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枚举的学霸一一惨遭淘汰,海选赛进入如火如荼的生死决战。考神君风光无限地坐在台上,心里一定在偷偷乐吧?湛蓝无际的天空下,斑驳陆离的榕树轻轻摇曳,低吟着一段少年的心事浅淡……
“小祤,不可以让别人超过你哦。”
记忆中,女子清丽模糊的面容笑意犹存,温柔地抚弄他柔软的额发。
嗯!记忆中,他会意地点点头。于是乎,那个在别人手里东滚西跑、狼狈不堪的小皮球,愣是被他拍得虎虎生风。
稍大一点,母亲送他去学珠心算。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木制的算盘——又硬又板,掉到地上弹都弹不起来。
珠心算学习班的门口,他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鼓起勇气抬起脸,乌溜溜的眼睛湿润润的,奶声奶气地开了口:“妈妈,我不想学珠心算。”
女子温柔一笑,拍拍他肉嘟嘟的脸蛋:“懂事的孩子,妈妈才喜欢。”
打那时起,他就在潜意识里觉得:懂事,就是一声不吭地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但懂事的后果,就是他不能捧着遥控器看动画片里各种角色漫天飞舞了。
怀着一种“有舍才有得”的自我安慰心态,炎褚祤深吸一口气,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严肃,走进了那间不时传来小朋友哭喊声的教室。
那是一段他们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的久远尘事。
噼里啪啦!
老师一串熟练的拨弄,看得苏子莫眼花缭乱。
小的时候女孩大多相信脑袋上别着越多的发卡就越漂亮,于是炎褚祤一进教室就看见一个满脑袋发卡、好似七拼八凑版机器侠的丫头坐在那儿,面对老师焦躁的示范,泫然欲泣。
别发卡的人类是一种不可理喻且可怕至极的生物。那丫头竟转头看向他,抽噎了两下,一张嘴,“哇”一声,就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然后,这个观念就根深蒂固地驻扎进炎褚祤幼小的内心。
原本争强好胜的苏子莫,就这样惨遭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滑铁卢——她不仅不会珠心算,还要面对老师焦头烂额的不耐烦,以及旁边小朋友幸灾乐祸的窃喜。
于是只上一节课,她就发誓再也不上了。
妈妈无奈地听着女儿一番抱怨与不满,十分有远见地发出了一声哀叹:“乖乖,你将来的数学怎么办?”
好吧,苏子莫与数学交手的第一回合,苏子莫完败!
炎褚祤一进入小学,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补习班便从天而降。尤其是周末,早上七点钟便被妈妈从床上揪起来,一直补到晚上七点,顶着刚被灌输的满脑袋公式郁闷地回家。
而苏子莫同学,在大致了解了老爸老妈当年的数学成绩后,纠结地思索了一番,说:“妈,我想去补习奥数。”
所谓天道酬勤,在苏子莫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靠她这颗“文科脑袋”,勉强进入了全是学霸的奥数A班。
他依稀记得,小学时代每周六的最后一节补课,是奥数,五点补到七点。
他还记得,那天因为旷了一堂课而被留下来补考。空荡荡的教室里,被留下来补考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窗外,天色渐晚,灯火阑珊。
两人的座位恰好在教室的两端。他看了看女孩的后脑勺,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表、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他转笔时一失手笔掉在桌上的声音,还有她轻声哼唱的软语:“你好陌生人,会不会奇怪;如果有一天,我们亲密到无猜……”
并不甜美的声音,仅是因为这静谧的夜晚,而染上了一份让他心安的恬淡。
交卷的时候,经过她的桌畔,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没看清女孩的五官,却看见她正专心致志地往卷子上涂鸦。简陋的线条,勾勒出的笑脸却分外灿烂。
真是奇怪,当他开始有意留心时,却再也没能遇见那个在卷子上涂鸦的女孩。
至今苏子莫都觉得当初没继续学奥数是个遗憾,无奈曾经那三番五次的补考、满卷子看不懂的题目,还是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到了奥数的门外。
于是自那之后周六的时间便空了出来,可以同宁堇年一道去篮球场上打发时光。凭借超凡的球技,当炎褚祤运筹帷幄解代数时,苏子莫正笑傲球场唯求败。
时值豆蔻,时常可以看见同龄的少女们着一身棉布白裙,目光纯澈,笑容腼腆,也难怪常有人称赞道:“好漂亮。”
与此同时,苏子莫已经集齐了满满一打帅哥们的夸奖:“姑娘你真粗犷!”而她丝毫没有一点“我是不是太不淑女”的懊恼反思,反倒是引以为傲,笑得一口白牙晃啊晃。
忘不了那数不清的周末,苏子莫揽着个篮球,和宁堇年晃晃悠悠地走在夕阳渐晚的路上。橘子汽水在冰凉的玻璃瓶里翻滚着大大小小的气泡,香脆的薯片在唇齿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那时候,时光属于那一条条七拐八弯的小路,属于那百吃不厌的廉价零食,属于那巷口不时爆发出的大笑:“石头、剪刀、布——我赢了,拿薯片来!”
然而,苏子莫的畅玩生涯却在进入初中的伊始,被她自己亲手画上了一个句号。
“宁爷,我想当学霸。”
一天放学,苏子莫忽然对宁堇年说道。
“怎么着了?”宁堇年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几眼面前的“混世魔王”,惊讶地问。
“当学霸,我妈就不用再低声下气地求人,我就不会再被欺负。”苏子莫捏紧了拳头,无比郑重地树立了人生的第一个目标。
不比小学时代就抱了满满几箱奖杯的炎褚祤,苏子莫总的来说还是在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状态下混过了小学六年。
然而她忘不了那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忽然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的,夜是那么的静,静到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妈妈啜泣的声音。
“妈……”摇摇晃晃地起身踩上拖鞋,苏子莫走到客厅,看见妈妈红着眼、咬着唇,以一副虔诚的姿态,对着号码簿,不厌其烦地敲着座机上的数字按钮。
望见睡眼惺忪的苏子莫,妈妈一愣,“怎么了?”
“妈,你怎么还不睡?”苏子莫睡得糊里糊涂的,咕哝道。
“你先去睡,妈妈办点事情。”
第二天早上,妈妈兴奋地说:“真是太好了,十多年没见的老同学,我一联系,人家立刻就答应了,苏宝儿你可以安心地去念北淮中学了。”
才不是“一联系,人家立刻就答应”,苏子莫低头啃了一口面包,觉得喉咙酸涩。她昨晚明明听见妈妈低声哀求的声音。
妈妈一向是个好强而骄傲的人。苏子莫原本自以为看透了她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要点头哈腰的臭脾气。渐渐地,她晓得了那天晚上,妈妈厚着脸皮四处联系人的举动叫“找关系”。她也晓得了,面对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自己,妈妈只能“找关系”。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好鄙视自己。
一进了北淮中学,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长长的一张排名表告示着每个人的地位。坐在倒数几排的位置,面对周围同学的有意疏远,苏子莫觉得周身发冷——
以前的她,有球场,有棒棒糖,有一切。
现在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与此同时,炎褚祤和苏子莫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那样一个优异的他好似完全待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同时身处在另一种悲哀里。
那是一场关键到让炎褚祤至今都记忆犹新的奥数竞赛,不想去面对老师殷切的目光,不想去面对妈妈说着“没关系”时眼里那么明显的期盼。
他只是喜欢数学,只是喜欢沉浸在一道道难题里放飞思绪,仅此而已。
进考场的时候,照例被素昧平生的监考老师认了出来,格外亲切地同他微笑:“炎褚祤,好好发挥啊。”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零零碎碎地飘进他耳朵里——“是炎褚祤?”
“等会儿去要他电话号码!”
“长得一点都不学霸,那些传闻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们觉不觉得校花跟他好般配的!”
听到最后那句,炎褚祤不禁一个踉跄。当考神最奇怪的一点,就是总有人比他还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卷子发下来,毫无悬念,一帆风顺。
为了十拿九稳,他尽量控制速度,听见周边同学翻卷“哗哗”的声音才跟着翻卷。虽说表面上风平浪静,但炎褚祤总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压抑着,随时准备爆发。
最后一道压轴题,炎褚祤读了一遍,心里有了大概的解题思路。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蓄势待发的东西终于破茧而出,搅得他的思绪一塌糊涂。
长辈们总夸他懂事又乖巧。可年少那倔强的叛逆,纵使他如何抑制,终究还是爆发了。上苍,允他放纵这一次吧。毕竟……他已经压抑自己太多了。
他知道监考老师站在他身后看他答卷,那又如何?他看着最后一道题留下的大片空白,“啪”,盖上了笔盖。
最后一道题,鬼使神差、却又顺理成章的,他没做。交卷的时候,他忽然前所未有的轻松,懈下平日紧绷的筋肉,怔怔地望着窗外。
那是他从未留意的景色,浓密而翠绿的叶子沉甸甸地坠在树木的枝干上,褐色的枝干表面深陷着条条沟壑,天际辽远,流云徘徊。
真好看。
他想。
都比他的青春绚烂。
“请听题——”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发音把他的思绪拽回了现在,心里暗暗一惊,自己竟会陷入那么专注的发呆。
炎褚祤扫了一眼对手穆允。先前听说有个疯狂的家伙为了这次夺冠,愣是把《新华字典》给背了下来,貌似就是叫穆允呢。难怪他那么嚣张,不会这么倒霉吧?
炎褚祤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他只是个酷爱学理科的啊,为什么连这种明显是文科生较量的比赛也要让他来?
他收敛满心的烦躁,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毕竟校长大人收那么贵的学费,不坑她一顿饭,太对不起广大的北淮学子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领导站起来,满面微笑,表示自己有话要讲。
主持人哪敢怠慢,连忙转身让领导上台。
一段载满鼓励、激荡人心的陈词滥调过后,全场鼓掌。穆允嘻嘻笑:“领导真有口才!”
然后在台下的众目睽睽中,一向高冷得几近面瘫的炎褚祤竟吐了一下舌头,飞快地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
排山倒海的喜感顿时扑面而来!苏子莫一时没忍住,“噗”一下就笑了个前仰后翻。
“咳咳,两位选手准备好了吗?请听题……”
炎褚祤不禁屏住了呼吸,撑着脸颊,全神贯注地留神经过耳畔的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gān táng yí ài,旧时颂扬离去的地方官。”
话音刚落,柯盏顿有一种喷饭的冲动——啥玩意儿?
呵、呵呵!苏子莫的心在跳,胃在叫,十二指肠在欢笑!苍天啊大地啊,这个词她竟然会写——甘棠遗爱。
欢喜过后,只能默默地望着窗外饮泣,暗骂自己高兴个什么劲儿啊,现在坐在台上的又不是她。
哦,我是多么的云淡风轻啊。苏子莫深吸一口气,摆了一个十分淡定的姿态,镇定自若地观望着台上的风吹草动,忽觉自己很有当年诸葛先生的风范。
备战席上的柯盏拿起一瓶矿泉水,想喝几口水来缓解紧张得快要窒息的冲动,刚拧开瓶盖薄唇还没触到水,就听见从观众席上传来的一声河东狮吼:“考神君,你会写的对不对?!”
然后,本来就提心吊胆的柯盏顿时吓得手猛地一抖,水通通灌进嘴里。
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刚刚灌进去的水,又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再次涌出来——从鼻子里。
“噗咳咳……”一边被呛个半死,一边循声望去,柯盏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个悲愤的表情,“苏子莫,原来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