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莲业的修为是个谜,众人只知晓他主攻的是个少有人接触的信仰领域,常自省的三个词是“随心、随性、随缘”。莲业以他特有的术进行缘法测定,各取一滴血与她的血相融施术比较,测试到神湘时他突兀的打了个搁楞,疑惑的深究了神湘一眼,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神湘霎时泪流满面。当时宵风只觉奇怪,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窥见她的幼年经历才明白莲业为何会有这般怪异的反应,那回的测试结果,神湘不止是她最有缘法之人,而且还是份天定姻缘,只不过被人横插一脚,生生改了天命。
神湘乃先神王幼女,看起来娇娇柔柔永远的二八年华,其实真不小了,和她是同一时代出生的人,两人幼时曾有交集,而后神族内乱外患不断,便与她断了联系,在这等情况下还被她在无意中救助过好几回,不得不说缘法深厚。直到新神王登台将先神王所有儿子和能干点的女儿屠戮了个干净,留下几个弱不禁风的送去各族联姻。在神湘被押送至鬼族联姻的路上为她所救,带回碧落宫。入门时前头已有六名弟子,于是便给了第七弟子的名分,实则从未师徒相称,别的人也只唤一声“神女姐姐”,在碧海宫享受特殊待遇。她待神湘极好,时常同吃同住,神湘亦是个外柔内强的聪慧神女,将原本只有男弟子的碧海宫打理得妥妥帖帖。
当时神湘得知结果什么也没说,一个劲的泪流不止,抱着她倚门而坐的躯体只觉天昏地暗,顶着肿成桃子般的眼睛祈求莲业,“你代我去,我守着碧海宫等你们归来!”
神湘哭得实在是无法接受施术,只能由莲业顶替。
莲业自知与她缘浅,叹息一声,“这些年也强求得累了,看缘分吧。”
“结魂术”方才施展完毕,十二师弟姬渊状若疯狂的从禁门内冲出,一刀斩向神湘猛地扑向她毫无知觉的躯体,哑声嘶吼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朝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朝若!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我来迟了,可我如约回来了,都等了那么久为何不再等等!朝若!……”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周身还残留着施术的痕迹,怎么看都像是某种邪恶的术法。倏地抬头,双目赤红,周身煞气尖锐翻滚,从十人脸上一一扫过,将众人惊退数步。嘶哑的嗓音言语森然,“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论修为,姬渊在十二师兄弟中并不拔尖,毕竟他年纪尚小又入门最晚,但论杀伤力,仅白徵能与之一较高下。魔族别无他长,唯独擅长攻伐杀戮,攻击强悍心性狠绝堪称九族第一,姬渊又一心只修习杀招,盛怒中出手更是可怕。这一战,姬渊仿佛变了个人,往往一招或者一个术法才开个头他便轻易看穿,反击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准确无误的针对薄弱处只为夺命,彻头彻尾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宵风想起那一战仍止不住颤栗,这是他此生最可怕的经历。
最终,众师兄弟伤亡惨重,姬渊夺走她只剩一魂一魄的身躯逃回魔族。大师兄,他自己,阿涣,鸾飞四人封印自身修为和记忆化为凡胎,追着她散逸的魂魄离开碧落海。并非正常轮回转世,而是施展术法投生凡间,因而没有饮过孟婆汤,无论前尘往事还是功力修为都只不过尘封在灵魂深处。宵风用最后的法力替四人附加“解印暗示”,用来恢复记忆和修为,但需要巧妙的契机方能触发,宵风将这个契机设定为她碧蓝的瞳孔。
宵风知道,伴随着仙灵诀的修炼激发出她往日修为,那些事早晚都会被忆起。渠流花只盛开在碧落海浅滩上,靠碧落海水滋养方能常开不败,青鸾仙境中的水源由碧落海水经仙术幻化,而她是诞生在碧落海中的仙灵,水中之灵再见她不可能没有反应。
近段时间常常眼皮直跳,怕是没什么好事。能做的,这些年早已都做了,剩下的着实力不从心。九天九幽十地中异动频繁,以往靠九位龙子守护,这回怕是不行了,宵风心中满含不舍与怜惜:没有时间再如从前般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四处逍遥,动荡来临前必须让她获得自保能力,因此没有比仙灵诀更好的了,只求她经过这些年能真正放下。
他可尽力相为的不过三件事:指引她再次修炼仙灵诀,找回苍流剑,尽快令碧海宫复原。仙灵诀靠鸾飞的青鸾仙境得以解决,还赠送一个意外惊喜寻到鸾飞。苍流剑的下落他也心中有数,端看那人要执迷不悟到何时。复原碧海宫却是一项大工程,他只能尽力而为。
宵风一条一条梳理现状,细思还有何事能做,脑门却越想越痛。大师兄修为高深莫测若非自愿现身他根本找不到,而二师兄向来散漫无心即便找到也无用,何况他当年也是用了假身份进入碧海宫,不知有何目的,好在最终没有出手相害,所以不归为敌人已算万幸,哪还敢找他借力。三师兄和四师兄被击毁肉体只得重头修炼,若是修术者倒还简单,那么长时间足够靠修炼恢复到以往实力,可偏偏这两人皆是以武入道,在武道上没有重大感悟就不可能有所恢复,当年一事对所有人都造成惨痛打击,这两位师兄迟迟没能突破怕是心境受创,前途困苦万分。
阿涣又不争气,再不醒悟只怕要生出心魔,上一世冥冥中给了他机会忏悔,却将罪过越累越重,他想救也无能为力,只求别再一次伤到她,不然到时候要发疯的只会是他自己。神湘以一人之力苦守碧落海,对人间之事鞭长莫及,没想过十二个弟子里性子最坚韧的却是往日最最爱哭鼻子的她,也只有神湘和鸾飞的存在能让宵风心里稍稍安定些,生出新的力量往前再走一步。九师弟一心扑在十一师妹身上,小两口一个为鬼魅,一个为仙人,跨族相恋又受孕,何其不易,虽然十一师妹生来便是上仙之体,修为更是不凡,但无论神仙还是妖魔,分娩都是一大难关,较之凡人生子更是凶险万分,此刻无法调动他们,只盼没有坏消息从天山瑶池传来。
十师弟白徵……宵风终于叹了一口气,低垂的眸中泛起一片薄雾。这家伙乃妖中万年难得的返祖血脉,千尾银狐成就仙体后妖气不散,一身兼并妖与仙两重属性,在修炼上更是天纵之姿,拥有唯一能和她比肩的修炼速度。当年一战伤得最重,肉体打散元神毁灭,只靠引魂香留住一脉魂魄方得以续命,一闭死关又是万把年,最耐不住寂寞的他一个人封闭在孤零零的黑暗中残喘,时至如今仍无半点消息。
宵风不敢去打开那扇门,怕引魂香散去,怕那一缕魂魄化去,怕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木屋子,世间再无十师弟那么只爱乱抛媚眼的银狐。宵风转念想到他以往总带在身边的白狐,如今这白狐亦修成仙,霸着青丘占山为王,虽然不知为何没了在碧海宫生养的记忆,好歹给他留下一线希望,有时候听他不怀好意的笑倒仿佛十师弟仍好端端的活着,与他把酒言欢。
而曾经的十二师弟如今的魔帝姬渊,宵风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雾气散尽只剩冷冽,在这张如仙清丽俊逸的脸上极难得出现冰冷肃杀。只有这个人必需得死,他人或许认为姬渊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自幼目无尊长,放浪形骸,喜怒无常,但宵风知道,姬渊不疯,不仅不疯,还城府奇深。姬渊所行的每一步都经过冷静清晰的计算,他故意出现在她面前,示弱以激起她的怜悯之心,更时不时的露出一些特殊小习惯令她怔怔失神。起初无人知道,拥有她一魄后宵风才知晓,那些小习惯是纪染仙尊的。以她与纪染仙尊那么长时间相依为命产生的敬慕和眷恋,唯有一步步陷入他铺设的陷阱,直到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让他如愿以偿的获得九结绳。
即使她散去魂魄体内只剩一魂一魄,她的身躯亦是无价之宝。各族内都有利用他人躯体修炼的邪法,而她则是古往今来第一位仙灵之体,生前修为更在仙帝之上,无论是躯体夺舍还是吸收功力甚至用以祭兵炼器,都能大幅提升修为。从禁门出来后姬渊胡言乱语状似疯狂,实则目的明显,夺走她的躯体,不浪费最后的利用资源。很多年以后宵风才想明白,她散去魂魄并非不愿面对背叛,而是明白自己再无反抗能力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打她躯体的主意,只要魂魄不离体,躯体中的仙灵之气便不会散尽,而这世间有很多种方法能吊住她的魂魄不散。
他们这些弟子定誓死守护,恶战必不可免。与姬渊一战结果已是如此惨烈,若争夺者是仙帝、鬼帝、神皇之流呢?怕是碧海宫寸瓦不余了吧。她只能选择这般看似决绝的方式,散去魂魄转世凡间,她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为了保全弟子的生命、为了天地间不因她掀起血腥波澜而不得已为之。
她的遗言是对他交代的,她以为他懂,可是他没能懂。每每想到此处,宵风就痛彻骨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懂得“离魂术”呢?是她一直支持他鼓捣这些禁术邪法,偶尔还为他解惑,可想她在这方面也曾经有过深入钻研。她以为他能助她一臂之力,万不会想到偏偏被他打断施术,破坏了最后的心愿。但是宵风不悔,不打断不破坏,那就没有再见之日了!
之后宵风也经历了许许多多次转世,在成为海族混血小皇子的那一世里触发契机恢复记忆和修为,他想尽办法打听到,她的身躯被姬渊夺回魔族后,仙帝、神皇、鬼帝、妖帝、海皇、灵皇在百年内先后对魔族发动大型战争,打着各种光明正大的旗号实则同样为了抢夺她的身躯,而姬渊却不明原因功力大涨,先是刺杀魔帝逼宫夺位,再以武力一统魔族,凭借上古阵法和诡奇秘术硬生生保住了他的战利品。他从来就对争王称霸没有兴趣,一心只闭关修炼,出关也只为疯狂收集奇珍异宝辅助修炼。
是啊,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怎舍得浪费一分一秒,她的修为够他吸收好一阵子了。宵风为自己当时的猜想感到愚蠢,吸收修为?哈哈,吸收修为怎么弄出个仙魔之体的儿子?!他用她冰清玉洁的身躯作为修炼和泄欲的炉鼎,他竟这般折辱她!
而这位魔族太子的存在也断了所有人再争夺她躯体的念头,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榨干了,那具被誉为九族最美的躯体无疑化为齑粉了吧。
宵风尝到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努力平复情绪:只有姬渊,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除掉,否则她永世不得安宁!
“呀!”鸾飞一声轻呼,宵风将心思收回,目光再度隔着水镜投向瀑布。
苏琢仿佛一个盹儿打醒,睁开眼睛舒展身躯,习以为常的在渠流花上练了一段舞,最后定定仰望星空。她想起什么了吗?宵风、鸾飞和宵涣睁大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最终失望漫上心头。苏琢仍旧是那个淡漠的苏琢,她仰望星辰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睡过去多久罢了。
脱去衣裳没入水中洗去血污汗迹,一侧肩膀僵硬的动作显示她的伤并没有经过短暂修炼而愈合,却在先前跳舞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有伤在身。苏琢慢条斯理的梳洗穿衣,周身灵光运转,衣裳上的破处修缮完毕,母亲苏萝为她准备的十二单衣并非普通衣裳,而是一件具有灵气的防具,破坏后只能靠灵气修复。踏着渠流花再度进入岩石洞穴,只不过最后似是无意的一回头,令紧盯着瀑布水镜的宵风、鸾飞和宵涣惊得险些魂飞魄散!
视线对上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人或许眼花,三人不可能同时眼花!最后那一眼淡淡扫来,透过瀑布水镜清清楚楚的与他们监视的视线对上,又一掠而过,难辨有意还是无意。只是那一刹那的惊魂实在无法言喻,哎,只是巧合,不可能的吧……各自安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久久无言。
苏琢走在黑暗中,低头不语,面上无甚表情,再回神时眼前亮如白昼。她站在洞穴出口,略高的地势将下方平原上的战况一览无遗:长满火灵咒符的树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凝成结界,小妩小媚在叶离的琴音伴奏下围着中央篝火载舞,只要篝火不灭,与篝火相生相映的火灵大树也不会熄灭。侑贵与楼岚分别率领几名行动敏捷的武者在场中移动以诱导凰鸟怨魂,洛河则与术士凝聚灵力酝酿大型攻击术法。符清彦一边张开云水珠治愈伤者和灵力耗竭者,一边调度攻防。芍药如同一只白蝴蝶穿梭在人群中处理伤者,抽空还施针稳住受凰鸟怨魂影响的心神动摇者。
天空中,凰鸟怨魂受到各处挑衅,不知该攻击何处,只能没头没脑的盘旋一阵后乱撞。魂体已经暗淡,可想而知受到不小创伤,若这一回术法命中也差不多能够击溃了。
苏琢目光很快扫过一圈,地上躺倒不少人,后颈一根闪亮亮的银针竖着,怕是芍药的手法。与其让这些心神大乱之人拖后腿,不如让他们直接昏睡去,该是楼岚和侑贵的主意。术士分为两队,一对由洛河带领负责攻击,一队围坐在符清彦周围云水珠的治愈范围内调息加快灵力恢复,待恢复到七八成便与另一队交换。楼岚和侑贵互相打着手势,奔跑中维持在两端,侑贵数人大声喊叫挥动武器以挑衅凰鸟怨魂,没头苍蝇似地凰鸟怨魂终于找到目标盘旋一圈以调整位置进行攻击,正当它调整完毕准备俯冲,侑贵却安静无声了,另一头的楼岚率人大喊起来,怨魂重新寻找目标,又盘旋起来以调整位置。
如此大大减少了凰鸟怨魂的攻击频率,令防御负担减低,更多的术士可以投入攻击。绝大多数人在流血流汗的时候,也有人冷眼旁观,并且眼尖的发现了站在洞穴口观战的苏琢。邱七爷摩挲着掌中焦黑的菩提果,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喃喃低语,“竟然活着回来了……难道是身怀异宝?”
徒儿已跟随邱七爷多年,听闻低语贴心的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师傅,趁没人发现她回来需不需要徒儿去一趟?”说罢,比了个杀人越货的手势。
邱七爷沉吟片刻,微唯一点头,“手脚干净些。”
“哎,师傅请放心。”
言罢从怀中掏出个漆黑的匣子,匣子里是一块不知何动物的破碎骸骨,他咬破手指滴了血,忽然整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邱七爷常年行走于陵寝墓穴之中,与阴魂恶鬼打交道的最多,虽然不常见凤凰等级的怨魂,遇到的危险也不少,他的人手里都有驱魂避鬼的法宝,最高级的便是他手中那枚焦黑的菩提果。若他愿意,击退凰鸟怨魂不成问题,可惜他不愿意出手,那么好个减少竞争对手的机会不用白不用!都以摸死人的东西为生了,还怕这些个活人?只要他们都伤了,宝物就是他的!云水珠他要了,那对跳舞的双子少女他也势在必得,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