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琉璃不夜城,清风馆顶层。
一个身影在黎明时分从屋顶翻窗悄无声息的潜入,冷漠的声音淡淡响起,“叫我回来做什么。”
熬了夜正闲情煮茶的馆主宵风闻言坏心眼的一笑,“阿琢已到霞岫谷,不久之后她在遗迹中将面临一个死劫。”
来者微蹙眉,抿唇不语,一身水色罩衫令身形更加单薄,完全不像一名男性剑客该有的身材。宵风回眸望去,片刻后忽而轻叹,连这样一个用冷漠掩饰揪心的表情都如此悦目,造物主甚是偏心。他伸出一根食指,抬臂停在那人胸口位置,“我知道你带着它,自你亲手斩断它的一刻起情缘已尽,但你的死劫却从此和她绑在一起。不历尽三世,这诅咒无法解除。你懂我在说什么,去还是不去,选择权在你。”
沉默半晌,那人终于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谁卜的卦?”
“并非卜卦,两日前梦中见过一面白泽大人。”宵风出手拉住来者袖口,“别着急走,茶就好了。”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不夜城尚未苏醒。斟上热茶,屋子里很安静,凝望袅袅香气宵风一时间有些出神,漫不经心的问,“霞岫谷究竟有什么?很少见阿琢主动承接任务,甚至还与华莲芳主结下梁子,你知道什么吗?”
“秘术。”
“想来也是,不然华莲芳主也不会费心打杀南宫家。除此之外呢?我不认为阿琢会为了区区一卷秘术放弃偷懒的好机会,冥冥之中,究竟何物在吸引她靠近?”
纯粹的碧蓝眼眸中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启唇低语,“……冰儿在那。”
宵风恍然,紧接着冷哼一声,“你竟舍得将冰儿扔在那里!”
“不是我……”淡漠的语气中泻出一丝无力的挣扎。
“也对,不是你,不全是你。”说罢一眼犀利撇来,宵风的表情在摇曳不定的烛火照映下显得狰狞,“你替他历世解咒,可恨?可怨?只怀揣半块石头与记忆中的剑术,远离大海深入陆地,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只不过是颗弃子,没有别的含义。”
“宵涣!你这态度尤其令人作呕!”
“……实话罢了。”
宵风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瞬间又冷静下来恢复常态,冷硬着语气道,“将来后悔的也是你,与我无关。喝完这杯你走吧。”
宵涣将还烫舌的茶一口饮尽,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中。
宵风冷下脸色,起身将杯中茶水倒入占据一面墙的大鱼缸,鱼儿原本以为有吃食全都聚集过来,却被烫了个四处乱窜。越是贪心的,越是烫得疼,看了会儿鱼缸中的丑态,宵风俊美的脸上方才散去冷色,独自戏谑道,“花上露犹泫,三生涣不得。”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一夜过去。
苏琢立在寒潭边上,她没有看见南宫信,说是约定在寒潭,可寒潭实在不算小,一眼无法望到尽头,南宫信在寒潭另一端等她也难讲。苏琢定定凝视潭水,冷彻的寒气直往毛孔里钻,仿佛不达骨髓绝不罢休。她身后五步距离,谢殊蓉才处理了肩上的伤,眼神复杂的瞅着她,“你真要入水?会死的,我绝不骗你!看起来水未结成冰不足以冻死人,但我试过,无论什么活物一沾水只要几个喘息的时间心头血都能冻住!连阴魂都畏惧水中寒魄,你真不再考虑一下?”
“看见南宫信同他说一声,在岸边等我就可以了。”
“喂!!!”
言罢,苏琢翻过保护栏杆踏水而行,很快没入浓雾中。
谢殊蓉看得胆战心惊,不顾伤痛连忙唤人准备小舟,又驱使阴魂去找南宫信,唯独修炼烈阳心法且拥有烈阳剑之人才可能抵挡潭面上的寒意。而此时此刻,南宫信已经抵达寒潭中心的冰莲坛,这也是他第一次踏上家族禁地。
南宫礼早醒来,此刻冻得瑟瑟发抖,目光却雪亮一片,在哥哥的引导下运行烈阳心法驱寒,出乎兄妹俩意料的是烈阳心法在冰莲坛上运转起来要比平时快出五倍有余,不知是绝境逼迫还是南宫家的血脉潜力被激发,内力蹭蹭往上提升。三个周天下来,南宫礼只感觉到周身凉意,不再寒冷发抖。底子更好的南宫信甚至短时间内突破了一层心法境界,就算不刻意运转心法也不觉得身子发冷,只是心中担忧令他无心再继续练功。
“信哥哥,你在想那位姐姐吗?”南宫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这种时刻贼机灵。
“她叫苏琢,是我们的恩人。”
“你喜欢她吗?”
“嗯,喜欢。”
“比喜欢小礼还喜欢她吗?”南宫礼有些急了,仰起脖子大眼睛水汪汪的。
“这不一样。”南宫信轻轻抚摸她散落的青丝,“小礼是我最重要的妹妹,而她……是最特殊的朋友。”
“朋友?”
“嗯,朋友。对不起小礼,你怨不怨我那时候没有带你走,怨不怨我五年里都没有来救你?”
南宫礼捕捉到哥哥眼中一闪而逝的黯淡和浓浓歉意,闭上眼眸吻了吻他的脸颊,“没有的事,我家的信哥哥是最棒的!”
南宫信微愣,像幼时一样捏捏她的脸蛋扯出一个鬼脸,笑道,“我家的小礼也是最棒的!”
一声轻响似乎踩入水塘的声音,兄妹俩警觉的望过来,只见苏琢撞开寒雾冲上冰莲坛。低低惊呼,意外没有刹住,鞋底湿了冰上太滑!南宫礼轻轻一撞,南宫信会意掠身而去扶了苏琢一把,南宫礼却暗暗咬牙:蠢哥哥,谁让你扶她来着!这种时刻该用胸膛来接心上人呀!
满脑子“发乎情止乎礼”的南宫信显然没有领会小妹真意,白白错过一次可能令苏琢心动的好机会,有时候一个拥抱就会让女孩子心头一颤。“琢小姐,有伤着吗?”
“没,谢谢。”苏琢扫了几眼兄妹俩,南宫信衣服上有些破洞和烧灼的痕迹,总体还过得去,南宫礼也没什么外伤,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错。她轻声询问,“仇已报?”
南宫信微微一点头,正因报了仇南宫礼的心病已去才能恢复当初的可爱模样,连这笔恩情他都记在了苏琢头上。苏琢的手虽然冰冷,但脸色还行,看起来与小妹差不多,南宫信悬空的心终于放下一些,他好奇的打量苏琢,“琢小姐,我们兄妹因烈阳心法才能不畏寒,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一件衣裳的料子里有冰蚕丝,能抵御大部分严寒。”苏琢向南宫礼点点头算打招呼,然后独自绕冰莲坛走过一圈,直径将近十米,状若莲花,由冰构成,看起来只有薄薄一层浮在潭面上,煞是神奇。冰莲坛中央有个小洞未结冰,静静绽放着一朵半个手掌大小的十二瓣莲花,冰肌玉洁,天地寒魄。
苏琢取出一方玉盒递给南宫信,宵风准备的,起先苏琢都不知道做什么用,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摘了它,用这个应当能保存。”
南宫信走到小洞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烈阳剑出鞘。苏琢刚注意到小洞边缘到冰莲的距离和烈阳剑的长度差不多,南宫信已经将剑尖对准冰莲上方,左手在剑刃一抹,一溜热血沿剑身滑下,顺着剑尖滴落在冰莲花心。那朵晶莹剔透的莲花吸入南宫家后裔修炼过烈阳心法的血,十二瓣花瓣梢上渐渐透出一抹殷红,美得令人惊诧。
南宫信目光骤然一凝,朴实无华的一式剑尖挑起冰莲,顿时有风起云涌之势,苏琢只觉得这一瞬间后背暴寒,险些忍不住做出防备的姿态。而冰莲仿佛有千斤重,南宫信屏气低喝一声艰难收招才将冰莲关入玉盒,随即浑身脱力踉跄了两步,额上已见汗水,又兀自摇摇头,“学艺不精,琢小姐见笑了。”
“不、没有,辛苦了。”苏琢瞠目结舌,她没想过会这么难,南宫家的血,烈阳剑、烈阳心法以及烈阳剑谱,南宫信那看似简单实则令她心中警钟大响的一招应该已是烈焰剑法的至高奥义了,如此苛刻的条件才能采摘,怪不得华莲芳主没有对南宫家赶尽杀绝,甚至南宫信逃走后还养着南宫礼,敢情是为了防备宵风谈条件啊!
“你们先回去,谢殊蓉不会再对你们出手。”苏琢低头瞅着小洞,隐隐约约她察觉极深的地方射来两股视线,是华莲芳主所说的守护灵兽?
“你呢?”
苏琢蹲下身子正欲伸手试水温,脱口答道,“我下去看看。”
南宫信这回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闪电般抓住她下一刻就要沾水的手,气得都乐了,“呵,琢小姐,你说什么?!”
苏琢被他大力一抓,只得仰起头看他,她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脾气那么好的南宫信会突然生气,“我说要下水,怎了?”
南宫信不再多话,一把将她抱离危险地带,“琢小姐,这个玩笑很冷。”
“我、我没开玩笑啊!诶,等等,等等!!”
“什么事我都可以依着你,唯独拿生命开玩笑的事不行!”
苏琢仰着头瞪他,“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