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景适宜用心去体会。与静默的景物无言相对立,任记忆的翅膀无风而动。不必慨叹玄武湖水日益的孤零沉静,惟有岸边黑色的水鸟伫立最高的枝头,摇摇晃晃地与人相伴,沉默而执著的金陵只是以这种姿势在守口如瓶间,让灰飞烟灭的往事弥漫在空气里,涤荡着凡尘与浮燥;也不必怅惘雨花台下雨花石的难觅踪迹,滴滴泣血珠子早已隐化成英雄们肃穆凝固的神情,跟人们诉说着曾经的故事,在所有的故事都演完了,它们依然灵魂不死,积年的灰尘,层层落下,闪着金色的光化。
秋雨的季节是最能勾画南京的季节,云烟一遍遍过眼,一场场昨日旧梦,在细雨中扑扑而落,无论梧桐叶如何摊开片片的小手掌,也无法承载厚重的悲喜。在这座隐性的城市,它的历史就像一座华丽的坟墓,所有不堪思忆的繁华都成了最绝纱的传奇的背景。
说美人英雄不一样,英雄容易说,但没人说得清秦淮八艳容貌如何美丽,没人说得清金陵十二钗怎样绝色。形容一个女子如何漂亮,无非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可是人们偏偏只记住了秦淮八艳这几位。秦淮八艳有别于历史上的其他美人,也许在于她们不像中国历史上其他的美人那样,专门是为帝王准备的。她们不承担亡国祸水的罪名。在爱情方面,她们享有较别人更多的自由,她们有选择的权利,换句话说,一般的男人可以爱她们,她们也可以爱上一个普通的男人。秦淮八艳和西施相比、和赵飞燕相比、和武则天相比,更多一些平民百姓的人情味。当然,秦淮八艳的真正意义,关键在于她们有不做亡国奴的骨气,在于她们很好的文化素养和不同凡响的政治见识。外在的美可遇,内在的美难求,时穷节乃现,只有到了国破家亡的最后关头,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的节操。秦淮八艳是一面镜子,桃花扇底看前朝,通过这八位不同凡响的风尘女子,人们看看到的是中国文化的颓败,是中国男性知识分子的虚伪和装腔作势。像钱牧斋和侯方域,都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子,这些才子都是先唱高调,最终却失节投机,走到他们平日所鼓吹的理想的反面去了,爬得太高,跌得就重。倒是秦淮河边的八位小女子,轰轰烈烈地唱了一曲正气歌,活活羞煞男子汉大丈夫。
南京不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南京的历史又似乎不缺乏浪漫的爱情故事:“秦淮八艳”、“江南才子”,夜游秦淮,文德桥畔赏月赋诗。梨花似雪春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十里秦淮的一大绝货就是女色,这些款款生情的娇娥争妍斗艳朝歌暮弦,使得江南的富贵红尘分外妖娆。参加科举考试的场所贡院和高等学府夫子庙一带,是勾栏瓦舍人烟凑集的闹市区,也许是士子如云的缘故吧,周围烟花青楼随处可见,南边为“南曲”,属艺妓所在地,北边为“北曲”,为娼妓所在地。文人雅士们在这里“夜夜长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柔美的流莺在金粉楼台上呢喃,秦淮河打开了她温香彩丽的石榴裙,从里面飘出习习诱人的春风。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名妓,像南齐杭州名妓苏小小,唐代徐州名妓关盼盼、长安张红红、霍小玉,北宋汴梁名妓李师师、谢天香,南宋扬州名妓张惜惜,明代开封名妓杜十娘、苏州陈园园,清代北京名妓小凤仙、苏州赛金花,等等。“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这些沦落风尘的青楼粉黛,不仅仅因为是绝代佳人才引起人们的注意,实际上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具有独特的品性和才华。“一个女性低垂的双肩好像垂柳柔美的线条,她的眸子如杏实,眉毛如新月,眼波如秋水,皓齿如石榴子,手指如春笋”。在林语堂的妙笔下,女人总是天然就有着许多的美质。他所描绘的这种林黛玉似的弱风扶柳般的女性把我们带到了秦淮河畔。董小宛、李香君、莫愁女们的爱情最后还不是明珠投暗,后有史学家分析南京人性格中的缺陷:过分中庸。所以杜十娘不是南京人,烈女也多出在安徽。
因为那曾经夜夜笙歌的十里秦淮早就氤氲了这个城市的潮湿与缠绵。而由这万古多情之水孕育的南京女人也就注定有别于历史上的其他女人,所以有人说南京的女人总有一种想让人征服的气质,是那种让男人英雄气短,抛弃江山也在所不惜的气质。
正如南京这个城市既有江河湖水这样大开大阖的景象,又有溪涧幽谷这样娓娓道来的景致作衬托的精致完美,南京的气候亦是变换迥异,夏天热得像个大火炉,冬天冷得似个电冰箱。
三、欲把西湖比西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以其古朴幽静的园林和风月无边的太湖著称,杭州则以仙女般美丽的西湖而闻名。西湖是杭州城内气丛生的源泉,它积蓄生气催发万物,使周围人物荟萃、英才辈出,四方财富汇聚。水与山不同,山是刚毅的,尤其是北方的山;水是阴柔的,尤其是南方的水;山是阳性的,水是阴性的;山是尚武的,水是崇智的,也难怪于“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杭州西湖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西郊。它曾是与钱塘江相通的浅海湾,由于长期泥沙的淤塞而衍变成湖,再承受山泉和溪流的补给,最终形成今日举世闻名的旅游湖泊胜地。以西湖为中心的西湖风景名胜区是中国十大风景名胜区之一,“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好是杭州”。西湖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游览胜地。在旖旎的西湖景色中,最有名的当属“西湖十景”和“西湖新十景”,人称“西湖双十景”。西湖十景之名源出于南宋西湖山水画的题名。清朝时康熙皇帝为十景亲笔写了景名,并刻石建碑;乾隆皇帝时又对十景一一题诗。这样,自南宋开始得名的“西湖十景”一直流传至今。外地人来西湖往往有两种玩法:一类是怀幽古之思情,看历史的西湖、文化的西湖。西湖的传说太多了,从白居易到苏东坡,从苏小小到秋瑾,西湖边铺的每一块石头,几乎都沉淀了诗歌和故事。另一类是纯粹的看西湖景,一池悠悠然的水,一片悠悠然的山,加上苏堤白堤上悠悠然随风摇摆的柳条,再匆忙的游人也变得心平气静,脚步也从容起来。西湖风光之美,真是“古今难画亦难诗”。
西湖三面群山,根据岩性差别和山势高低,可分为内外两圈。外圈有北高峰、天竺山、五云山等,峰峦挺秀,溪涧纵横,是西湖泉水最多地带。内圈有飞来峰、南高峰、玉皇山、吴山、葛岭、宝石山等,山势较低,多洞穴,著名的有烟霞、水乐、石屋、紫来等溶洞。
西湖不仅揽山水之胜,林壑之美,它更因众多的历史文化名人而生色。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岳飞、于谦、张苍水、秋瑾等,都埋骨于西子湖畔,他们的英名和浩然正气长留于西湖的青山绿水之间。古代的诗人画家,如著名的白居易、苏东坡、柳永、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等,都与西湖结下不解之缘,留下了“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等千古流芳的名篇华章。西湖也因他们的题咏和描绘而更负盛名。
西湖之美,自古难言。“山色湖光步步随,古今难画亦难诗”,宋人汤促友的两名诗早已指明这一点。然而,西湖之美,却又人人可得。“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心知口难传。”苏东坡这几句诗,道出了西湖的慷慨与宽宏。只要你愿意与她“相亲相近”,她总会给你几分美的享受,美的乐趣,只不过要看你如何与她“相亲”,如何与她“相近”罢工了。一言以蔽之,欲领略西湖之美,唯“品”之或能得其一二。
苏东坡诗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东坡诗的前两句,寥寥十四字而将西湖胜景和盘托出:水光山色,晴好雨奇。东坡诗的后两句,以天才的比喻将西湖人格化,遗貌取神,舍偏取全,避实取虚,将绝色美景与绝代佳人联系在一起。西湖山水神韵无论晴雨雾雪,无论浓妆淡抹,尽在不言与想象之中。而且,我国女性向以东方人特有的秀美著称于世,苏轼的妙喻,实际上也正是着眼于此而对西湖作出了高度的概括的全面写照和评价,无怪乎这首诗被公推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西湖千古绝唱,他对西湖的定评则被赞誉为“除却淡妆浓抹句,更将何语比西湖?!”
西湖的秀水幽山,千百年来曾倾倒过多少墨客骚人。他们各逞所能,创作了大量诗、词、曲、赋、文、联、剧、画、字、印,乃至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工艺珍品,名点佳肴,它们无不是西湖山水滋养哺育之下的精神文化产物。反过来,它们又泽润山水,美化山水,传播山水,使山水之美得以诗(艺术)化,在诗化中得到升华,即所谓“文化地生辉,地以文益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华夏名山胜水何止千万,像西湖山水那样自唐以来,被文学艺术史上几乎所有的大家写入诗文书画连篇累牍的却是绝无仅有。所以有人提出,西湖山水的文化甚至可以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即“西湖学”来研究。
自从苏东坡将西湖比作西子(西施),西湖便与女色有了瓜葛。西施虽说是越国的巾帼英雄,对于吴王夫差讲却是“祸患”。后来,南宋群君臣耽乐湖山,终至亡国,西子湖又成了祸根之一。在“女色亡国论”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封建时代,西湖误国已成铁案。其实,兴亡衰变与湖光山色红粉佳人有何相干?岳坟正是西湖的英雄气所在,西湖山水占尽妩媚,并非全是儿女情长,而是节侠、红粉和睦相处,相得益彰。怡荡迷离之外,同样也有使人齿牙尽裂、侠气骤升的一面。爱山爱水与爱国爱家原本是相通的。正因为此,生前最佩服岳飞、于谦二少保、死后与他们一同埋骨湖上的明末抗清英雄张苍水(煌言),兵败被执,坚贞不屈,临刑前,遥望南山,还要无限深情地道一声:“好山色!”明清之前,一般人都把西湖比作美人,湘湖比作隐士,鉴湖比作神仙,而明清之际的张岱则认为:余以湘湖为处子,眠眼羞涩,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亵之矣。人人得而亵,故人人得而轻慢。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故余尝谓,善读书无过董遇“三余”,而善游湖者亦无过董遇“三余”。乍一看,张岱竟将西湖比作“曲中名妓”,岂不太唐突西施!但接着往下读,作者的微言大旨就渐渐明晰起来了。张岱指出,人欲逛西湖,无非是当成狎妓那样,热闹一番,喧哄一阵,亲热一刻,如此而已!这自然不贬低西湖山水的身价,而是借评说游湖揶揄调侃,讽世刺俗。接着,张岱就西湖山水的性情怎样,风味如何,西湖最真美的面目究竟何在,提出自己的见解。
西湖山水是客观存在,应当也必然有客观的审美特征和价值,而人们尽可按自己的理解、按自己的口味去游赏和品味西湖山水,去寻觅和占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西湖山水的真善美。
四、江浙气质
江苏和浙江文化都是从吴越文化衍生而来,现实文化性格也是比较相近,所以将江苏人和浙江人誉称为“江浙人”。燕赵尚武,吴越尚文,这是历史传统,也是现实性格。江浙人有很强的人文传统。中国文化南移以后,江浙一带的大学问家、大文豪层出不穷。
有人说江浙文人占据了五四以来中国现代文学的半壁江山,这一点也不夸张,近现代“江浙出文人”,已成为众人的共识。我想大家和我一样,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亦如为什么德国人出哲学家,而法国人多思想家。
丹那在《艺术哲学》中说:“法兰德斯人的气质的确是在富足的生活与饱和水汽的自然界中养成的,例如冷静的性格,有规律的习惯,心情脾气温和安定,稳健的人生观,永远知足,喜欢过安乐的生活,讲究清洁和舒服——主要特征后果深远,连城市的面貌都受到影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不是浙江特有的地理环境、人文氛围和时事风云造就了这种奇怪的现状呢。
1.东南财赋地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趁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多情浪荡子柳永这首才情并茂的《望海潮》,把江南充斥着巨大财富的美景描绘得令人神往不已。这些美丽的文字甚至引发了一场战争——统治着北方茫茫旷野的金国海陵王完颜亮读这首词后,周身热血沸腾,夺取江南这一人间天堂激发起来的勃勃野心不可扼制地张扬开来,他立即下令调集强悍的女真骑兵部队杀奔南方,并亲自担任这支浩浩荡荡的南征大军的统帅。唐王朝天宝二年,正值以迷恋美色与音乐在历史上出尽风头的唐明皇统治时期,大臣韦坚将满载着江南各地特产的几百艘漕船运到了长安。风和日丽下悬挂着鲜花大绸花的漕船各自标写着自己的郡名,广陵郡运来的是锦镜、铜器、海味,丹阳郡运送来的是京口统衫缎,晋陵郡运送来的是折造宫端绫绣,会稽郡运送来的是瓷器、罗绢、吴绫、绛纱,宣城郡运送来的是空青石、纸、笔、黄连,吴郡运送来的是方丈绫等,此外还有杭、婺、衢、越等州运送来的上等黄白状纸、上等案纸等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从这件事情足以看出早在隋唐时期江南就已成为整个中国最富饶的一块沃土。两宋以后,人们更是以“苏湖熟,天下足”来盛赞吴越经济。元朝时,遭受长期战争破坏的北方经济处于停滞状态,而南方则相对稳定,“南盛北衰”的局面继续发展。“上有在堂,下有苏杭”成为人们对于吴越经济,吴越文化的最好赞语。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江南富贵红尘使我们不但想起了扬州艳惊天下的琼花,也使我们想起了“骑鹤下扬州”这个典故。拒说有三个秀才被扬州繁华的瑰姿深深地迷住了,当他们互相提及一生最大的愿望时,一人说“我要是能够天天骑着黄鹤到扬州城里去就好了”,另一人说“我要是能够天天腰缠十万贯钱到扬州城去花就好了”,听完两人的话,剩下的一人接嘴说道:“我要是能天天腰缠十万贯钱,然后骑着黄鹤到扬州城里去花就好。”这则典故把人们对江南那种微妙而深刻的向往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杭嘉湖地区在四千多年前就已发展蚕桑业,经多代的经营商品经济得到了发展,为吴越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契机。
吴越之地具有重商的传说。明清之际,吴越之地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最早出现的地方。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也有充分的反映。如明朝冯梦龙所著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凌梦初的“二拍”——《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在这“三言”、“二拍”中,对明代中后期江南资本主义萌芽产生发展的景象有过细致的描述。经过历史积淀,吴越人养成了重商抑农的传统。他们办企业、重教育,使吴越之地成为近代、现代、当代中国最富裕的区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