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光临斯廷保探险队的那场暴风雨,给詹姆斯·布莱克造成的灾难甚至更大。就在那耀眼的电光一闪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竟然从此改变了布莱克一生的命运。
布莱克带着一个替他拿照相机和一支备用来复枪的黑人,为了寻找可拍摄的野兽镜头,离开他的探险队所走的线路,选取了一条和大队行进路线方向相同、但有着更多狮子踪迹的小路前进。他计划傍晚时和大队在宿营地相会。和他同行的黑人既聪明又有丰富的野外丛林经验,关于大队的行进路线和速度他都了然于心。所以,他要完全负责把布莱克按时而且安全地带到约定地点。因此,布莱克得以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寻找拍照的机会上。
离开大队不久,布莱克就与一小队狮子不期而遇。它们有七八只之多,包括一头雄壮的公狮和一头母狮,以及五六个半大的刚长成的幼狮。
这群狮子看到布莱克他们,就开始在丛林比较稀疏的地方以一种悠闲的姿态避开他们向前走去。而布莱克紧随其后,以便找到最合适的机会获取照片。
这时和布莱克一起的黑人的脑海里,也描绘出兽群迂回曲折的行进路线和他们大队之间的距离。他知道在什么方向和什么时间他和他的主人将和大队相会。回到大队的路线上去,在他来说应是不成问题的事。
大概足有两个小时,他们紧紧追踪着狮群。他们为不时能看到几只狮子在树丛间时隐时现所鼓舞,而坚持随着它们前进,只是一直找不到最合适的机会拍下一组成功的照片。然后天空很快阴了下来。刹那间彤云密布,一场只有热带地区才有的那种可怕暴风雨不期而至。不久震耳欲聋的惊雷和使人目盲的闪电,像一场大灾难在布莱克和他的伙伴还来不及躲避时就把他们吞食了。
被几尺远的一个炸雷打昏的布莱克,睁开眼睛时暴风雨已经过去,太阳正从浓密的树叶间照射下来。他用一只胳膊肘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周围看着。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甚至还在茫然中,根本就不明白这场灾害的原因和给他造成的损失。
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大大有助于他很快恢复知觉,距他不到一百尺的距离内正站着那一群狮子。它们大约是七头,用一种庄严的目光审视着他。它们彼此之间各不相同的姿态和风度各具特色,甚至也像我们人类一样有它个体的特征和气质。
这些狮子观察着这个从来也没有骚扰过它们的叫作“人”的东西。它们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人”。它们从没有被捕猎过,更可幸的是它们现在都已经饱餐过,而且布莱克也没有必要去触动它们易怒的神经。对于他,它们只觉得好奇罢了。
当然布莱克并不了解这些。他只知道眼前七头狮子站在不到一百尺远的地方,它们并不在笼子里,而且,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支来复枪而不是相机。
为了不打搅它们,他偷眼向四周寻找他的武器。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不但看不见他的来复枪,就连他的黑人随从以及他背的那支备用的来复枪也都不知哪里去了。这个黑家伙能到哪里去?无疑他是被狮子们吓跑了。距离他约有二十尺有一棵颇为诱人的大树。他不知道,如果狮子们向他发起攻击时他是否能跑到那里去。他试图回想听到的有关野兽的知识,想起了一桩几乎是不言自明的事实:如果你见了野兽逃跑的话,那么它就会追上来。可是要到这棵树上去,却是要面对着它们走去。
布莱克现在处在一种犹豫不决的困境。就在这时,一头小狮子好奇地向前走了一步。对布莱克来说,事情变得更加紧迫了,因为狮子们越向前走,他逃到树上去的机会也就越少。
在一座巨大的丛林里,到处都有树环绕着。而这一次大自然却选择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把布莱克击倒。这里还有另外一棵大树,它在狮子的相对方向,也就是布莱克的背后一百尺,而距狮子约二百尺的地方。布莱克打量了一眼,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向这棵树逃去,那么他要跑一百尺,狮子们要跑二百尺,可是狮子的奔跑速度要快得多;如果他选择近处的这棵树,那么他只要跑二十尺,而狮子却要跑八十尺。看起来选择近处的这棵树对他似乎更有利,只是他要面对着狮子们走去。
布莱克可以说真是有点被吓坏了,但是除非狮子们是精神分析学家,它们无法理解这时布莱克的内心状态。它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布莱克这时为什么会站起来,不慌不忙地向它们走去(也就是向近处那棵大树走去)。这时对布莱克最难的技巧是让他自己的双腿服从他的控制。它们从来也没有这样不听指挥过。它们要跑,甚至布莱克的心和脑子也都有这种欲望,只是他的意志紧紧地约束着它们。
对布莱克来说这是一段紧张的时刻。布莱克在狮子们的注视下向它们走去的头五六步,他看到它们开始有点激动起来。母狮子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老公狮子咆哮了一两声。一头年轻的公狮子,也就是那头向前走了两步的小家伙,用它的尾巴向地上扫了两下,而且把头向下、向前伸去,露出了它的獠牙,偷偷地向前移动着身躯,作出一种要发起攻击势。
就在布莱克已经到达那棵大树时,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头母狮子忽然跳起来,转身向后跑去,而且咕噜着发出低低的一声哀鸣,而其余的在它后面的六头狮子也跟着走开了。
在以后的事态发展中,就连刚才那些让他虚惊一场的狮子也被忘记了。因为布莱克连喊了好多声,跟着他的那个黑人竟然连一声都不回答。布莱克决定要好好找找他。结果没走多远,他竟然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残肢和一支熔化了的来复枪管,至于那具照相机却是踪影全无了。显然震昏了布莱克的那个焦雷,给黑人随从和来复枪造成了更大的毁灭性损害。它不仅击死了黑人,甚至引爆了火药,炸飞了他的照相机和黑人的身体。就连曾经扛在他肩上的那支来复枪,也许在他倒地的一刻也被甩出老远,随着火药的爆炸不知炸到哪里去了。
现在,布莱克清楚地意识到他迷路了。他对他的探险队计划中的宿营地将在何方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他只能盲目地、按着他希望是正确的路线前进。但事实上,他应该向东北方向前进,而他却向正北方向走去。
整整两天,白天他在浓密的丛林里摸索前进,晚上则露宿在大树枝头。有一次他抱着睡觉的大树枝忽然摇晃起来,他从本来就无法安然入梦的间断睡眠中被惊醒。他感到树枝被什么大动物压弯了。他睁开眼搜寻时,发现在他的前方树叶中露出了两只让人恐怖的闪光的绿眼睛。布莱克知道这是一只豹子,只好掏出仅有的防身武器手枪,开了一枪。只听得一声可怖的吼叫,这只大猫不知是跳还是跌到了地上,也不知是否打中了什么地方,总之第二天布莱克下树已找不到它的踪影。
他在丛林中找到了丰富的食物和水。第三天他终于走出了丛林,来到一处高耸的山岭脚下。这也是数周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开阔的蓝天和在他与大山之间遥远的地平线。他原来并没有意识到不见天日的丛林和林立的树木给人感觉上的压抑,现在忽然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他觉出一种禁闭后获得自由的轻快与放松。找到救援好像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他想高唱或者大喊,但是他却收起了兴奋,向大山走去。他意识到在丛林里是不会有任何土著人的村庄的。他理智地认为在这水源充足的地方却可能有以狩猎为生的土人,也许在山坡上就可能找到他们的村庄。
布莱克跋涉到一个小山冈上,下面的山谷里有一条小溪流,也许这条小溪就会流向一个建在它旁边的村庄。要是他沿着小溪走去,大概会遇到这个村庄。他下到谷底,在溪水边他非常幸运地找到了一条已经踏出来的和水流平行的小路。他为将遇到土人而兴奋,为他们会很快帮他找到他的探险队所鼓舞,布莱克就这样想着,走进了峡谷。
布莱克顺着这条路大约走了三英里,一直也没有发现任何居民的痕迹。就在转过一个路口以后,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白十字架。它由石灰岩雕凿而成,就竖立在他的面前,足有六十英尺高,充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在它巨大的座基上还可以看出那些已经有些漫漶不清的碑文,更加证明了它存在过的古老时期和久远的年代。
布莱克审视了好半天这些文字,一点也弄不清它们的含义,也无法确定它们是什么文字。这些文字有点像起源之初的英文,但它们在这里出现,却又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这里大概距离阿比西尼亚的南部边境不会太远了,而阿比西尼亚人是信奉基督教的。他只好这样来解释这座巨大十字架的存在。但是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象征耶稣苦难的十字架放在这里,却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它表示什么?它是做什么用的?
它无言地竖立在这里,饱经风雨沧桑。它像暗示着布莱克前面可能是一处未知的险境,应该停止向前。因为,看起来它不像是出自一种仁慈的警戒,倒更像是对外来者显示出傲慢与憎恨。
布莱克对自己的这些胡思乱想不禁哑然失笑起来。于是丢开那迟疑不决的思绪,大步向前走去。当他走过这座巨大的白色石块时,尽管他并不是天主教徒,也不由得在自己的胸前画起了十字。对自己这一不自觉的生疏行动,他无法立刻作出解释,只能说这个陈旧古老的大十字架的存在对他有一种神秘可怕的无形压力,使他产生了敬畏与恐惧。
转过小路的另一处转弯以后,路旁左右正好有两块大约是从山上面滚落下来的大砾石,路开始变得狭窄起来,显然他快走入狭谷的尽头了。但这里至今看不到一点什么村落的痕迹。那么这条路所往何向呢?它的形成总得意味着它通向何处吧!他相信他能找到这条路的终点和目的地,如果运气好的话。
布莱克尽管仍然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十字架而心情沉郁,他还是决定穿过这两块大砾石。就在他走过这两块大砾石的时候,突然钻出一个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而从他身后又钻出了另一个人挡住退路。他们都是身材高大健壮、体形匀称的黑人。他们一点也没有对布莱克的出现显出奇怪和惊讶。布莱克当然很想遇到黑人土著,尤其是当他迷路的时刻,不过却不是像他面前出现的穿着奇装异服的家伙:他们穿着皮制的紧身无袖外套,上面显眼地绣着一枚大红十字;外套的下面是一件合身的长袍;脚上穿着由皮条几乎缠绑到膝下的凉鞋;头上戴着豹皮制的尖顶头盔,向下垂一直盖过耳朵;手里各自拿着一把尖刃的长刀。
布莱克一下子就感觉到这两个黑人手中尖刀的威力,它们一个正对着他的小肚子,另一个也正好顶在他的后腰上。
“你是谁?”(这个黑人说的“你”却是用的老式英文“汝”,以下城堡里的人均用古英语。)面对着布莱克的那个黑人问道。
要是他们用的希腊语或别的什么布莱克不懂的语言,都远没有在这块非洲腹地,突然发出这种陈年往岁的英语更使布莱克大吃一惊的了。他一下子竟愣在那里,什么也答不上来。
“保罗,这家伙肯定是一个撒拉逊人(阿拉伯人的古称)。”站在布莱克后面的黑人说道,“不管他懂不懂我们的话,或者他说什么,准是一个闯进来的奸细。”
“非也,彼得·威格,我以我的名字保罗·鲍得金保证,他不是异教徒,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管他是何等人,只要把他带到队长那里去,一问就知道了,不是吗?保罗·鲍得金。”
“在这里问一问有什么。他会回答的。”
“住口!在此是我说了算,汝带他去,我继续守在此地等汝回来。”彼得命令道。
于是保罗让开了路,让布莱克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循路走去。此时布莱克不用向后看就知道,保罗的刀尖一定紧对着他的后心,摆出一副时刻防备的姿势。
他们面前的路是平坦的,布莱克用不着任何迟疑,径直向山崖走去。在那里出现了一个洞口,引向在岩石上开出的一条直上陡坡的甬道。在它的入口处有一个在一侧岩壁上凿出的石龛,那里面斜放了好多用芦苇或细树枝绑起来蘸了松脂的火把。保罗·鲍得金从他身侧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金属小盒,从里面拿出一点火绒,用火镰和火石打着一些火星在上面,然后吹起火苗,把手中捡起的一支火把点着,转身挥手仍然让布莱克走在前面。不用说他仍然用他的刀尖顶着美国人的后心前进。布莱克发现这里的通道狭窄而弯曲,当然是很利于防守了。脚下的石板已磨得很光洁,甚至能把火把的光亮反射到洞壁上。尽管顶板和两侧都有一道道被烟熏黑的地方,甬道里却仍然显得分外明亮。布莱克现在一点也看不到甬道的尽头,不知道它将延伸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