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秃鹫正悠闲地绕着大圈飞翔在乌戈戈河右岸的上空。那只曾挂在琴恩胸前的金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现在它不再让秃鹫感到烦恼了,因为当它飞起来时,这小金盒并不妨碍它了。只有当它落到地上,并在地上行走时,这个小盒子,才让秃鹫感到不便,因为它老在秃鹫的脚前碰来碰去,而当秃鹫碰到它时,就免不了要绊一下。秃鹫挣扎了无数次,挣脱不掉,也就慢慢习惯了,只好接受了这个摆脱不了的讨厌的魔鬼。现在秃鹫忽然看见在自己的下面,躺着一头戈格(猿语,水牛)的尸体,秃鹫马上知道这是适合自己的一顿美餐,它向周围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敌人会来干扰,于是秃鹫就照直向它扑去。
距离这里若干英里之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和一个黑人小女孩,正匍伏地隐藏在一个浓密的灌木丛中。白人的一只手,正捂在小女孩的嘴上,而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把短刀,刀尖正对着小女孩的心脏,似乎随时都有扎下去的可能。那白人的眼睛却不看着小女孩,而是睁得大大的,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向一条小路上望着。小路上正有两个黑武士,在向前走着。原来这两个黑武士,是来自阿贝贝村的,也恰好就是来寻找和救助巫师卡米斯的小女儿妩娃的。但是这时正在埃斯特本刀尖威胁下的小妩娃,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一来她的嘴被捂着,想喊也喊不出来;二来,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逼在她的胸前,她若稍稍弄出点声音来,那把刀子就会扎下来,要了她的命,这一点她心里是明白的,等那两个黑武士来救她时,她的命早就没了。所以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黑武士,渐渐走近她,又离她远去,她甚至能认出这两个黑武士,就是她父亲村子里的,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直到那两个黑武士走远了,西班牙人埃斯特本,才拉着她回到小路上来。这条路对小妩娃来说,似乎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也永远没有目的地的,穿过一座又一座丛林的路。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说泰山。泰山在矮人的城里,受到了很隆重的欢迎,于是他决定先在这里小住,考察一下矮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为了考察的便利,他也学起了他们的语言。这对泰山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泰山平时,已经学会了很多种语言了,况且,他人又聪明,任何一种语言,一学就会。因此,他很快就学会了矮人国里的语言。泰山在这里住了没有多久,就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起初矮人们疑心他是阿拉里人,虽然他和阿拉里人的外貌不完全一样,但高矮是差不多的。他们以为他一定也不会说话,后来听到他能发声,而且学习语言非常之快,才断定他不是阿拉里人。于是国王阿顿卓哈基斯,派了几个人,专门教给他语言。并且国王还对全国的民众下了命令,要大家以诚恳热情的态度,对待这位奇怪的巨人。他若有什么问题要问,一定要忠实地、用简单明了的话告诉他。凡是这位嘉宾想了解的,都尽量满足他。
国王阿顿卓哈基斯之所以这样优待泰山,是因为泰山从阿拉里女人手中救出来的那个小武士,原来就是本国的王子柯莫多弗劳伦萨,因此,国王对他非常感激。他为泰山的生活,设想得很周到,给他设置的住处,是在一株大树的树荫下,这株树的枝叶,可以伸到城墙外。还选派了一百个奴隶,按时给泰山送上丰美的食品。在泰山散步的时候,总有一队骑兵,在前面为他开路。因为城里的矮人,比泰山矮多了,如果不做好清道工作,说不定冷不防会被泰山踢倒。其实泰山走路或做什么事,也非常小心,时时留意着不要伤害了他们。
泰山渐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家的事。王子柯莫多弗劳伦萨,几乎天天到泰山这里来看他,顺便也告诉他国内所发生的一些事,使泰山对这个国家随时都有新的了解。泰山在散步的时候,也观察着城里的一切。他发觉,这个国家的建筑是非常奇特而巧妙的。起初泰山看见的圆形小山,原来就是他们的房屋,比泰山的身体,还要高得多。他们的房屋居然能造得既好看,又实用。造这种圆形的房屋,是有一定的步骤的。第一步工作是,先用每块约五十磅重的石头,堆成地基。石头的搬运是个大工程,由奴隶们用绳子绑在石块上,从石头的产地把它拖到应该放置的位置上来。每次都有上千人在一起工作,所以进度还是很快的。屋子的地基是圆形,直径在一百五十英尺到二百英尺之间,这是外层围墙。外层围墙里面,再造上一圈,两圈之间,约相距十英尺。在内外两个圆圈上,各留四个开口,这就是将来通到室内的出入口,然后再砌起这四个出入口的墙壁。墙基是造在地上的,砌墙的原料依然是石块。但是,对于石块的质地、重量和大小,却挑选得非常认真。先用精选的石块,码出第一层的走廊和房间轮廓的间隔,这些石块都是选匀称而整齐的,码放时要严丝合缝,以便于上面再码第二层。他们之所以要这样精细,就是为了让它能承受一整座大厦墙体的重量。至于走廊,约有三英尺宽,若是按正常人身体的比例来算,这走廊就相当于十二英尺了。房间有大有小,似乎是按照将来做什么用为标准。在这圆形房屋的中心点,留有一片空场,直径约十英尺。周围的房屋逐渐盖高起来,但中间这片空场却始终留着,因此,直到房屋完工之后,这块圆的地方,就形成了个通气的大圆筒,从地面直通到屋顶。
最底下的一层建好之后,即顺着走廊整个的长度,间隔地做成一个个连接的拱顶。这种拱顶高约六英寸。拱顶是用木条和木板,以简便的方式牢牢地咬合在一起的。它们与墙体的周边相连,用木榫加以固定。由于拱顶是沿着房间外的走廊建造的,为了使内墙和外墙与走廊的拱顶齐平,走廊拱顶与房屋内墙之间的空隙,都用小块的砾石填满。房间的天花板用见方的硬木檩条封顶,较大的房间还以木柱做支撑。在屋顶的檩条上,再盖上密接的木板,板与板之间,用木榫钉牢。这种房间,比没有天花板的走廊要高,为了解决这个高低不平的问题,所以支着许多大锅,熬着一种天然的土沥青,溶化后,倒在低的地方,使其高低一致。就这样,用砾石和土沥青把它填高,然后再建筑第二层。第二层的造法,和第一层完全一样。
国王阿顿卓哈基斯的皇宫,造法也是这样的。皇宫的直径是二百二十英尺,高一百一十英尺。共有三十六层,可住八万人。真可以说是矮人国里的摩天大楼了。城中共有十幢这样的圆屋,以王宫为最高大,其他的比王宫要小些。这十幢圆屋,共可住五十万人。其中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奴隶,他们绝大多数都充当工人和仆役,另外还有五十万是造屋的手艺工人,他们的手艺并不精,都分住在若干个石矿中。造屋的石料,就靠他们在石矿中凿出来。矿内的道路和住室,都用粗大的木材支撑着,十分安全,房中设备也还不错,所以住在石矿中的奴隶们,觉得很舒服,和圆屋里住着的人相比,似乎不相上下。这座城池,本来就是建在古代产石头的地方,所以排水的结构很讲究,因此住在底层的奴隶们,并不感到潮湿。
圆屋当中,因为有了那个通气的大圆筒,再加上有许多窗户,所以空气非常流通。窗户就建在外围的墙上,墙上每隔若干尺,一定有一个窗子,空气和光线,都能从窗子透进来。各个房间,在窗子和通气洞之间,都点着一种燃烧很慢,而且无烟的蜡烛。
泰山对于这些圆屋,都进行了仔细的考察。对于正在建筑中的新圆屋,就更加注意。因为考察已建好的圆屋,只能看出它的构造,而观察正在建筑的新屋,更可以明了它的建筑步骤。泰山经常和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和他的朋友们,学习他们国家的语言,听懂了他们的话,一起交谈,更可以知道许多关于他们的事情。
泰山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城中的奴隶,是他们从战争中俘获的俘虏,也有些是俘虏们的后代。甚至有些奴隶,已经是俘虏的几代子孙了,他们对于自己的身世,早已茫然无所知了,只以为自己是阿顿卓哈基斯国王统治下的特劳汉纳特尔玛苦斯城的人民呢,并不知道自己与别的民众有什么两样。国王对俘虏并不虐待,尤其对他们的第二代子孙,甚至可以说已很优待,并不强迫他们做工。新捕获来的俘虏和他们的子女,都和手艺工人住在一起,他们却是要做苦工的,譬如矿工、石匠、泥瓦匠等等,他们之中,约有一半的人,因劳累过度而死亡。俘虏的下一代子女,就有受教育的权利了,如果能有一技之长,就可以蒙国王的准许,从石矿上搬到圆屋里居住,他们的生活,也会变得宽裕舒适得多。其中也有非常幸运的,从此飞黄腾达起来,一跃而到王宫中去。有的由于婚姻关系,有的由于贵族的提拔,都会有升迁的机会。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中,等级观念似乎不是那么强,上层的人非常乐意提拔下层的人,只要你真的有什么特殊的专长。
泰山也发现了他们等级观念淡薄这个问题,曾向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询问,王子回答说:
“等级观念淡薄这个问题嘛,可就说来话长了,让我从头给你说起吧!在很多很多年之前,我们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还在克拉玛塔玛罗萨国王的统治之下,有一次,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的国王,派他们的武士来侵略我们,我们的武士出城应战,结果大败而归。被敌方掳去了成千的男男女女。要不是我们的奴隶们勇敢善战,我们几乎要到了亡国的地步。克拉玛塔玛罗萨国王是我们直系亲属的祖先,他在总结这次战争中,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奴隶们的战斗力,比武士们强得多。他们的体格不但比我方的武士强,甚至也比敌方的武士强。武士们和王宫里的人,只战斗几分钟,就筋疲力尽,再也支持不下去了,而奴隶们却大不相同,他们在战斗中,似乎不知疲倦,竟然能勇猛地连续冲锋陷阵,他们的精力,何以如此充沛呢?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道理。
“克拉玛塔玛罗萨带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等战事平息了之后,国王召集了全城没有战死的主要官员,其实,毋宁说是全体官员开会,向他们指出,我方这次失败的原因,是由于我们的武士身体太弱,并和大家共同讨论,究竟该如何改变这种现状,那些官员们都面面相觑,无人作答。只有一个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年轻人,指出了奴隶们比武士们身体强壮的事实,并提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我们这一族人,是最古老的密纽尼安族人一脉相传下来的。我们历代的国王禁止城里人和城外人通婚,因此,我们城内的民众,一向缺少新鲜血液,因而种族会退化。而那些奴隶们则不然,他们本来就是俘虏,当他们在本地时,可以和很多外界人通婚,接受了不少新的血脉,因此,种族也得到了改良。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比我们强壮,我认为,这是个无庸争议的事实。这名年轻人要求国王下令,先从武士这个阶层做起,让他们和奴隶通婚,并且命令每一个武士,必须挑选一个女奴隶做妻子。在开始的时候,有人反对这种做法,可是国王确实有远见,他坚定不移地接受了这个提议。首先他自己先以身作则,在奴隶中选了一个女人做妻子。这样一来,自然带动了下面,同时,国王又用严厉的命令督促着,于是,娶奴隶做妻子,就成了一种风气,在国内普遍起来了。
“娶奴隶做妻子之后,所生下的后代,果然见了成效,我们的子孙,明显地身体转弱为强了。现在,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们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的武士们,多么强壮!多么勇敢!可以说,在密纽尼安族人之中,可以数第一了。
“我们自古以来的敌人,就是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的人。他们也学着我们的样子,实行起与奴隶通婚的新政策。因为他们从我们这儿掳去过俘虏,从他们的供词中,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实行这个政策,却比我们要晚几代人了。这种通婚的制度,现在都习以为常了。我们掳来的奴隶,其实也就是其他城里的武士,从这一点看来,和奴隶通婚,并不是什么降低身份的事。这个方法收效之后,每逢有战事的时候,双方都有意抢夺美丽的女人,这样,以求得强健而貌美的新国民。
“我们王室,之所以能够传到现在,是沾了这个做法的光。我们的祖先,本来有一种遗传的癫狂症,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它不传给子孙。但是从这个新政策实行之后,由于女奴隶们的新鲜血液,起了消毒的作用,这种病竟不治自愈了。从此以后,等级尊卑等等观念,也就自然而然地打破了。最底层的人,也可以擢升到最高层。而且,王室的公子,如果不娶一个女奴隶做妻子,别人反而会对他有看法的。”
泰山听了之后,问道:“请恕我冒昧,我想问问你的夫人,是不是也是在战争中,从别的城市抢来的?”
柯莫多弗劳伦萨答道:“我还没有娶妻呢。我们现在正准备和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打仗,因为从那儿来的奴隶们,都说他们城里的公主,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她的名字叫珍萨拉,她和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都认为这个公主,应该给阿顿卓哈基斯国王的儿子做妻子。”
泰山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呢?”
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说:“我们不跟他们通婚已经有好几代人了。虽然他们也想抢我们王室的女人,可是他们没有这种力量和幸运,始终没能劫取到我们王室的女子,因此,只好到别的较远的城里,去寻找他们的配偶。现在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的国王,名叫爱克莫尔哈格,也就是珍萨拉的父亲,他的妻子,是从很远的一个城里抢来的。而且从我们的历史记载来看,我们也从来没抢过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的女俘虏。从这几点看来,如果真能抢到珍萨拉,她倒真是我理想的妻子。”
泰山又很好奇地问:“但你们之间,怎么能有爱情呢?你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连面都没有见过呀!”
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听了这话,笑了笑,耸耸肩说:“何必一定要有爱情呢?将来她和我结了婚,如果生了儿子,那么这孩子就是未来的国王了,王太后的这份尊荣,就足够维系她对我的心了。”
有一段时间,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和他的父亲以及武士们,由于要去攻打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有许多战备工作要做,所以泰山就没有人陪伴了,他反而觉得自由得多了。他可以随意到处走走看看,几乎这里的每一种事物,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他看奴隶们做重体力活,建造圆形房屋,进度很快。有时泰山也到田野里去,看另外一批奴隶干农活儿。看他们用一种小小的犁,前面用小羚羊拖着。凡是第一代或第二代奴隶在工作时,旁边都有武装的兵士监视着。派武装兵士有两个作用:一方面是保护他们,因为奴隶们是手无寸铁的,如果有敌人或野兽来袭击,他们将无法抵御;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他们逃走,或者联合起来,图谋不轨。这些奴隶,都穿着绿色的制服,下端长及膝盖,胸前和背后,都有一个黑色的符号,标明他们的出生地和所属的主人。有一部分做公共工作的奴隶,是直接隶属于国王的。在乡间,人们的地位,大多是以所租土地的多少,以及拥有奴隶数目的多少为标志的。
在城里,有几千名的奴隶,都穿着白制服。这些人,是经他们的主人提拔过的,有的监督低级奴隶工作,也有的经营买卖。他们的行动较为自由,但也和一般的奴隶一样,脚上穿着草鞋,制服的前后,各有一个红色记号,标明他们所属的主人。第二代奴隶的制服上,还有一小块绿色的标记。另外一些头上有标记的,大概属于高级奴隶。也有把标记做在袖子上的,也表明他的职业,如厨工、理发师、金银匠、陶瓷工以及王宫中的仆役等等。无论是哪一种奴隶,只需看看他制服上的记号,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属于什么职业,他的主人是谁。
武士的财富,往往从他们所用的金银器皿的精美程度,以及数量多少来看。这些金银器皿都由精于工艺的奴隶们制造出来,卖给他们。因此,有技术的奴隶都很忙碌,除了有时也出门做生意之外,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埋头打造金银器皿。有些家庭,则专门从事农业,也有豢养羚羊的,不过这一类粗活,往往由奴隶给主人代劳。但是,专门畜养当坐骑用的小王羚,却是一种很受重视的高尚职业,这种人的地位并不低于武士。即使国王的儿子,也得自己喂养和训练自己乘骑的羚羊呢。
泰山就在这种走走看看之中,度过了不少日子,他考察并弄懂了很多事,感到心满意足。他曾向这个城里的人询问过,如果想走出这个荆棘围绕的世界,该从哪里走?这个国度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们都说,这个荆棘圈子,是不能逾越的,连野兽也穿不出去,他们自有生以来,只知道这个荆棘圈子以内的事。泰山并不急于想走,他在这里生活得很自由,很舒服,看着这些比自己小得多的矮人,小至如何生活,大至如何治理国家,他都觉得很有趣。但是,终究有一天,他必须走出这个荆棘圈子,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始终没有泯灭过。
但是,有一天早晨,东方的天空刚升起第一缕晨曦时,突然的变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