挖着他的肌肉。他知道再这样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两腿就会被抓得血肉模糊,见筋见骨。秦七叔赶紧将狼背到墙角处,用后背死死地挤压着狼的肚子,他要使白狼出不来气。这样坚持了好一会儿,白狼仍没事一般,秦七叔却双腿渐渐发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行,不能使这家伙得到喘息,否则,它一得势,就很难有反击的机会了。秦七叔咬牙坚持着,终于白狼的嘴里吐出了白沫,狼头一歪,搭在了秦七叔的肩上。

看来这家伙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否则它也不会装死。秦七叔想,白狼并没有受重伤,它只是呼吸艰难,不过,再这样坚持下去,说不定真要两败俱伤。秦七叔不想让白狼就死,但他又不能把白狼从背上放下,他深知如果让白狼缓过气来,就再难将它制服了。怎么办?看来只有一条路好走了,虽然这样做要承担许多风险,说不定还会把命给搭上。

秦七叔毅然决然地将白狼背到门边,他用白狼的前爪拨掉门栓,打开大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豆子般大小的雪粒,落在地上,寒风一吹,又结成冰壳。阴沉沉的夜里,仍能看清反弹而起的雪粒,离地尺许交织成网。人走在冰壳上,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秦七叔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前移动着,也许是寒风的刺激,也许是装死的白狼明白了秦七叔要将它背向何方,那搭在秦七叔肩上的狼头,猛地昂起,虽然秦七叔早有准备,仍然猝不及防,被白狼咬去了半边耳朵。热血顺流而下,不一会就冻死的肉上,白狼尖利的牙齿一旦触及,秦七叔感到剜心般的疼痛。有好多次,秦七叔真想将白狼掼到雪地上。他知道如果这样的话,白狼一定会逃命远去。但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让这头惯于吃人的恶狼,再从他手中逃走。秦七叔这样想,死死地将白狼的前腿紧扣在肩上。他听见一声脆响,白狼的腿骨被他扭断了。白狼一阵痉挛,声声哀嗥起来,这家伙是在求援了。秦七叔知道,要不了多久,惯于在雪地上奔驰的狼,就会蜂拥而至。秦七叔在雪地上小跑起来,这一跑,雪地反而不太打滑了。

终于,秦七叔将白狼背进了村长秦道友家。秦道友一家正围着一炉旺旺的柴火,守候着大年之夜,蓦地见滚进一团白雪,都惊骇得大叫起来。待他们看清是秦七叔背着一头白狼时,马上明白了他们该干什么。他们找来绳索,将白狼高吊在一棵青枫树上,此刻,天已大亮。

秦七叔活捉了白狼的消息,传遍了四乡八里,临近的赵家坪人、高山姚氏子弟一阵阵涌来。这使得秦家堡人感到无上光荣,他们备了数根乌黑的油鞭,任由人们抽打白狼。到了这个地步,白狼也真是乘巧,只默默地流泪。人们在心中感到稀奇:吃人的恶狼,临死之前也会伤心?

人们将白狼戏弄够了,才想起捉狼的英雄来。可当他们赶到秦七叔家时,秦七叔家的几间老屋已升起了浓浓黑烟,眼见是扑救不及了。他们四处寻找秦七叔,可是总也不见。只是若干年后,秦、赵、姚三族募集了一笔款子,在三村交界处为秦七叔立了一块功德碑,上面记载着秦七叔活捉白狼的事迹。可是有一天,石碑突然不见了,后来人们才发现,石碑不知被谁移到了青更山簸箕洼,立在了姚六姐和秦香沅的墓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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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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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韩愈与柳宗元

    韩愈与柳宗元

    韩愈与柳宗元在中国历史上都是头上顶着光环的人物,其文章不但在古代而且在今天都是学生的必读范文。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反不容易见到其真面目。有光环的地方,就有盲从,就容易放弃理性的思辨与探索。时至今日,普通学子对韩柳的认识又比古人深刻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