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为,本王还能再等十五年?”
“别再为个女人自残身体,三十年都成。”
“呵呵!”三王爷愉悦低沉的笑了,一点都不介意亲儿子用毫不尊敬的语气同他说话。少年侑贵则默默的在想,若以后他儿子敢这么对他说话,他就一巴掌呼死他!
“侑贵,你的名字是本王取的。可知何意?”
“原来我介意了十五年的散发着一股铜臭的名字是你取的,品味不错。”
“臭小子,侑乃佐助之意,贵者方值得珍惜与重视。本王期望你能成为辅佐这个国家走上强盛之路的人,同时也要懂得珍惜爱护自己,只可惜,没能出现值得你辅佐的良君。”
“罢了吧,别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了。你生了我,我总不会在大义上与你作对,不过我天生一副懒骨头,尽心尽力是不可能的了。”懒懒散散整一扶不上墙的阿斗的口气。
少年侑贵躺在床上无法看见泰泽眼底的苦涩,同样泰泽也看不见帐子中侑贵强忍的愠怒,迟了十多年的父子间的第一次长谈就这样口是心非不紧不慢的继续着。
“本王这具身体,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又能如何?本王没有精力再扶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这是你的责任。”
“漂亮话少说。你只是看不过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贡献的人受万人敬仰,还娶了你心心念念至今的苏绛。要我夺权称帝,只不过是想狠狠打他们一个巴掌,为你自己吐一口恶气,却要我拼死拼活被榨干,凭什么?就算你生我养我,也不带这样害我的。反正司徒腾是个视你比亲爹还亲爹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大孝子,你就放过我去压榨他吧,到时候做个想摄政就摄政、想安度晚年就安度晚年的太上皇准没问题。”
“听起来不错,可惜腾儿并非好皇帝人选,他只能做个传世名将,做个忠于你的大将军。泰晋从出生起就是太子,如今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虽无功也无过,本王再拉他下马又有何意思。苏绛确实为本王心中所念,不过同样的道理,她也做了几十年泰晋的正宫皇后,本王就算把她强抢到手,也抵不过第二杯毒酒。”
“有前车之鉴同样的招你还能再中一次?”
“……只要她给,本王就喝。”
“你!”
“这个问题等你有了心爱的女子再和我讨论。言归正传,退一步,若苏绛生下一个儿子,就算本王倾尽所有也会将他培养成才,可惜没有,苏绛只有一个女儿。再退一步,若泰晋的儿子里有一个能出息的,我也不会让你背负此重担。很可惜,泰晋是位失格的父皇,不多的几个儿子都让他给养废了。列强环伺中他还能做个守成之主,他的儿子却只能做个亡国之君,就算拼上这条废命本王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喂喂!你该拼命的是辅佐新王,而不是把新王从王座上踢下来吧!”
“泰晋临死之前,定会为下一任君主杀出一条血路。寻常时候泰晋是个性格温厚的老好人,一旦逼急了,他就疯,本王一党定会鸡犬不留。为了多年跟随本王的忠属,本王也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我看来你们这些人都是疯子!一个比一个毛病更重!”
“侑贵。”三王爷语气强硬起来,沉声的道,“在你八岁之前,本王并不打算将你拉入政权漩涡,不过教导过你的先生都向本王谏言,你会成为一代明君。本王这才开始关注你的品格言行,为你安排更多良师,让他们保护你、教导你、带领你踏过国中或富有或贫穷、或繁华或落后的城镇村落,让你用自己的眼睛发现这个国家的优势与弊病,让你深入的了解风土民情,更让你开拓视野去看看别的国家的百姓如何生活,官员如何治理。你向遭水患的村落提出自己的治水建议并亲力亲为帮助他们,还在街上吃饭的途中顺手抓捕恶徒交予官府后扬长而去不留名,更为孤儿寡母去官府击鼓鸣冤为他们写状辩护讨回公道,等等等等,你的所作所为本王很骄傲。你性格宽厚沉稳、自律果决,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敢作敢为敢于担当,这正是国家需要的君主原石。那么多位名师将你打磨成型,精雕细琢,你有何理由甩手不干?”
少年侑贵抑制不住的颤抖,忽然大吼,“你坑我!一路上遇到那么多烦人耳根的老呆瓜原来都是你安排来坑我的!要干你们去干!我才不干这苦差事!”
“你这孩子……你母亲应当跟你说过,多看多听多思考。先在都城住两年,这期间你是本王的义子。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如今的皇室已经腐朽到何等地步!用你自己的耳朵去听听,百姓对当今皇室是心怀感激还是哀声载道!最后用你自己的脑子去想想,再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十年后的今天会变成怎样!”
轮椅轱辘缓缓远去,侑贵睁大眼睛瞪着帐顶,手指在荷包内触碰到一个沉寂多年的冰凉小物件。
已经撩帘准备离开内室的三王爷泰泽闻风声抬手一抄,摊开掌心是个陶瓷小瓶。泰泽神色微变,手指细细摩挲,眼里泻出歉意,“本王今生唯独有愧于你娘。本王所中毒中有一味是千年冰螈卵,全身经脉封冻,自然无法生育,唯有命中带火的纯阳体质女子服下火蜥后的初夜血方能暂时缓解。服下火蜥后前三月每一寸肌肤都如火炙,生不如死,你娘却能神色如常的参与京中名门淑媛的每一场聚会,装作迷恋上一名外地商人,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最后借死遁脱身。”
侑贵眼角不受控制的轻抽,嘴角抿出一丝冷笑,语气轻佻,“好计谋,就算碰到有心人深查,也不过是家中长辈为遮丑心狠手辣逼死小女,这在大家族中不算奇事,即使皇家探子出马除非开棺谁能想到这是一口空棺呢?不料时隔多年,苏绛还是不信,掘墓开棺了吧?哈哈哈哈!你再老谋深算也比不过苏绛心狠手辣!我猜猜,是顺着‘火蜥’这味稀有药查出来的吧?京都这方寸地儿,只要权势足够要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再简单不过。火蜥,命中带火,年龄适合,离奇死亡,这不,一翻检就给曝光了。所以你给了她这瓶药,就是为了掐断线索,为了不让苏绛顺藤摸瓜把我挖出来!”
“没错!为了扑捉火蜥、为了炼药试药、为了隐藏你的存在,死者以千计数!”泰泽回首,眸光如两道冷电穿透床帐直直射入半身坐起的侑贵眼中,“你这条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资格为所欲为!”
此时的侑贵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多位名师有意的教导下他的政治眼光比同辈皇子更敏锐,加之数年游历累积的阅历和他死不承认的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天赋,他很早就考虑过为什么原本还算强盛的国家会在短短数十年里衰败至此,答案是——苏绛!侑贵眸底怒火燎原,直视泰泽一字一句道,“当今上位前夕百日,苏绛毒杀直系皇室男子二十七人,血洗中立及反对当今上位的三品以上重臣十一人,遭牵连惨死的亲眷无数。其中九旬帝师贺老满门、三任左相齐大人满门、世袭国师宇文先生满门,九族皆亡一个不剩!那时候你在干什么?苏绛确实不涉政,她只关心她的药,但那短短的一百天里她把国家的中流砥柱几乎全毁了!那些人里没有你的血亲?没有你的忠属?这仇你就不报了!?”
泰泽瞳孔猛的一缩刚张嘴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声一阵急过一阵,根本无法喘息。外室门被踹开,司徒腾风一般掠到泰泽身旁,在他胸口穴道连点,又快速取出药丸服侍泰泽服下,折腾了半盏茶时间才堪堪转好些。泰泽接过司徒腾递来的湿巾擦净血迹,才暗哑着嗓子道,“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会带她走。”
侑贵心里的怒火倏地灭了,双肩慢慢垮下。他低着头抽了下嘴角,要笑却没有笑出来,只觉得无比荒唐。这个男人满嘴为国为民的大义,其实只想和苏绛一起死。
不可理喻,从此侑贵同他无话可说。之后两年的时间侑贵生活在泰泽府中,泰泽一次又一次发病,一次又一次徘徊在死亡线上再挣扎着活下来,侑贵冷眼旁观,没有替他端过一杯茶、递过一颗药,反倒是司徒腾真心将泰泽视为亲父恩师。泰泽发病期间端茶递药更衣擦身,司徒腾事事亲为片刻不离,任何吃食都先拿自己试过方才喂给泰泽,泰泽昏迷七****便衣不解带在床边守候七日,令侑贵对司徒腾的敌意渐渐转变成藏在心底的丝丝敬意。
两年后,怀着对皇室的失望侑贵再度踏上旅途。京都的繁华内里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皇子们野心勃勃却只擅长阴谋诡计兄弟阋墙,重臣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官员欺上瞒下靠溜须拍马度日,唯有楼家、曜家等寥寥数个********的旧臣家族良心尚在。侑贵的这次行程不再漫无目的,当年在太子泰晋的默许下苏绛以雷霆手段大杀特杀,还是有不少忠臣之后被各方人马以各种法子拯救下来,现隐于各地,侑贵前去一一拜访。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两年,十七岁的侑贵受招赶回都城泰泽王爷府,他从司徒腾手中接过信笺,粗略一扫侑贵将信纸折上不耐烦道,“就为了这个事三道令符急催我回来?”
“三月后参与荐试,不是小事。”两年不见,泰泽又清瘦了一圈,精神看起来不错但侑贵知道,那是靠药物强行提的神,他只有要见人之前才会服那种会令他越来越短命的药。
侑贵两指夹住信纸抖了抖,语气里含着一丝讥笑,“别人是谋士、药师、乐师、阴阳师,我以什么名头参与荐试?皇帝?”
侑贵不是一个口出狂言的人,偏生在泰泽面前就是忍不住。这个荒唐得男人,把他自己的下半辈子弄得乱七八糟,现在还要把儿子的一生也弄得乱七八糟,侑贵怎么都给不出好脸色。
“侑贵,你是一个决策者,在荐试中担任将军。你参与荐试的目的是拥有自己的人脉,不是本王留给你的,是你自己的。楼岚——常胜将军楼尚弘最疼爱的小孙女,芍药——师从第一女奇医紫苑的神医谷传人,符清彦——阴阳观太乙天尊的关门弟子,苏琢——成长于曜家城为曜辉亲自训导的苏家女子,这四个人是本王精心挑选的。”
“真心不赖,难得有女子参与荐试,此次同我一组居然就安排了三位。”侑贵懒懒散散的一笑,歪在太师椅里摇头晃脑的娓娓道来,“楼家作为外戚最好不过,楼尚弘虽致仕多年,曾受其恩惠者遍布三军,一辈子积累下的威望吼一声至少也得有四五成将领愿意听命,老爷子今年也要七十有八了,身体再健朗也不过还有十来年时间,翻不出大风浪。老爷子年轻时威名太盛,儿子辈的除了已经战死沙场的全部聪明的选择韬光养晦,让他们领兵打仗不行,出谋划策是妥妥的。孙子辈的兄弟七个,个个都是俊杰,只不过遭受排挤没一个拿到兵部实缺,真乃国之不幸。要是娶了楼家小孙女,一下子多出七个虽然威望不足但能立即率兵打仗的小舅子,这买卖赚!那位神医谷传人就封个贵妃吧,有她在至少饮食起居是安全的,也不用怕苏绛给我下什么药。太乙天尊的关门弟子……这位的身份倒是特殊,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做个破落国的国师?至于苏姑娘,王爷不会让我也娶了吧?还是说与她打好关系就能拉拢曜家?就我的认知而言,曜家的立场没那么容易动摇,或者我娶她,多多少少也弥补王爷的遗憾?”
侑贵将泰泽的心思分析得很透彻,然泰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侑贵的态度很明显在告诉他,他不会照着他安排的走!还没等泰泽开口,侑贵将信纸平平整整的塞入信封,面无表情的从太师椅里站起来走向门外大步离去,随风飘来一句话,“荐试我去,之后的事情不劳王爷插手。”
泰泽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两个人的债,一个是苏绛,另一个则是亲儿子侑贵。他这条残命哪日真去了,定是被这两个人拿去的——若非被苏绛毒杀,就是被侑贵气死。万幸还有一个司徒腾贴心的递给他一盏药茶,低语道,“义父,消消气。世子只是没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世子他……终有一天会懂的。”
泰泽看着浅褐色的茶汤里映出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容,哀叹一声,“腾儿啊,若是他哪日行差踏错,你一定要将他拉回正途。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怕他故意倒行逆施同本王怄气。若是那个时候有人能将本王一拳揍醒,也不至于如今……”
“侑贵?……侑贵!”楼岚满脸紧张的盯着沉默半柱香的同伴,麒麟扇已经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将被心魔魇住的他敲晕。
侑贵晃了晃神,冲她温和一笑,“我觉得自己算是个豁达的人,能算做心魔的东西这辈子不过那么一两件,方才我想通了,应当不会有事了。”正说着话,余光中一位已婚打扮的妇人从台阶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优良的家教。妇人抬头,眼圈淤黑,嘴唇黑紫,她向侑贵瞪大眼睛招手,“儿啊,你这个冷心的畜生!你……”
侑贵淡然的望着她,跨上台阶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一伸手扣住楼岚五指,“什么时候路过,我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青山绿水,很适合隐居。想来也有许多年没亲自给娘上一炷香,她定是怨死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了。那里的水磨豆腐是别处吃不到的,抹上当地的豆豉辣酱,那滋味……”
错身而过的瞬间,妇人如雾化去。侑贵轻轻捏了捏掌中的柔荑,小归小,不似一般女子柔弱无力。便宜亲爹确实千挑万选给他择了一位好姑娘,值得用心珍惜。转念又想到出发前一日复一日的被唠叨“这三个姑娘都是本王亲选,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住,不择手段的留住!”侑贵脑仁发涨,暗戳戳的想:若说芍药这等迷糊的姑娘还能不择手段一下,那强悍如苏琢该怎么个不择手段法?要是敢对苏琢下手,很有可能结局是自己五肢尽断吧?反正司徒腾总归是和自己绑死的,要不试着撮合一下他们俩,成了的话也算是收为己用?
侑贵摸着下巴与楼岚闲聊,“你说,怎样才能让苏琢看上司徒腾,并且心甘情愿的跟司徒腾走?”
楼岚正在研究她的左手什么时候被侑贵抓住的,以及侑贵为何要抓她左手,闻言跳起来,“滚粗!苏琢是清彦的!司徒腾算哪根葱!”
估摸着楼岚马上就要将怒火烧向他,侑贵适时松手,一脸自然仿佛从来没有占过人家便宜的掰着手指头,“你看,其实司徒腾优点有很多。他这个人吧,愚忠的很,一旦爱上谁这辈子都不会变,如果爱而不得就算变身跟踪狂也不会放弃。另外身体强壮,家境困难的时候干苦力能赚五人份的钱,马上就能脱贫。啊,还有,他没有奇怪的嗜好,别看他那副莽夫模样,其实很擅长贴身伺候人,心细得像个娘们儿,我还见过他亲手熬汤……”
“等等!”楼岚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你确定你在说的是那位目中无人的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