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也老了。
霍老太太这一生活的颇有些恣意妄为,她就是螃蟹,想要横着走,无论你怎么扳,她都学不会向前迈正步。
再往上一代追溯,霍家不算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
霍霆的父亲本名姓宋名梁,十几岁开始就在霍家,是当时的霍家大小姐,也就是霍霆母亲的随行佣人,后来成了她的专属司机,与霍霆母亲成婚,属于入赘到霍家。
霍霆的外公,是做煤炭生意发家,说的直白点,这叫一夜暴富,简称暴发户,这个没有文化的暴发户外公骨头比榔头硬,脾气比茅房还臭,他觉得有钱就是王道,不管是传统大款还是一夜暴富,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自己的一儿一女,所有规矩在他眼里就是个屁,这导致了霍霆的妈和霍霆的舅十分的没规没距,横行霸道,年轻的时候娇纵跋扈,都是到了中年以后,才慢慢收了性。
一辈子与煤块打交道的霍老爷子今年82岁,一头华发还能拎拐棍揍人,但是已经和霍霆母子断绝了关系。
解释起来,这便是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
霍老爷子当年是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就把霍霆的妈嫁给了一户做稀有金属开采的人家,恰逢这位暴发户也姓霍。
霍霆妈年轻的时候按如今的话,叫煤炭业一只花,虽然新娘不情,但是新郎却很愿,婚后一年,有了霍朗。因为两家人都姓霍,所以现如今那位英俊威武的霍总,差了那么一点就叫霍霍,霍双,霍对,霍二,最后还是霍朗的父亲说了一句,生他这一天,碧穹苍茫,乾坤朗朗,于是就叫了一个朗字,没有给他起一个霍苍莽霍乾坤,真算是霍朗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然而霍霆妈与霍霆爸那是真正的郎情妾意,硬生生的被棒打了鸳鸯,霍大小姐完婚后,宋梁与她藕断丝连,最后终于东窗事发,当时霍朗的父亲,就死在了宋梁开的车上,因为一场侧翻事故。
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宋梁,警察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当时的霍老爷子说,她要是敢跟这个宋梁,就让他们一起滚出霍家。
无辜的人莫名死去,有情人终成眷属。
霍霆父母还是坚持要在一起,在霍霆出生那一年,霍朗被自己的姑姑带走,他站在雨里叫了一声妈妈,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应该说,这个妈,打从他生下来就没正眼看过他,好像看了他就能想起来自己不幸的婚姻。
不幸的是,宋梁死的也早。
当然这些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霍霆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他外公不喜欢自己,自己的母亲出身暴发户家庭,继承了霍朗父亲的一些遗产,在娘家也没少攒私房钱,一辈子钱比天大。
见过有人教儿子怎么走步的,没人见过有人教老娘怎么走步的。所以面对霍老太太,霍霆多数时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看不过会说几句,但最终的结果还是白费口舌。
干涉他的家庭,赌博败家,纵容于笑,欺负阮阮,可以说她没干过几件招人喜欢的事情,可是再招人恨,即便她是出卖国家的卖国贼,那也是把霍霆养大的女人,是他的妈。
常言没有错,媳妇可以千万个,妈只有一人。对霍霆来说,老婆和老妈,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巫阮阮吃了一片面包,打算端起来已经凉掉的牛奶喝一口,霍霆伸手按下她的杯子,“阿青,热一下。”
阮阮抬头对阿青笑笑,“不用了阿青,我吃饱了,这就要走了。”
霍燕呢一听她要走,拧着身体从霍霆的怀里跳到地上,抱住阮阮圆圆的肚子,眼巴巴的看着她,特别的让人不舍。
呢呢觉得妈妈上班的时间太长了,她这一松开,又不知道哪一天能看见上面。
阮阮揉了揉她绒绒的头顶,笑着说,“我很快就会再来看你啊呢呢,等到樱树开花,妈妈就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呢呢拨浪鼓似的摇头,转身去抓霍霆的毛衣,抻出老远,拉着他的袖口,让他帮着自己留住妈妈,他能把妈妈带来,他也能不让她离开。
霍霆的领口被呢呢拽的变了形,露出白色的打底T恤,他拉好自己的衣服,抱起呢呢,轻声说,“我陪你送妈妈。”
呢呢眨了眨眼,撇了撇嘴,开始委屈的大哭,小脸涨的通红,眼泪一颗一颗圆滚滚的往下落,巫阮阮想伸手去抱,霍霆侧身躲开她的手,轻轻在呢呢的背上拍着,吻她的额头,安慰道,“呢呢,我们努力种樱花,她就再也不会走了。”
呢呢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坚决的摇头,樱花连个小苗都不发,什么时候能长成大树开出花,等到她变成奶奶那么老,也开不出花!
“让我抱抱她。”阮阮低声与他商量着。
“走吧,越久她越舍不得。”他淡淡的回应,抱着呢呢径直走到玄关处去穿鞋。
司机正拿出车内的脚垫放在地上扫尘,霍霆让他准备一下送巫阮阮回去。
阮阮穿好大衣从霍霆的身后走进阳光里,“不用了麻烦,我当散步就好。”
霍霆没有说话,现在他已经想不到半点理由强制她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只是沉默的抱着呢呢向别墅门外走,阮阮则安静的跟在身后。
他不把孩子交给自己,阮阮看着还在撇着嘴泪眼汪汪的小呢呢,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霍霆,还是上前两步,就着霍霆的怀抱去和呢呢贴了贴脸,亲昵的吻着她绒绒的发际线。
呢呢拧着小小的身子,伸手去抱她的脖颈,阮阮心里阵阵发堵。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把阮阮身上淡淡的香气吹进了霍霆的鼻息里,缠着纱布的手掌,在她身后,擎起,隔着虚无的空气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他低垂下头,吻在呢呢的头顶,阮阮的脸就在几厘米之外,这大概是从此以后,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阮阮渐渐远走,她还笑着回头和呢呢招手,就像对霍霆笑着一样,让他忍不住想上前去挽留,可是现在的阮阮,他已经留不住。
呢呢哭了很久,到阮阮的背影彻底消失,还不肯回去,霍霆一要转身,她便哭的愈发厉害,最后哭到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霍霆豪不嫌弃的用自己袖口去给她嘴巴,轻拍她的背,一路哄着抱回别墅。
这场感情的仗啊,真是两败俱伤。
小区外面的路边,霍朗能看到巫阮阮房间的窗帘敞开,无法判定人回来没有,他将车开进小区,找到一个空位停下,修长的大腿从悍马迈下,黑短靴黑长裤,黑色短款皮衣,墨绿色的太阳镜,黑发被一丝不苟的打理,随时随地的由内而外散发着强大的男人气场。
一楼的入户防盗门被推开,一个年纪不大的漂亮女孩子正在往自己的手包里塞着什么东西,看到站在门口的霍朗微微怔了一下,霍朗却一眼认出她是安茜,就是安燃房间的墙上挂着她的照片,和安燃的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他摘下墨镜,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你好,请问巫阮阮在家吗?”
安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身后楼梯间传来安燃的脚步声,她抱紧自己的手提包,头也不回的狂奔,可她一个女孩子,又穿着高跟鞋,哪有安燃这人高腿长步子大跑的快,几步就将她追上,先是一把抓住她飘荡在身后是长发,然后扭转了她的肩膀,安茜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凶巴巴的朝安燃喊了一句,“你干什么!”
“钱拿出来!”安燃大吼,抢过她的手提包开始乱翻一气,他还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脚上的拖鞋跑飞了一只,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
兄妹两人就这一个小手提袋差点厮打起来,最后安燃仗着自己的身高,举起她的包,开口朝下稀里哗啦的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一瞬间,纸巾唇膏,整钞零钱,充电器小镜子小木梳,乱七八糟的掉了一地,安茜顾不上他手里的皮包,直接蹲下身去捡散开一地的百元大钞,安燃怒其不争的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起,一耳光扇了上去,“安茜!你能不能给我像个人!”他推了安茜一把,弯身捡起地上的钱,整理好,想起浴袍上没有口袋,直接把手伸进浴袍,别进内裤里,然后裹紧浴袍,瞪着泪眼婆娑安茜,“哭哭哭!就知道哭!偷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能挨打!”他气愤的扫了地面一眼,发现一个小东西,顺手捡起来,“你偷钱就算了,你偷个小奶瓶干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买这么可爱的东西做什么!不是给阮阮买的吗?”
安燃一怔,眨了眨眼,不耐烦道,“废话!不是给她的难道我自己冲奶粉喝啊!”
“你宁可跟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女人过也不跟我是不是!”
“是!离过婚带着孩子起码她不姓安!这是问题的重点吗?重点是你他妈又来偷钱!我明天就换锁!你再进来别怪我报警!你哥让你折腾的都快卖身买饭了,你还嫌不够是不是?你以为你还是5岁,不给你糖你哭一场闹一场就到嘴边了?滚滚滚,再来我这看我怎么揍你!”他抬腿踢了一脚地面的手提包,打着一只赤脚往回走,心情不够好,没情绪和霍朗调侃,扫了他一眼,随口应付道,“懒懒不在。”而后,趿拉着一只拖鞋上楼。
作为一名聪明又识相的旁观者,霍朗一直安静的倚靠着自己的车门不言不语,甚至对安燃那毫不客气的交代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奋起还之。
一阵小风吹过,散在地上的几张零钱刮到了霍朗的脚下,他弯腰捡起,夹在两指之间,等着安茜过来拿。
安茜将散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拾起,肿着半边脸走到霍朗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零钱装进包里,哽咽着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