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莫看着炎褚祤的背影,渐渐地,就入了神。说来考神还是很帅的嘛,虽然说话很难听,个性也欠扁,成绩也好得不要脸。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让人冷不丁就会心动的少年。
“北淮中学1号选手……”
镁光灯的光柱聚集在同一个点上,观众席上的众人纷纷站起来,神色各异。欢呼声此起彼伏,一寸一寸、毫不客气地刺痛了少年的心扉。
屏幕上,是考神君一贯飘逸清秀的小楷。苏子莫双手合十,既迫切地想知道结果,又害怕这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其实评委老师不用故意把语调拉得那么长卖关子,台上的镁光灯的投向已然暴露了胜负的结果。
穆允的脸上覆着一层刺目的白光。
他转头,冲炎褚祤毫不加掩饰地绚烂一笑。昏暗中,炎褚祤还是起身,面对北淮众人惋惜的目光,面对对手得意的微笑,宠辱不惊地朝台下俯身鞠躬。
“书写错误,淘汰!”
考神君一下场,谁的脸色都没柯盏的脸色难看——他还坐在备战席上。
穆允睥睨着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不屑到极致的冷哼。是啊,看柯盏那脸色,只怕是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吧?
少在那儿瞧不起人了!
柯盏猛地一跃而起,大步流星地朝穆允走过去。他遵从的是一条黄金定律——考场上,从心理上战胜你的对手的最好办法,便是当考试才开始十分钟时,你狠狠地一翻卷,切记声音要大!大到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晰,大到你的对手质疑他自己实力有问题!
现在,他正狠狠地踏着脚步朝穆允走过去!
主持人一报出词语,柯盏捏着笔咬牙切齿地向穆允宣战:“现在的输赢不算什么,有本事咱们赛中考成绩!”
穆允懒懒地抬眼:“不会写还这么多话,你看看刚才那位多么甘拜下风,叫什么来着——炎褚祤,北淮的考神君是吧?”
得意的喜悦在他的眉宇间流转,哼,北淮中学,不过如此嘛。
炎褚祤面色一沉,这家伙,他记住了。
比赛结束,炎褚祤朝苏子莫那边走近,仍旧是面无表情,就如同每一次他站在校长身旁向全校展示他的奖杯时那般冷静。
“我……”苏子莫想说点什么,打破考神君身上凄凉的情绪。
“老师,我们多久回学校?”他竟压根儿没多看她一眼。
这一刻,苏子莫忽然有一种感觉——往后不仅不再是并肩作战的队友了,就连所谓的“跟班与老大”的关系也是她生拉硬拽之下才勉强确立的。比赛结束,她和炎褚祤,其实什么都不是了。
于是,苏子莫很有骨气地决定跟考神一刀两断。想到这儿,苏子莫不禁产生一股淡淡的惆怅。跟班什么的,从今往后通通是回忆了。
“所谓人格尊严权……”
政治老师在台上讲得起劲,台下却无一人记笔记。众人皆是目光炯炯,把双手放在抽屉里,紧紧地抓着饭盒——因为,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
苏子莫明显感到手心里沁出了些许潮湿的汗。就听“铃”的一声,顿时一片桌椅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如雷声轰隆。
“冲啊——”苏子莫才刚刚站起来,就发现教室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瑟瑟风中惆怅。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哀哀凄凄地叹了口气,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到食堂。苏子莫看着眼前几条望不见头尾的“长龙”,心情纠结,老老实实地排到了后面。
隔得老远,炎褚祤不经意回头,就瞧见苏子莫垂头丧气地盯着地砖。他赶紧掐灭内心莫名升腾的喜悦,把头转回打饭窗口。
就在同一秒,苏子莫抬起头,食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许是因为五岁那年在人群中与父母走散过,打那之后,她就尤其害怕人多。
不知排了多久,前面同学的后脚跟才挪了几步。苏子莫始终盯着地面,视线里,唯有青白色的地砖,以及来来往往、不同款式的鞋。
突然间,一双据她目测价格不菲的板鞋忽然进入视线,鞋尖朝她,停住。
欸?
苏子莫虽然感到奇怪,却始终害怕一抬眼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只好一直盯着鞋,迷糊的表情,全部落入了鞋主人的眼里。
怎么还不走?
苏子莫把视线向上挪了一些,就见鞋主人手里的饭盒,里面盛满了五花八门的饭菜。北淮中学的学生一向称校食堂里的饭菜是饲料,苏子莫此时却吃惊地发现,面对热腾腾的饭菜,自己极为可耻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还有捧饭盒的那双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得苏子莫,莫名脸颊一烫。
扑通、扑通……少年数着自己失控的心跳。
甚至很多年后,午夜梦回,女孩望着饭盒咽口水的模样,都仍在眼前。
气氛,真是恰到好处——如果不是下一秒这个傻丫头甩下一句“唉,妈呀,太好了,好多人不排了”的自言自语就跑走了的话。
苏子莫捧着饭盒欢脱地奔远,只留下原地排山倒海的挫败感淹没了某个原本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
五分钟后,苏子莫捧着沉甸甸的饭盒,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寻找座位。
“苏爷,这边!”坐到了宁堇年旁边,苏子莫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对面坐的,是自己绝对不想见的炎褚祤。
“喏。”宁堇年把自己的饭盒推到了苏子莫面前,苏子莫也默契照做,两人纷纷把对方盒里的菜挑拣到自己饭盒里。虽说不卫生,但两人这一破习惯已经持续了不下十年。两人挑拣得极为顺手,全然不知旁人是多么的震惊。
“你还是不喜欢吃土豆?”苏子莫惊异地看着宁堇年把土豆大方地倒进她碗里,鄙视道。
“说得像是你喜欢吃所有菜似的。”
明明是正午时分,却因了时值晚秋,阳光张扬却温柔。
苏子莫一直鄙视宁堇年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挑食,直到数年之后,宁堇年出国深造。
因为要命的堵车,苏子莫赶到飞机场时,那架白色的国际航班已经起飞。
苏子莫陪着泪流满面的宁妈妈聊天。说到宁堇年挑食且特别不爱吃土豆时,宁妈妈惊讶地说:“没有啊,小年从小最让我放心的就是不挑食,而且,他尤其爱吃土豆。”
冷战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尤其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
苏子莫只觉得连饭吃在嘴里都怪怪的,无比好奇炎褚祤是怎样做到镇定自若地当她不存在。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宁堇年察觉了气氛的诡异,问道。
苏子莫一下愣住了,勺子停在手上。
炎褚祤淡淡回道:“没有啊,说话的啊。”说着,抬起脸对苏子莫说,“愣着干什么,你吃啊。”
苏子莫狠狠地瞪着炎褚祤,拜托,我们现在可是在冷战欸!
不过……也许考神压根就不觉得是冷战吧?不过是懒得和瞧不上眼的人说话而已,她自己,还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冷战。
越想越气,苏子莫已经完全无法承受炎褚祤在离自己三米的半径范围内了。怒气冲冲之下,她拍案而起,道:“宁堇年。”
宁堇年,把炎褚祤给我揍一顿吧!
“干吗?”宁堇年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们换张桌子吃饭吧!”
诡异的冷战还在持续!
下午体育课,苏子莫笨拙的偷懒被老师捉了个正着:“苏子莫!”苏子莫懊恼地努努嘴,和乔熙九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准备迎接老师的批评。
老师叉着腰,脸色阴沉:“你觉得就凭你这资质,不勤奋训练,怎么中考?”
苏子莫以一副犯错小孩的标准姿势立正站好,听到这儿,挠了挠后脑勺,自信满满地笑着说:“我觉得我的资质挺好啊。”
老师到底是见过几分世面,没有被苏子莫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打量了苏子莫几眼,道:“哦?你觉得你的资质哪里好?”
苏子莫扬起脸,纯真无邪道:“个子高算不算?”
初二的夏天,苏子莫的身高已经超过了1.65米,朝着1.7米的高度疯长。在普遍身材较为娇小的南方少女中,苏子莫对自己的身高还是很自信的。
一旁的球场,炎褚祤扬手欲投球,冷不丁就看见同学们都各自休息了,唯有苏子莫站在大太阳底下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考神君的分神惹得众男生纷纷跟着往那边张望。安小藤拍拍炎褚祤的肩:“说真的,考神,苏子莫是除你之外最让我佩服的人。”
“哦?”炎褚祤似是随意地接了句嘴。
“就在刚才,苏子莫在老师严令‘偷懒者死’后偷懒被抓,还因为资质的问题反驳老师。”
“‘资质’?什么资质?”考神君挑了挑眉毛,兴致盎然。
“身高。”
过了一会儿,宁堇年刚扭开一瓶矿泉水,安小藤就凑过来:“刚才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宁堇年扭开了矿泉水瓶的盖子,却并没喝水,问道。
“考神的笑。”
“有什么大不了?炎爷的招牌讽刺笑,北淮中学的人都见过。”
“我觉得,我可能发掘了考神君的另一面。”安小藤神神秘秘道。
“哪一面?”宁堇年隐约觉得心里有了答案,却又盼着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远处,炎褚祤拿着一瓶矿泉水朝苏子莫款款地走了过去。阳光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覆在少年俊逸的脸上,弄得少年脸微烫。
“温柔的一面。”安小藤嘻嘻一笑,露出八颗白白的牙。
只是安小藤过于单纯,考神递水,绝不就代表温柔。
苏子莫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火候刚好的烤肉,就差被人啃上一口了。所幸太阳不那么烈了,她能稍微舒坦点。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炎褚祤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脸鄙视地递出一瓶矿泉水。
苏子莫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来,扭开盖子正准备牛饮一番,忽觉不对:“这么好心?”该不会……在水里面下毒了吧?
炎褚祤只觉苏子莫这丫头越发有意思,正常情况下这时不都应该各种羞涩、各种矜持才对吗?他下意识地一挑下巴,皱眉道:“切,再不喝点水,你那尊容,太阳都被吓跑了。”
苏子莫觉得自己果然不是正常人,明明该问的是“什么叫我这‘尊容’?”但她顿了顿,脱口而出的竟是:“‘太阳被吓跑’?所以说你是来替受了惊吓、提前下班的太阳公公替天行道的咯?”
炎褚祤镇定自若,“嗯,我怕黑。”
苏子莫正仰着脖子喝个酣畅淋漓,一时被呛到,咳得死去活来,面对考神鄙视的眼神,她端出豪爽的架子:“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炎褚祤带着对苏子莫智商的悲悯不屑地甩了她一个白眼,也许是渐晚的斜阳太过温和,堇色的光芒把少年的影子拖得老长,让少年嘴角的那抹弧度越发悠扬。
炎褚祤跩跩的表情,在转身的瞬间,全部变成满满的笑容。
夕阳渐晚,操场上,有几对少男少女趁教导主任下班了,大胆地并肩而行。他们的影子都被拖得长长的。明明是该被封杀的场面,却偏偏,流露出青涩的美好。
火红的天空已成堇色的海洋,一点点,温柔地填满了某个少年的心房。
苏子莫看着炎褚祤的背影,渐渐地,就入了神。
说来考神还是很帅的嘛,虽然说话很难听,个性也欠扁,成绩也好得不要脸。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让人冷不丁就会心动的少年。
Stop!苏子莫你在想什么?“心动”这么美好的词,怎么可以跟炎褚祤那种人同时在你的脑海里出现?
苏子莫想到这儿,顿觉羞愧不已。一时冲动,想起体育老师今天的教导“有多余的情绪无法发泄怎么办?做几个蛙跳就好了”,当即蹲下来,抱着脑袋,闷头向前跳。
胡思乱想通通一边儿去!我跳!我跳!
嘭、嘭、嘭……将这碰撞声与自己的心跳区分开,炎褚祤不解地循声回头,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感觉到了么?铜像最近怪怪的。”一旁走过的两个同学在聊天。
“‘怪怪的?恐怖片啊?”
“也不是啦,听学长们说北淮第一任老校长特意把铜像塑得目光炯炯,威严逼人,号称北淮打击早恋的‘二圣’之首,可你发现没,最近铜像神情好温柔哦……”
而这边,两道目光相撞,一道充溢着“你白痴吗”的震惊,一道写满“我就是白痴啊”的无辜,就此厮杀出北淮校史上最激烈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