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琛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她不知道叫住了那个男人又能说些什么。
阿琛转过身,还没有挪动脚步,身后却有人在叫她。
“阿琛,阿琛。”
阿琛以为是李森,马上回头,可李森人影全无。
诧异间,阿琛突然听到了两声清脆的轿车喇叭声。阿琛一抬头,湛蓝色的宝马轿车又停在不远处,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头发梳得跟打了鞋油一样的家伙从车里钻出来,向阿琛招手。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电台大楼的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众多的脚步匆匆的人们。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但是阿琛的表情竟似乎有些失望,她看清楚了,叫她的人不是李森,是陈凯。
宝马车跑在拥挤的街头,阿琛如往日一样坐在高级轿车里看着车窗外被无数霓虹灯笼罩的街道,耳边又是那个用苍凉的声音悲情地唱出来的“停在八楼的二路汽车”的歌词。
但这次阿琛没有皱眉,也没有反对,她心思不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身体和精神在这一刻仿佛在银河系的两端,相隔着十几亿光年。
“知道么?今天我特高兴。”陈凯嘴里跟着那“二路汽车”哼着调子,“我那金马桶的生意做成了。一百套!山西人要的货,他说自己是个房地产的老板,在几个大城市都圈了地要盖楼,说是要能配得上他的马桶。我看他那样儿,衣服皱皱巴巴的,差点觉得他是神经病。没想到一把那金马桶拿出来,那山西人二话不说就要了一百套,哈哈。后来我一问才知道他是真正的有钱人,以前干煤矿的,现在还在四川有两个稀土矿。他就是不露财,要不福布斯的排行榜他进个前十名没问题。”
陈凯越说越兴奋,“那才叫有钱人呢,看来我得努力,虽然马桶生意被我做到这份上也算可以,但是比比人家还是有差距啊。所以,今天我签合同的时候就想,要是卖金马桶也能卖进福布斯是不是也挺风光的?我得好好算算,是不是也创个金马桶的牌子,把这马桶生意发扬光大。”
似乎前面就是陈凯那马桶生意的金光大道,而自己的宝马车正飞奔在这金光大道上,虽然有点堵车但丝毫影响不了陈凯的亢奋。
“你怎么了?” 陈凯回头看到阿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觉得今天阿琛有点不一样。
“哦,没什么。”阿琛回过神来。
“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今天做节目累着了?”
“没事儿,我挺好。”
“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就去医院看看。”
“我真的没有不舒服,别乱想了。”
“是不是听我说生意上的事情烦了?”
“没有,你说吧,我听着呢。”阿琛又把头转向窗外。
阿琛没有像往常一样皱眉头,这样反倒让陈凯说不下去了。两人沉默着,车里只剩下那嗓音嘶哑的歌手在用力地唱着“二路汽车还停在八楼”,好像那车怎么也开不出来。
陈凯把音乐的声音关小了。
“这音乐让你烦了?”陈凯小心翼翼地问她。阿琛不说话,陈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眼前的那马桶生意的金光大道是消失了。
和阿琛在一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也许是陈凯太在乎这个女人了,阿琛所有情绪上的细微变化都会让陈凯感到担心。他害怕阿琛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不舒服、不高兴,害怕阿琛不喜欢他,可他越担心越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长了,阿琛闹情绪就成了陈凯心里的阴影了,而且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阿琛直接跟他吵跟他闹跟他发脾气那就好办,一会儿就能好;如果她不说话而且是长时间地不说话那事情就坏了,这说明她心里有事儿而且不是一般的事儿,这种情况下预示着阿琛的情绪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它会呈现出一种持续的漠然的冰冷的状态。人虽然在你身边还离你很近,但感觉上像是她在身边用一种无形的气场把你挡在很远的地方,而且在精神上心理上排斥你,把你当做一个隐形人一样无视你的存在。
这是陈凯最害怕的,也是最受不了的。阿琛这姑娘动不动对待他就是这态度,不管他怎么讨人家欢心,人家就当他是空气完全没有回应,似乎跟他在一起的是个活生生的母性木乃伊。
这是关系亲近的男女之间经常出现的一种情况,双方产生了矛盾其中一方以这种出奇的冷漠作为打击对方的手段。这种方式往往比暴跳如雷的叫嚷、吼叫更具备杀伤力,尤其是长时间持续,它会在两人所在的空间中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使另一方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当然了有暴力行为的人士不在此列,暴力其实是解决任何问题最为简单的一种手法,但是却为文明的人所不齿,所以说文明有时候更麻烦)。
而对于陈凯来说,面对阿琛,他的心里阴影还来源于他不知道阿琛心里想的是什么,从大学时代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弄清楚过。就像当年他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琛宁愿坐上李森那破旧的除了铃铛不响剩下哪儿都响的二八凤凰也不愿意上他那辆“淫妇”一样,他现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阿琛会突然就这么不说话了。
阿琛越不说话,陈凯心里越不踏实,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阿琛会不会又说出“跟你在一起没意思,我不愿意这样了”。
他越担心失去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越会用这样的话语来刺激他。人就是这样“贱”,陈凯其实也挺可怜的。
但这一次陈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阿琛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厌他听“八楼的二路汽车”,也没有抱怨他说他那光辉而又辉煌的马桶事业,阿琛很冷漠也很冷静,这没有征兆没有预示的冷漠让陈凯忐忑不安。他本来就搞不清阿琛头脑里想的是什么,这个女人的思想太复杂,老跟她谈论一些康定斯基(俄国立体派画家)和马奈(法国印象派画家)的问题,现在她这样也许预示着什么,陈凯越来越不安了。
“你好像有心事。”陈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没什么。”阿琛依然看着车窗外。
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沉默着,阿琛不想说话,而陈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陈凯被车里的气氛弄得越来越难受的时候,阿琛突然开口了,“今天我看见李森了。”
“什么?你看见谁了?”
“李森,他今天来台里找我了。”阿琛对于重复自己的话有点不耐烦。
“他?不会吧?”听到这个名字陈凯更难受了,但他刻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他怎么样?干什么呢?”
“不知道,我没问。”
“他找你来干什么?”
“他说来跟我道歉。”
“道歉?他早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他都躲哪儿去了?”陈凯似乎觉得自己刚才心虚了半天很没必要。
“他说他一直就在这个城市。”
“是么?那他就更过分了。都十年了吧?他人影都不见一个,现在冒出来了。你又是被他给弄生气了吧?”
阿琛没有答话还在看着窗外。
“我早就知道他这人靠不住,一天到晚想当什么艺术家拍电影,夸夸其谈,他干成什么了?幸好你没跟他在一起。不说别的,他当初那么耍你现在才出来道歉就说明他这人人品有问题。”
陈凯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森这名字让他觉得心里异常地难受。如果不是阿琛坐在他旁边,他能用自己的言语把这个名字摧毁N次,如同他上大学时对李森所做的诅咒一样,就差画个小纸人再往上面扎针了。
“你就不应该见他,见他只能让你情绪不好。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男人,没钱,没地位,没能力,除了会耍嘴皮子,什么都不会,估计他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没工作?”阿琛突然插话。
“我,我猜的。”陈凯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的话显得有点不够绅士了,“不过,有没有本事还是次要的,我觉得他这人不够诚实,表面上做一套心里想另外一套,男人绝不能像他那样!对吧?”陈凯巴望着自己的话能得到阿琛的承认。
“他当年那么做是有原因的。”阿琛小声地说。
“有原因?有什么原因?他就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你忘了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他这人不行,也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他喜欢的那些东西都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自以为看过几部电影读过几本书就能当什么大导演,这不就是白日做梦么?”陈凯越说越起劲儿,“这样的人大多都不负责任,你看报纸上网上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搞影视的人干的。别说李森还没拍电影了,要是他真当上什么导演了一定对你不好,八成也是网上说的那些搞潜规则、性交易之类的家伙。哎,真应该见见他现在的样子,看看他是不是还像上大学时那么云山雾罩地侃大山,一点真本事也没有。对了,他是开车来的么,他买房子了么……”
“好了!房子和车就是一个人的本事么?他有你说的那么差么?”阿琛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陈凯像挨了一闷棍,一下子没声了,他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身边这女人的心意了。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陈凯小心地说:“你不高兴?生气了……见到他又让你烦了……好了,别想他了,咱们还是好好地吃顿饭轻松一下。”
“停车。”
“怎么了?还没到呢。”
“停车吧。”阿琛面无表情地说。
“你怎么了?真生气了?”陈凯心想完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出现了。
“我说停车,你听见了么?”阿琛的语气坚定而不容否定。
宝马车很不情愿地停到了路边,阿琛从车门里下来,头也不回地就走。
陈凯慌了,连忙开着宝马在旁边跟着,“阿琛,怎么了?你不吃饭了?”
“不想吃了。”阿琛依然表情冷淡。
“到底怎么了?我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这是为什么?”
“好了,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阿琛有些不耐烦了,她拐进了一条小巷,车开不进去,陈凯望着阿琛的背影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森这家伙一出现他的生活就要有这么难以忍受的变化,这个李森凭什么?
想到这里陈凯快疯了,如果李森此时就在他面前,他一定毫不犹疑地开着自己那豪华的宝马从李森身上狠狠地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