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奉命带着泰山和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走过了许多房间和好几道走廊,一直走到圆屋的中部,但仍旧没有离开刚才的那一层,也就是国王和赞茨罗哈格所住的那一层。最后,他们被带进了一间小屋里,进去之后,就听到屋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从声音听得出,这扇门是很牢固的。
这间房子里没有点蜡烛,只借着窗户上透进来的一点光稍稍能看出房子里的大概轮廓。这屋子里有两条长椅和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亮光从一个很狭小的窗口透进来,窗口上有着结实的铁栅栏,但能分辨得出,照进来的是阳光。
王子低声说:“这里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咱们可以畅所欲言了,不过,还是必须留心,防备隔墙有耳。在我们国里有句古话,连你墙壁上的石头,也不能相信它绝对忠诚。”
泰山向周围审视了一下,问王子:“咱们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你对于密纽尼安族的屋子,总比我熟悉吧?”
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说:“我们是在爱克莫尔哈格王宫的最高层。因为国王是决不到他城内另外的圆屋中去的,刚才他不是还在这儿吗?所以,可以断定,这里一定是国王的地方。在圆屋中间通气筒四周的各个屋子,都叫作最内室,我们现在就在最内室的一间里。这里有通气筒可以换气,因而不必点蜡烛。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跟国王和赞茨罗哈格三个人在屋里时,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泰山回答说:“我已经知道他们把我身体缩小的方法了。而且,我还听他们说,我的身体可以恢复原状,缩小的期限,短则三个月,最长也不过三十九个月。连赞茨罗哈格本人,也不准确知道我的身体什么时候会恢复原状。”
王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兴奋地说:“我希望你可千万别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恢复你原来的大小,若是你突然变大起来,我真不知道这间屋子怎么放得下你!”
泰山同意王子这个看法,他说:“待在这里不是个事儿,我总得想个办法出去才成。这种处境可真******糟糕。”
王子说:“这里第一层走廊还是比较宽大的,当你有从前那么高大的时候,假如在第一层走廊里,弯着腰也许还能走过去,越到上层,走廊越低,所以你如果在这里恢复了原来的高矮,我敢说,你是断然出不去的。”
泰山笑了笑说:“这样倒也好,那这就逼着我必须在变大之前出去不可了。”
王子摇了摇头说:“能够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了,我的朋友。但是,如果你也是密纽尼安人,你就会明白,在咱们今天这样的处境下,还打算逃走,那只能是一种空想了。你来看看,你看见窗户上的铁条了吗?”他说着,走到窗前,扳着那粗重的铁栅栏说:“你试试看,你能把这玩意儿扳断吗?”
泰山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抛掉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
泰山说完,就走到窗前,和王子并肩站在一起,伸手握住铁条,试着摇了摇,说:“这东西也不十分坚固。”他用力一扳,铁条竟弯曲了!泰山和王子都格外高兴。泰山于是用出他全身的力气,有两根铁条被他扭弯得几乎要断了,有一头已经脱离了原位。
王子非常吃惊地看着他的朋友,不禁高兴地叫起来:“赞茨罗哈格虽然缩小了你的身体,但你原来的力气,却一点也没有变。”
泰山说:“谁都无法支配我原有的力气。”说着,他不断地扳着、扭着,不大会儿工夫,窗子上的铁条,都被他一根根拔下来了。他把一根铁条弄直,交给王子说:“你拿着这个,到必要的时候,这可是一件很得力的武器呢。假如我们逃出去,遇到需要动武的时候,这东西就派上用场了。”他自己也弄直了一根,带在身边。
王子仍惊疑不定地看着泰山说:“依你看来,难道就靠这么一根铁条,就能抵挡城里的四十八万敌人吗?”
泰山说:“当然不仅止此,铁条之外,更重要的是还有我的智慧呢!”
王子说:“我看也是,光靠一根铁条怎么行呢?你是得多用点智慧。”
泰山非常有把握地说:“智慧比铁条重要得多,到时候我会用的。”
王子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所以半开玩笑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用呢?”
泰山说:“今天晚上,明天,或者下个月,这可说不准,要看机会什么时候到来。我随时随地留心着,打着逃走的主意。自从我恢复了知觉,明白自己成了俘虏之后,我一直没放弃过逃走的念头。”
王子仍是没有信心地摇摇头。
泰山问:“你对咱们能逃出去,没有信心吗?”
王子连忙说:“不!不能这样说,我当然相信你。虽然我的判断力告诉我,咱们成功的希望可能很小,但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争取成功。有志者事竟成,自助者天助之,希望咱们能成功。”
泰山自被俘以来是难得笑的,但他这次却笑出声来了。他说:“让我们还照原样把铁条装上去,免得被别人看见坏了大事。说不定送食物的人一会儿就来,咱们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于是他们又把铁条照原样装回去,刚才泰山取下来很快,现在装上去比取下来更快。等他们装好之后没多久,天已经黑了,不久,门开了,两个武士,拿着蜡烛,领着一个奴隶,提着一桶食物,还有几瓶水。他们把食物和水放在桌上,用蜡烛照了照屋里就要走,王子赶紧说:“武士,我们这里没有蜡烛,你能给我们留下一支吗?”
那武士回答说:“你们这屋里不需要蜡烛。其实,你们只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天就可以回石矿里去了。石矿里蜡烛多得很呢。”说完,他们就走出去了,从外面关好了门。泰山和王子听着他们在外面上了闩,脚步声渐渐走远。这时屋子里很黑,他们摸索着吃了晚饭,喝了点水。
王子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说:“你刚才听到他们的话了吧,明天我们还得回石矿,你想,咱们只有今晚这一夜的时间,怎么能从离地面几百英尺的地方逃出去呢?”
泰山却非常坚定地说:“我是决不打算回石矿里去的,我想,就连你也不必回去。”
王子问:“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泰山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必须在今夜就逃走不可。”
王子听了反而笑起来,他认为泰山说的话,根本没有可能。
泰山吃饱了之后,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先拆下那根作为防身武器的铁条,又把另一根递给王子。墙的厚度有十尺左右,这里所说的尺,是密纽尼安族的尺寸,如果按正常标准,一尺约合三英寸光景。上层的窗口,比下层的要窄些,但要钻过一个人去,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泰山要爬过窗口,钻到窗子外面去。
泰山钻到外面,看了看外面是一片漆黑,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往下看,下一层的窗口,却有点点灯光。他估计了一下从窗口到下一层屋顶的距离,并不太远。而再往下面看,却是垂直陡峭的墙壁,按密纽尼安尺算,约有四百尺。
泰山把外面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又回到屋里,问王子:“你估计一下,从这间屋子的窗口,到下面的屋顶,大约有多高?”
王子说:“大约有十二尺。”
泰山从窗上拆下最长的一根铁条来,量了一下,说:“差得太远了。”
王子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差得太远了?”
泰山说:“离下一层的屋顶。”
王子仍不明白,说:“这里离屋顶的远近有什么关系?即使能下到屋顶,离地面还远着呢,我们不还是下不去吗?”
泰山说:“嘿,很有这个可能呢。如果我们爬到下一层的屋顶,就可以想出办法到地面。现在看来,只有通过墙内的通气井了,因为只有它,是从屋顶顺内墙,直通到地面的。从那儿走,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最小。”
王子说:“你好像在说笑话,照你那么说,仿佛咱们能够昂首阔步走出城去一样。那怎么行呢?那些守卫的士兵是干什么的?照你说的这样走法,我看走不到一半,即使不被杀死,也会被人发现的。”
泰山说:“正是因为这样,咱们从通气井下去是最安全的。通气井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在咱们到地面以前,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王子几乎急了,高声说:“你疯了吗?从通气筒爬下去,万一失足的话,会一直跌下四百尺的地面去,你还想活吗?”泰山笑笑说:“别着急,你只管跟着我走,等着瞧就是了。”
王子不再说什么,只听见泰山在黑暗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金属在石头上磨擦的声音,磨一阵又敲打一阵,声音并不高,但很沉重,在深夜里听来,闷声闷气的。
王子问:“你在做什么?”
泰山没正面回答他,只简单地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泰山又问王子:“你能在石矿中,找到他们囚禁苔拉丝卡尔的地方吗?”
王子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泰山说:“我们必须去找她。我答应过她,逃走时,一定带她一块儿走。”
王子说:“要找,我倒是能找到她。”泰山听得出,王子的语调并不乐观。
泰山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王子在黑暗中只听见沉重的声音,知道是铁器和石头相磨擦和敲击的声音。
泰山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里的人,你是不是每个都能认识?”
王子说:“那怎么可能呢?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里,连奴隶都算上,少说也有一百万人,我怎么能都认识呢?”
泰山问:“那么,住在王宫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王子说:“恐怕也不能,只有那些贵族,还有一些武士,可能面熟,但不见得叫得上他们的名字来。”
泰山说:“只要你能认识一些就好。”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泰山又问:“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一个武士,在自己本城的圆屋里,可以自由行动吗?”
王子说:“在白天里,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是可以随便行动的。但除了王宫。”
泰山又问:“那么,在白天里,武士可以随便到石矿里去吗?”
王子说:“一般情况下,如果有公事,武士可以到矿里去,不会受到盘问。”
泰山又静静地工作了一会儿,说:“来,现在咱们可以准备走了。”
王子说:“我跟你一块儿走,咱们俩到底是好朋友,别管走出去有多危险,我已经想好了,即使死了,也比当一辈子奴隶强。咱们逃出去,我知道是很危险的,但是,必须冒这个险才有获得自由的机会。”
泰山说:“这话才对了,我的好朋友!我们应该乐观一点,不自由,毋宁死!我选择今夜逃走,是因为我们一旦回到石矿里去,逃走的机会几乎就等于零了。今夜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所以绝不可错过。”
王子说:“咱们用什么方法逃出这间黑屋子呢?”
泰山说:“走圆屋中间的通气筒。但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问你,一个穿白衣服的奴隶,白天可不可以到石矿里去?”
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不明白这个问题和逃走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复他说:“不行,白衣奴隶从来不到石矿里去。”
泰山最后问:“我刚才给你的那根拉直了的铁条,你带在身边了吗?”
王子说:“我带着呢。”
泰山说:“好!你跟我从窗户里爬出去,带上所有我留在窗口的铁条,我这里已经带上大部分了,剩下的归你带。现在,就跟我来吧!”
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在黑暗中,听见泰山从窗口爬出去了,同时也听到铁条的碰击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接着,他也壮起胆子,跟着爬了出去。他经过窗口的时候,拿了泰山留在那里的铁条,一共有四根。他拿到手时才发现,每根铁条的两端,都弯曲成了钩状。这时他才明白,刚才听到泰山那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他是在做这个工作,但此时他还没有明白这些铁钩派什么用场。他刚刚爬出窗口,就被泰山拦住了。
泰山说:“慢着,等一等,让我在窗口钻一个洞,等挂牢了铁钩,我们就可以走了。”
片刻之后,泰山回头对王子说:“请把铁钩递给我。”
泰山接过那些铁钩,又默默地工作了一阵,王子听见泰山的身体,在窗口向外移动。
泰山又说:“让我先下去,王子!你在窗边等着,听到我吹口哨,你就跟着我下来。”
王子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下到哪里去?”
泰山说:“从这里下到最近一层的窗口,我算了算,从这里到下面的窗口,大约有十八尺,希望在这十八尺之间,没有人发现我们。我刚才把铁条弯成铁钩,上面钩住窗户上的洞,下端垂到十八尺下的窗口。”王子这时才明白了泰山的全部用意。泰山顺着铁条向下滑,铁条不断地摇摆着,他小心谨慎地往下爬,终于下到了下一层的窗口。往下面看,是黑洞洞的通气筒的底部。从这里下到地面,大约还有四百尺陡峭的墙壁,如果失足掉下去,那可真要跌个粉身碎骨。
那铁钩的上端,钩在窗边的小洞里,并不十分牢固,万一铁钩滑脱,连人带钩从四百多尺的高空直落下去,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泰山往下爬时,把作为武器的铁条别在身上,双手握住铁钩,慢慢向下移动,每移一次,不过几寸远。泰山之所以这样慢慢移动,有两个道理,一个是移动得慢,可以稳住铁钩,使它不致滑脱;另一个是动作慢一些,可以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夜深人静的,惊动了别人。通气筒中十分黑暗,这倒有利于泰山的行动,因为即使对面窗子里有人,也不会看见窗外滑过的泰山。
当泰山一直慢慢地攀援下去,到了铁钩末端的时候,底下正好够着下一层楼的窗口。泰山向窗里望了望,里面十分黑暗,可见屋里没有人,泰山心里很是高兴。他暗暗希望那扇窗子没从里面插死,最好连屋门也能从里面打开,若真这样,可就太理想了。泰山站稳了身子之后,就向上吹了一下口哨,立即觉察出铁钩的上端在摇晃,知道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也跟着下来了。下面的窗口比上面那扇要宽大些,泰山可以把身体站直了。他在静静地等王子下来,几次小声叮咛王子不要心急,抓稳了,千万不可失手。过了好一阵,王子也下到了窗口,泰山接着他,使他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王子似乎意外地高兴,低声说:“哎呀,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居然实现了!现在我才真的相信,咱们逃出去不是不可能的了。”
泰山说:“逃走是可能的,但是现在精神上还不能放松,咱们的逃走,还只是刚刚开始呢,你跟我来吧。”
他俩把铁条从身上取下来,握在手里,试了试,窗子是能推开的,就从窗口跳进这间屋子。屋里非常黑暗,泰山摸索着向屋里一步步走去,只觉得这间屋里堆放着木桶和瓶子一类的东西。王子紧跟在泰山身后,他到底是熟悉密纽尼安族的城内建筑的,他低声说:“我明白了,听说他们这里在禁酒,这间屋子一定是贮藏充公私酒的地方。我刚到这里时,就听到人们纷纷议论的,不外是重税和禁酒这两件事。他们对酒,看得比珠宝还宝贵,我猜,这间屋子的屋门一定是紧紧锁着的。”
泰山说:“恐怕不是,因为我已找到通往屋门口的路了,那里正好有一线亮光透进来。”
他俩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各人手里都紧握着铁条,以防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泰山走到门边,把门轻轻推开一点,从门里向外张望了一下,只见那边的屋子里,装潢得很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墙上也挂着各种颜色的壁毯。但泰山忽然发现,在前面的地板上,脸朝下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这人头上还包着白布,在他脸部旁边,有一滩殷红色的东西,似乎是血!
泰山试着把门推开得更大一些,闪身走进另外一间屋子,手里举着铁条,随时防备有人来犯,但屋里却一片死寂,什么动静也没有。泰山向这间屋里四顾了一下,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六个人躺在地上,刚才从门缝里看不见,现在才看清,这六个人都东倒西歪地躺着,泰山不明白方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