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县城之行
江信北挑着一担山货,多是兽皮之类的东西。
进到宁北县城,城里人客稀少,心里暗自奇怪,今天怎么人这么少?
江信北十四岁不到就开始跟父亲江啸天赶山打猎,打猎有些年份了。年少时候被父亲严格督促练功,近年来有常年在山上与兽为伍,更练就了身手敏捷。虽然身子骨不算魁梧,但全身精干,力气不小,寻常三五个人还近不了身边。
拐过一条里弄,就到了弘记皮货店,说实在的,弘记的位置不是很理想,有点偏。
整条条街道很清冷,江信北想,也好,来出货结帐,没必要热热闹闹,闹得天下皆知,虽然不怕,但总是少些担忧,总是好的。
到了弘记,信步走了进去。
学徒郭世桥二十来岁,快满师了,掌柜的也放心让他打理生意。他见江信北进来,很热情,从柜台里走出来,说道:“江大叔呢?就你一个人来?”
江信北跟父亲来过好几次,和郭世桥算是老相识了,两人之间说话向来随便。
江信北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一个人就不能来?”
郭世桥笑了笑,道:“那里,那里,我不是有点奇怪么,这年头,江大叔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出活?”
江信北说:“我老爹说我快十七了,应该学学当家。”
江啸天让儿子单独出活,其实是另有要事脱不了身。同时也想也许真的应该让儿子学当家了,来年把柳老师的女儿柳如嫣接进家来,江信北就是名副其实的当家顶梁柱。
江啸天不同一般的猎户,言谈举止也非一般泯然众人的老百姓,心思自然也不同于常人。在江信北小的时候,便把儿子送到私塾老师柳安家中,学习见识。江信北心思灵巧,颇得柳安喜爱。
在江信北十四岁那年,柳安江啸天一起喝了点小酒,一兴奋,两人就给江信北和柳如嫣定了亲事。两小本来只是两小无猜,没有其他心事,心里喜欢和对方呆在一起,却完全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事在两老没说开前,江信北常往柳家跑,有时甚至吃住在柳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江啸天给柳安的私塾费用足够柳安一年的吃用。说开了,反而有点别扭,十四岁也是比较萌动的年纪了,江信北和柳如嫣要是这样就腻在一块,也不是那么回事。
村子里也有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的,但江啸天和柳安是有见识之士,这样对年轻人的身子骨没什么好处。
江信北和柳如嫣被大人挑开心底最隐蔽的念想后,先是不安,后又在心底滋生莫名其妙的喜悦,而两人见面又有点躲躲闪闪,这都是年少青涩惹的祸。
郭世桥见江信北说话,好象不那么着调,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那晓得江信北正在满脑子浮现柳如嫣那娇俏薄怒的痒心模样?便另开话头,说道:“我看,你打猎实在辛苦而且危险,不如来年你到店里帮我,反正这一行你也不陌生。”
江信北错愕,道:“说什么?”
郭世桥笑笑,道:“好话不说二遍。”
江信北满脸不屑地说道:“稀罕吗?不就求我到皮货店来帮你打下手吗,有什么好。”
江信北跟柳安学习了几年,思想很灵便,即使只是个猎户,但心里大着,平时不少在父亲面前鼓捣仅仅靠打猎是很难过不上好日子的,老早就想找个机会和郭世桥说道此事。此时见郭世桥主动提这个话茬,心中乐着呢。但也不忙急着回应他,得找个好机会,不然好象我江信北受了他好大的恩惠似的。
郭世桥来年出师,按规矩只要自己不主动要求离开弘记,这个代理掌柜是非自己莫属,就算有什么变故,掌柜的到时也要给自己一笔不小的头本,好让自己另起炉灶,毕竟在这里学徒三四年的时间,没那过一分钱的工钱。不论是那种情况,都需要物色自己信得过,能够帮自己的伙计。在郭世桥心里就想招江信北当伙计,那能知道,江信北却把自己定位成老板之一。
两人都只是略略地试探一下,都没能搞清楚对方想要的。
没几个客人,偶尔来一个两个,自有伙计招呼。郭世桥跟江信北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结好帐,整好十七个大洋,拆分成铜板好大一堆,差不多一千有余,够得上一年的家用。
江信北把光洋小心地放入胸前的内袋里,又把腰身的腰带紧了紧,起身就走。
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郭世桥问道,“今天怎么啦?我进城来,好象城里没人似的,和往常很不一样。”
郭世桥用手在嘴边摇了摇,又向江信北招了招。
江信北迟疑一下,还是走向郭世桥。郭世桥附到江信北耳边,小声说道:“别这么大声朗朗,非常时期。”
江信北马上领会,点了点头,“知道。”
郭世桥小声说道:“上个月县里保安团和警察局一共抓了五十多人,听说有很多人是共党分子,今天下午要公开杀头。”
江信北没在正规学校读书,也没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主义什么的,但跟柳安学,跟江啸天打猎,到过的地方不少,见识可不一般,知道,近来到处乱糟糟的,不是这里有人被抓起来砍头,就是那里有人被打死。特别是,只要与共字相关的话都得小心又小心,要不然,自己怎么死的,可能到阎王殿去问阎王爷都难知道准确原因。
江信北是见怪不怪,对郭世桥道:“这样啊,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哦,我走了。”
出了门,江信北急急地就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本是年轻人,虽然司空见惯,看热闹的好奇心还是免不了的。但赶回家还有六十多里路呢,快步紧赶,最起码也得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回到家,恐怕已经断黑,
江信北顾不得去看热闹,可是,事情却偏偏有这么邪门,热闹却赶上了江信北。
穿过里弄,刚出了拐角,江信北急着赶路,没注意周边,差点撞到别人身上,猛地抬头相看,却是个魁梧的青年人,身板足足比江信北高上一头,衣着不怎么样,还有不少补丁,不过还算齐整。不料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只听骂道:“小子,找死呀。”说着,一大耳光就朝江信北甩了过来。
江信北那能给他甩着?头一偏将将躲过耳光,顺势退步,将肩上的扁担往身前一竖,又刚刚挡上大汉撩出的一脚。
不知道碰上那了,那青年人双手捂住脚,额头冒汗。
江信北不明白就里,上前看看大汉。心想总归是自己有错在先,那知道那大汉竟然是假装的,待江信北走近,双手一搂,顺势一扳,绕到江信北身后,说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身手不错呀。”
江信北也是自作自受,一门心思想早点赶回家,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完全不料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还好,反应够快,就在年轻人将胳膊肘扣死之时,将肘顶住年轻人前胸,顺着对方力量方向,转头脱出对方的手臂,飞起一腿,那人只得退开。
两人相隔也就三四步,四目相对,都在仔细打量对方。
两人一找交手,只是瞬间的事情。江信北急着赶回家,不想和对方纠缠,先服个软再说,说道:“大哥,饶小弟这一回,我急着回家呢。改日相见,一定不忘今天的宽容。”
也是江信北太过年轻,心机不够,心理所想表露无遗,被对方知晓心里所想,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如果江信北没说话,只要对视上两分钟,两人可能还会星星相惜,结交一番,毕竟是练武之人,能多得一两个都好说话的朋友,求之不得。
那年轻人说道:“这样就想走?我正有火没地方发呢,今天算你福星高照,看看我这两兄弟答不答应。”说着晃了晃双拳。
“那你想怎么样?”江信北打的猎是不少,但很人交手还很陌生。从刚才的过程看,对方八成也是练功的,落败不至于,要想取胜肯定不容易,何况还要赶回家,心中不安起来。
这些,年轻人看在眼里,自然一清二楚,要是对方真的铁下心来跟自己放对,还真没把握取胜,倒有八成是自己不敌,只有用嘴上的功夫拿捏对方,想定,说道:“那就要看你的诚心了。”
江信北毕竟是少年心性,拿不准对方的诚心是指什么。既然拿不准,那就不拿了,胆气一壮,沉声说道:“我没功夫跟你瞎耗,你不说,我走了。”
年轻人见江信北说完抬脚就走,吼道:“走得了吗?”
心中却想到嚣张一词。这么落自己的面子,兄弟们就在近处,要是让那个弟兄知道了,传扬开去,那还有脸在这地头上混?
硬气胆子赶到江信北前面,拦下,说道:“你在这宁北县城打听打听,我文顺刚是什么人?就这样想走?”心下寻思,就算是强龙也还有压不住的地头蛇呢,何况看上去还是个嫩得可以的雏,再厉害也高不到那里去。万一不行,就只有叫上弟兄过来,起码就算在弟兄们面前丢脸,也好上在这大屁孩面前怄气。
江信北懒得理他,朝边上一闪,又迈了过去。
文顺刚又赶到江信北前头,如是再三。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江信北是个大小伙子。大不了今天赶夜路回去就是了,打猎这几年,赶夜路也是家常便饭。江信北也不打话,迎面就是一拳,文顺刚不料江信北忽然出拳,忙乱中,慌忙抬手架开,却不想江信北出拳是虚招,厉害之处在脚下。
文顺刚若大的个子一下子翻倒,这还是之前江信北心态蛮好,总之自认是自己先惹了这个叫文顺刚的年轻人,出脚用力有分寸。
文顺刚也是被江信北的几招先在心里气势弱了几分,再加上并没有真心要江信北的麻烦,只是心头不顺,想找个由头,消消心头的火气.现在先有了惧意,完全是不经打的模样。若真的凭真功夫放对,还是能杀上几个回合。
文顺刚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他几个要好的弟兄在近处,听到打斗声,已经赶过来了,正在角落躲着看热闹,他们知道文顺刚有点傲,在众兄弟里能耐最大,也就养成他在弟兄面前很难折面子,没的,好心没好报,帮了他,反而被他埋怨。
江信北见文顺刚连连被甩了几跤,兀自不肯罢休,有点无奈,也有点手软。无怨无仇的,何必狠心得罪人家。
江信北对文顺刚说道:“好啦,好啦,我怕了你,左近有人,你招呼一声,是不是你的兄弟。”
文顺刚脸色很难看,顺着江信北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脑袋缩回去,大声叫道:“跳蚤,四疤子,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