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琢听到敲门声转醒过一次,她实在太困,翻身又睡死过去,再次转醒是在翌日凌晨。
天蒙蒙亮,空气清新,苏琢刚将第一首曲子弹完,符清彦穿一身宽松的白色练功装从木楼梯下来,他大概想打声招呼,但苏琢完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符清彦没办法,也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他取出四张空白咒符当场制作,完成后安置在井边四周,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仅有拇指长的白玉瓶,拔开塞子往井中倾倒,一滴美丽剔透的碧绿液体滚落,符咒发动,液体悬在井口上方沉沉浮浮,一丝一缕井水中的精气融入液体中,盈盈绿光缭绕,如梦似幻。
做完这件事,符清彦站到天井中央,开始他的晨练。没有人管束,符清彦狠狠偷了把懒,今天是他离开阴阳观后第一次自觉晨练,运转本门心法呼吸吐纳,灵力顺着灵脉运转,内府渐渐充盈起来,精神也为之抖擞,整个人笼上一层淡淡光芒。当天边出现一缕红光,符清彦开始扎马步,左右出拳各一百下,完成后又练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慢节奏拳法。
他抹了一把汗,忽然发觉琴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停下了。符清彦疑惑望去,只见苏琢伏倒在琴上,他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喂!怎么了!”
……,……,……咕噜噜。
“挺住!我马上回来!”
当楼岚打着呵欠下楼的时候,看到一幅匪夷所思的场景——苏琢半死不活趴在琴上,而符清彦却一勺一勺抖着手喂她豆花,惊得楼岚一脚踏空差点滚下来。符清彦本就脸皮薄,被楼岚撞见更是满脸通红,吱不出一声。楼岚不怀好意的左瞧右瞧,苏琢的生活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非常成问题,楼岚还真没有见过把自己饿到抬不起手拿勺子这种境地的人,话说回来,宁愿用最后一丝力气拨弦也不愿进食么?
苏琢复活过来,借用了笔和纸,符清彦、楼岚和后来的侑贵围在她边上看,楼岚和侑贵越看越糊涂,唯有符清彦眼里射出兴奋的光,“是封印术!这种手法一定不是近代的,你也懂这个?”
苏琢摇头,发丝晃动散出阵阵清香,“……师守庙,太古封印,给你。”
符清彦拿着这张纸如获至宝,眼睛都快发出金光了。
楼岚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眼珠一转,“平面图能标出距离,但远不如现场清晰。今儿个也没什么事,你们一起去师守庙吧,争取早日将它琢磨透,以后定大有用处。”
符清彦欢呼一声,拉起苏琢的袖子飞一样就出去了。楼岚笑得叫侑贵都无语了。
符清彦整整折腾了一天,封印内部他们没办法进去,于是祭出各种奇奇怪怪用处的符咒,甚至有飞天浮空之能,在师守庙上空仔细考察。苏琢当然不会陪他疯,选了一处相对干净僻静的残垣,尽兴的发呆。慈光念诵佛经,梵音令人心境平和,到午时还煮了三人份的素斋,分别端到苏琢和符清彦手中,脾气好得没话说。
入夜后符清彦终于愿意回去,小伙伴们还聚在前厅,两人入座,楼岚扬了扬桌上的书信,表情还算轻松,“上午,皇甫太师的信使来了,下一场试炼内容在这。”
第二回试炼,真个奇怪,内容竟是——筹钱。
时间期限是五日,金额为一百万金币,要求不可外借、不可动用家势权力及私人积蓄。
简直就像在困境中筹集军饷的缩影。
一百万金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琢本家、楼岚本家、芍药师门、甚至侑贵私人都可以拿出这笔钱,只可惜要求明确的摆在那儿,他们不认为暗中调度可以瞒过皇甫太师的眼。那剩下的路只有两条,其一,从现在开始五日内赚回一百万金币,其二,去偷抢坑骗。
芍药第一个摇头,她有本事赚到这些钱,但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愿意用钱买命的人多的是,需要她的医术的人多得是,可就算在五日之内找到这么一个肯花钱的主,芍药也没把握几天就治好人家的病。她是医者,不是神,手指轻点不能起死回生,收集药材需要时间,调整配方需要时间,医治患者需要时间。五天,不可能。
符清彦师门势力大得吓人,但他本人是个分厘计较的穷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赚钱的人,就算他身后的阴阳道再财力雄厚,也没有人把赚得一百万金币的希望寄于他身。
侑贵和楼岚大概心中已有把握,特别是出自于商贾之家的侑贵,圈钱的方法是一套又一套的。而楼岚心思聪慧,且她不在乎坑蒙拐骗,就算拿着一枚金币去赌场,她也有办法在五日之内弄回一百万。但这两人今次都默声以待,不想轻易出头揽活。
苏琢心中一动,她有些想见一个人弄清点东西,借这次试炼或许真能见到那个人。
“我,可以。”看完书信后她就轻易应下,轻易到楼岚和侑贵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望住她。
苏琢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上楼,在睡前她写了一张便条,然后将纸条折成奇怪的模样合在掌心,双手再分开时,纸条已然不见。如果符清彦在场,大概眼珠子都会掉下来,“传书之术”的一种,是他们术士间传信用的手段之一。
琉璃不夜城,一座专供权贵、富商、甚至江湖大佬纵情享乐的乐园,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为客人提供的物欲至上的城市。
就这样一个声色犬马的地方,也分台面上与台面下两部分。台面上,是培养侍从、艺者的教坊集地,虽然调教的多是些没有身份地位的孩子,但他们还是有可能被送往富贵人家侍奉有名望的主人,甚至凭借琴、棋、书、画等一技之长翻身获得地位,如今圣上最喜爱的那名画师,便是出自此处。
日落之前,来往于繁华大街的正是这些台面上的人,一双黑中带着些奇异碧蓝的眸子透过半开的琉璃窗注意到街上用担子挑着男女两名幼童的农夫。罕见,除了伢子还真有人会将亲子卖来此处,着实狠心。他抬手,指关节轻敲桌面,候在边上的少年恭谨的走近,“馆主,有何吩咐?”
“涯月,男孩留在馆中,女孩送去给九姨。”
名为涯月的少年顺着馆主的目光向窗外望去,轻轻应了一声,“是。”
涯月轻手轻脚的掩了门下楼,暗自念道:馆主心软是出了名的,可惜清风馆的规矩只收男孩。九姨是九瑶琴坊的管事人,因为她的油鞭还没打死过人所以算是这条街上对手下姑娘最温柔的一个了。馆主心软,作为馆主得力臂膀的涯月可不能是个心软的人,一番狠狠杀价之后,两个孩子以最低贱的价格易了姓,而农夫到手的钱都不够他买下一季作物的种子。涯月将男孩交给馆内小厮进行惯例的清洁消毒,不能让野小子把病气和晦气带入馆中。他自己牵了女孩的手步行前往九瑶琴坊,虽然馆主说送给九姨,但怎么也要让九姨觉得欠他们清风馆一个人情才行。
目送涯月走远,清风馆的馆主拿取了些食饵投入鱼缸中,这些名贵的据说能招财的鱼儿养尊处优惯了,每天悠哉悠哉只晓得啄啄水草摇曳尾鳍。优雅的吃饱了食饵,有一条却怏怏的沉在水底卵石中,忽而猛烈挣扎起来激得水花乱溅,最终吐出一个大水泡。
男子的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拂,水泡竟不可思议的被握在掌中,他倚在琉璃窗边将水泡捏碎,抖开一张便条。夹杂着碧蓝色的眼眸轻轻笑了。他一挥手将纸条扔入鱼缸中,那些优雅惯了的鱼尽争相暴露利齿去抢夺,没一会儿鱼缸中泛起血色,方才吐出大水泡体力最不支的鱼已经翻起白肚皮。
“馆主,您吩咐的事情已办妥。”
涯月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他向来放心,“准备一下,阿琢要来了。”
涯月眼眸大亮,平日沉稳的少年瞬间欢跃起来,“是,这就去准备!”
透过琉璃窗,他望向斜对面三家新建的教坊,喃喃自语,“……终于还是肯回来了。”
苏琢是在入夜后进入琉璃不夜城的,就一名单身少女,这种行为过于危险。她悄静而熟练的穿梭在小街暗巷,那种灯红酒绿与她格格不入。苏琢曾在这儿生活了五年,最后,一场大火致使她失去有生以来唯一一位亲密无间的友人。
苏琢有一些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名叫南湘的乐坊仍是这座不夜城内最兴盛的教坊,那位个子高挑、有着火焰般红色眼眸的友人还会突然跳出来,用沙哑又性感的声音唤她一声小阿琢,每天都想着法儿捉弄自己。
“琢小姐?”不住张望了一下午的涯月在楼上看到熟悉的一袭蓝衣便飞跑下楼,苏琢却定定凝望清风馆斜对面在化为灰烬的南湘乐坊故址上新建的教坊。涯月也忆起那场大火,“……琢小姐,请节哀。”
少年的声音从额头高度传来,苏琢回神,“涯月,长高了。”
上一次离开不夜城时,两人齐高,这会儿已经相差大半个头了。
平日精明干练的涯月几近腼腆的一笑,“嗯。馆主等着您,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