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在这个丰美的山谷里休息了三天,彻底恢复了体力。他摘些树上的鲜果,猎些小野兽来充饥,到了第四天才出发去寻找大猿。现在,泰山对于时间并不太注意了,荒野本来和文明社会就不一样,他现在既已摆脱了一切束缚,和那社会没有关系了,当然就没有必要按照文明人的方式生活。现在他可以十分逍遥自在地独来独往。林中的动物非常多,其中虽然也有凶猛的,但绝大多数可以当作朋友。
泰山走到第四天,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黑人气味。他还嗅出其中夹杂着一个白种女人的气味。泰山为了很快追上去,就跳上树,向气味浓的方向直奔而去。泰山知道人类的视觉、嗅觉、听觉远比动物迟钝,不临近他们身边,他们是不会发现的。今天他追的是人,就不必像往日追捕野兽那样,要绕着大圈子往下风向躲,人类绝不可能有动物那么灵敏,泰山完全可以放心大胆。
没多久,泰山就追上这群人了。他藏在一棵大树上,向下望去,看见一大群不成队形、秩序凌乱的黑人正从树下经过。他们有的人还穿着德国军装,泰山看得出来,这种制作很粗的军装是德军专门给从非洲土著人中抓来当兵的人穿的。这些人的军装已经不完整了,有人上衣是军装,有人裤子是军装。队伍中间还有许多黑人妇女,她们似乎有点讨好这些士兵,为了不让他们欺侮自己,勉强和他们说笑。再看那些士兵,拿着的都是德国的枪支。整个队伍里面却没有一个白人军官。这当然引起了泰山的猜测,这样的一支队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泰山又仔细观察了一阵,见这支队伍还是有指挥的,那人也是当地的土著兵。泰山想,他们原来一定是德军的一支小队伍,可能发生过哗变,白人军官虐待他们太厉害,被他们杀掉,因此他们带着军械,穿着残缺不全的军装逃到丛林里来了。至于队伍中那些黑人妇女不会是这支队伍中原有的人,大概是士兵们逃出来之后从当地村落中抢来的。他们很可能想在这一带找个适当的地方定居下来,仗着有些武器,干点杀人越货的勾当,就在这里以打劫为生。
泰山特别注意到,在队伍里,两个黑女人中间,有一个身材纤细的白人姑娘。她穿着骑马装,但衣服已经被扯得粉碎,帽子和外套也都没有了。那两个黑女人还时不时地大声喝斥她。泰山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放跑了的德国女间谍奇翠儿!自己本来也想杀掉这个女特务,不想一时不忍放了她,现在她落到这群黑人手里,也活该受点罪。泰山毕竟受过文明社会的熏陶,又和琴恩共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他当然不愿意亲手杀死一个妇女,如果这样做,他认为是以强凌弱,是不应该的。
现在她受人摆布,这也是间谍的应得下场,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没必要去救她。所以,泰山就在树上看着黑人们把奇翠儿押走,他并不想去惊动他们。其中有一个黑人因为想方便一下,离开了队伍,等他再出来,已经跟大队拉开了相当的距离。泰山看这人的面貌,很像从前孟格村酋长的儿子库龙格,而库龙格正是当年杀死泰山养母卡拉的人。泰山脑子里不由起了复仇的念头。泰山在树上不声不响,事先把草绳绾好一个活结,等着下手的机会。看他走到树下,泰山就把草绳扔出去,正好套在那黑人的颈项上。黑人被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立刻惊叫起来,这一声惊动了前边大队的人,他们都回过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像飞起来了一样,越来越往上去,手脚都乱动着,已经到了半空中。
黑人们被这意想不到的景象吓呆了。其中一个叫乌三格的士官下令派几个人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这些人带着武器包围了大树。乌三格向上面呼喊着那个黑人的名字,叫了好几声,不但没听到答应,也看不见树上有什么动静。五十多个黑人亲眼看到自己的伙伴飞上了这棵树。有一个黑人说:“让我上树去看看。”他爬上树去,找了一阵,下来报告说,树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下,所有的黑人都害怕起来,胆战心惊地继续往前走,整个队伍似乎被一种恐怖气氛笼罩着,再也没有谈笑的声音了。大约走过一英里路,忽然有一个黑人高兴地叫起来,对后面的伙伴说,他看见刚才失踪的那个黑人正躲在前面的树上等着大家呢,他说他已经瞧见那个人的脸了。大家听他这样说,就加紧脚步往前走,先赶到树底下的人喊着那人的名字,叫他下来,谁知他一动也不动,像没听见一样。这些人惊异地睁大眼睛,先向周围看了一遍,唯恐那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会猛然跳出来。等了一阵,看看没有危险,大家才走到树跟前,仔细去看。原来那个失踪的黑人已经没有了身子,只剩一颗脑袋,卡在树枝中间,仿佛在向前窥探的样子。所有的黑人都几乎吓得半死,大气也不敢出。大家暗想,这次出行不知冒犯了林子里的什么神,所以都主张从原路退回去,免得再招致什么祸患。但是乌三格不同意,主张继续往前走,因为他知道退回去也没有活路,德军对于逃兵的处置十分严酷,若被他们捉到,等于去送死。最后大家想了想,乌三格的话也有道理,只好壮着胆子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就像儿童刚挨完打,泪珠还在脸上挂着,一会儿就会笑出来一样,没走半个小时,他们已经忘了刚才的恐怖,又说说笑笑起来。哪知他们才平静下来,又一个惊恐接踵而至,在前面的路上,竟横躺着那个失踪伙伴的尸体!他们又惊叫起来,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使他们吓得战栗着,大白天都会发生这种杀人的事,如果到了黑夜,鬼知道还会有什么可怕的情景。他们都认为丛林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假如再待下去,说不定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呢!
奇翠儿看了心里也觉得害怕,但她与黑人们的想法不同,因为现在她处于俘虏的地位,说不定将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凌辱和残害,如今假使能意外而干脆地死了,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自从被俘以来,她已经受了不少虐待,多亏有那些黑人女子总在身边,总算没有玷污了清白之身。黑人男子中最不怀好意的就是乌三格,幸而他的妻子也在这一群人里,她非常凶悍,连乌三格都怕她。乌三格做什么事非得征得她的同意不可。虽然她对奇翠儿也很凶狠,但也多亏有她在旁边,乌三格才不敢胆大妄为,奇翠儿暗地里拿乌三格的老婆当了护身符。
快天黑的时候,在他们走的丛林边上,一条河流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小村落。隔着栅栏望去,村子里有很多茅屋,栅栏外还有一片广场。村里的黑人听村外有声音,都跑到栅栏边来看热闹,乌三格带着两个黑武士要求见酋长。原本他们想用武力强占这个村子,但经过泰山神神鬼鬼的一番折腾,他们惊慌失措,胆子也小了。乌三格要探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们和丛林里的神有没有来往,如果有,就必须小心三分,不能造次。
乌三格和酋长互谈条件,酋长说他村里有很多食品,但必须用枪支子弹和衣服来换,这使乌三格大失所望,自己这支队伍哪里有多余的武器给别人呢?他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马上攻打这个村子。幸而村里有人建议,劝酋长让他们在这里借宿一夜,第二天全队人马出去打猎,猎获的动物全部交给酋长作为酬谢。双方把条件谈妥之后,酋长立即命村里人腾出一部分茅屋,暂借给他们过夜。他们双方讨价还价足足磨蹭了一个多钟头,这种交易办法在非洲土著人当中已经成了习惯,彼此都觉得不吃亏了便成交。谈判结束,乌三格才整顿自己的队伍,鱼贯进村,有意让村里人看看他的队伍是有秩序的。
乌三格对女俘虏奇翠儿始终不怀好意,这个鲜艳嫩脆的苹果如果不尝到口,他怎能甘心呢?进村之后,他有意把奇翠儿一个人留在靠近栅栏的一间小茅屋里,正好在村子街道的尽头,没有捆绑她,也没特别派人看守。乌三格把她送进这间茅屋时,曾警告过她:“我不用绳子捆你,在这个小屋里,我给你完全的自由,你要是不知好歹,私自逃跑,到了林子里,遇见了狮子和猎豹,只有当它们的口粮,你自己掂量着!”
临走,他又转回身,对奇翠儿嬉皮笑脸地说:“你应该放聪明点,好好伺候我乌三格,我决不会伤害你的。今夜,等大家都睡了,我到这小屋来找你,咱俩的交情就从这儿开始吧!”
奇翠儿等乌三格走了之后,越想越害怕,看来,今夜这一关不好过了!她也想过逃跑,可是她又觉得乌三格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孤身跑出去,若真遇到猛兽,还真是难以活命,上一次不是碰见过狮子吗?幸亏泰山救了自己,这次逃出去,若再遇险,恐怕就没人来救了。她想起乌三格临走时说的话,不觉浑身都战栗起来,独自坐在茅屋的地上,用手捂着脸,简直无计可施。她明白,乌三格不派人来看守她是别有用心的,也说明他下决心要糟蹋自己!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为她解围,那就是乌三格的老婆。乌三格要干这件事,他的妻子知不知道?她想,这个黑女人平时很泼,而且多疑,她丈夫有什么坏心思,她不会察觉不到。奇翠儿想来想去,只有她来,才能救自己。可是,该用什么办法,让她知道今夜要出事呢?
她忽然想起,泰山杀施奈德那天晚上,自己从施奈德身上取到一卷文件,至今还在自己身边。现在,她就把它从内衣里掏出来,心里乱纷纷的,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尽到职责,可是这份材料却不能呈交到总部去,真是太可惜了!如今,自身都难保,这卷东西放在身边还有什么用处?欲待撕碎,她又觉得舍不得,于是握在手里,一筹莫展。
那些黑人士兵似乎都忘记了小屋里还有个女俘虏,没有一个人到小屋里来过,也没有人给她送食物和水。她从自己的小屋中完全能听到其他茅屋里的谈笑声,他们咀嚼食物和痛饮土制啤酒的欢快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奇翠儿心里非常凄凉,自己孤苦伶仃,被困在这非洲中部的蛮村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白种女子,即使今夜侥幸闯过去,未来面对的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危险。她只希望那些士兵,连同乌三格,都喝个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这样,她或许可以苟安一夜。
奇翠儿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到天黑,始终没有人来过。她非常害怕乌三格真照他说的半夜里来找她。她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争取主动,自己去找乌三格的妻子纳拉图。她探头看了看,茅屋外恰好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就大着胆子向村子里的街道走去。村民和士兵们都围坐在火堆前,有几个士兵喝酒喝得高兴,脱去衣服在那儿跳舞。旁观的人都在狼吞虎咽地抢着吃肉喝酒,好像都忘乎所以了。
奇翠儿从黑暗中渐渐走近火堆,没想到被一个黑女人看见了,她扑过来要打奇翠儿。幸亏有一个黑武士出来把那黑女人挡住,他说:“士官吩咐过,只许看住她,不准伤害她。”那黑女人只好罢手。乌三格这时也看见奇翠儿了,就笑嘻嘻地走过来问她:“你要什么?要吃的喝的东西吗?跟我来!”
奇翠儿大声喊道:“不是!我要找纳拉图!纳拉图在哪里?”
乌三格一听这句话,着实吃了一惊。幸而纳拉图没在附近,他赶紧命令士兵把奇翠儿送回茅屋去,并严加看管。士兵们拿了一壶啤酒,叫奇翠儿在前边走,把她送进茅屋之后,他们就坐在茅屋前面的地上喝起啤酒来了。
奇翠儿坐在茅屋的角落里,心里七上八下,根本没有心思睡觉,一心只在盘算怎样才能逃出险境。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有一个看守她的黑武士喝得醉醺醺地走进屋来,把他的短刀倚在墙上,靠着奇翠儿坐下来,和她闲聊。
过一会儿,那黑武士竟伸出胳臂来要搂她,她使劲推开他,大叫起来:“别胡闹!你要再胡来,我去告诉乌三格,他决不会饶你!你快给我出去!”
那黑人士兵似乎真的醉了,舌头都短了,只会狂笑着,又伸过手来搂抱奇翠儿。奇翠儿拼命地挣扎着、喊叫着,这时,另一个男人从黑暗中闪进茅屋里来,大声喝斥道:“谁在这里?要干什么?”奇翠儿从声音就听出来进来的是乌三格。这时候他来似乎能解燃眉之急,但她明明知道,乌三格对自己同样不怀好意,不啻于赶走了狼,又来了虎。她知道要制伏乌三格,只有找他老婆来。
乌三格走进茅屋,一看这情况就急了,自己准备享用的玩物,岂能容别人染指呢?他狠狠地一脚把黑人士兵踢出屋去。奇翠儿却没有因此得到平安,她必须对付这第二个想要凌辱自己的人,同时她也知道,对付乌三格比对付那个黑人士兵更难。这时乌三格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奇翠儿几次躲闪,他还是不断地追过来,茅屋只有那么大,实在没地方躲了,奇翠儿就使足了劲推他。乌三格本来已站立不稳,有两次竟被奇翠儿推倒在地。乌三格十分生气,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扑过去,伸出有力的手臂死死搂住了奇翠儿。奇翠儿见情况危急了,只好动武,拳脚齐来,对他乱打一阵,一边打,一边还用纳拉图的名字吓唬他。乌三格见来硬的不成,就改用软的一招,想出各种温柔的话来哄骗她。哄了半天,见奇翠儿不吃这一套,只得又改用武力来压服。不料那个被踢出去的黑人士兵跑出去报告了纳拉图,纳拉图马上火冒三丈,风风火火地就赶来了。一看乌三格在纠缠奇翠儿,纳拉图立刻抓住他猛打,乌三格见到老婆,只好往外逃,纳拉图不肯放过他,还是追着打。
奇翠儿听着他俩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刚刚放下心来,却没想到刚才被乌三格踢出去的那个黑人士兵又趁机溜进屋来。他嬉皮笑脸地蹿到奇翠儿面前说:“这里现在可没人管了,谁还会来打扰?来吧!白女人!”
再说人猿泰山,他杀死了那个酷似库龙格的黑人士兵之后,又吃饱了鹿肉,按道理说,他远离了尘嚣,回到神往已久的森林故地,总该心安理得了。可是刚才看见的黑人摧残奇翠儿的种种惨状总在他眼前晃动,弄得他心绪不宁,怎么也不能把这些从脑海里完全抹掉。他问自己:她不是个德国间谍吗?那么就是仇人了,既然如此,尽管她也是白种人,又何必怜悯她呢?泰山怎么也想不出该去搭救奇翠儿的理由,但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忍。他又想:在威廉镇,自己放了那个女间谍,事后不是很后悔吗?那么,为什么还想去救她呢?不!不能去,也不该去!
入夜了,泰山还是矛盾着,说不出个道理来。他跳上树去,打算睡觉。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见一个白种女人在被黑人毒打,又仿佛看见许多黑人士兵在黑暗中凌辱她。泰山想着想着,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腾身而起,从树的枝叶上跳着往前飞奔,去寻找乌三格率领的队伍经过的路。奔了一会儿,果然被他嗅到了气味,泰山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他们了,他跳下树来,轻轻翻过栅栏,潜入这个蛮人村落。
他跳进村后,顺着路一间间茅屋嗅过去,一直嗅到路尽头的一间小房子里,这里有白种女人的气味。这时候,恰好黑人士兵们都酒足饭饱,预备回各自的茅屋睡觉了。虽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泰山,但他为了不暴露自己,还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泰山走到小房子前,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但是泰山从气味中断定有白种女人在屋里。他于是进了茅屋,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泰山不觉疑惑起来。自己必须谨慎从事,弄清了情况,再采取行动。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小茅屋的黑暗,已经能看清楚东西了,他仿佛见到地上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不动。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一具黑人士兵的尸体,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仰卧在地上。泰山嗅了嗅刀柄,微笑一下,他对这里发生的事已经了如指掌。
泰山知道奇翠儿杀了黑人士兵逃走了,他点点头,觉得很满意。但他还没有立刻想到,奇翠儿如果逃入丛林,对她来说更危险。而对泰山来说,在丛林中过夜,和在伦敦或巴黎过夜一样安全。泰山又重新跳上树去,走到村子的栅栏外面,这时万籁俱寂,泰山却隐隐听到一阵咚咚声,这可是泰山童年时代极为熟悉的声音呀!久违了,这欢乐的声音。泰山此时忘却了一切烦恼,只觉心地澄明,他含着幸福的微笑,站在树顶,静静倾听着,像在欣赏最美的音乐。听了一阵之后,他昂起头,发出一声大猿的长啸,向发出咚咚声的地方奔去。这一声长啸却把村中的黑人士兵们都吓醒了,他们马上跑出茅屋,看自己的村寨里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他们发现女俘虏奇翠儿失踪了,有一个黑武士在她的小茅屋里被杀死,他们都非常惊慌,这件事引起了种种的猜测。
这时候奇翠儿正满心惊惶地在丛林中奔跑着,希望更快地离蛮村远些。跑得越远,他们把自己捉回去的可能性越小。至于究竟要逃到哪里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夜,似乎上帝可怜她,她竟没有碰到猛兽。一直走了几个小时之后,听见前边隐隐有咆哮声,奇翠儿怕有危险,马上爬到一棵树上去。据她估计,黑人不大会捉到她了,现在对她有威胁的是林中的猛兽。
她在树上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向下一看,对面有一块空场。明亮如银的月光正照在空场上,能见度非常好,她看见二十多个像人一样但比人更高大的大猿,都用前爪支撑着站在那里。月光照着它们身上的长毛,竟是闪闪发亮的,她觉得挺好看。
几分钟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大猿,有成群结队来的,也有单独来的,她略数了数,共有五十多个。在有些母猿的肩上,还伏着些小猿。等了一阵,大猿们似乎都到齐了,他们自动地围成一个圆形,在场子中坐下。其中有三只老母猿不知从哪里拿出三根很粗的短木棒,击着中间的一个鼓形的东西,居然也发出咚咚的声音,在这野外,鼓声能传出很远。奇翠儿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也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就好奇地看下去。只见大猿随着鼓声,站起来踏着拍子,身体一高一矮地像波浪一样起伏,样子有点像人类的舞蹈,可是动作要简单笨拙得多。
奇翠儿看他们跳着跳着,慢慢分成两圈,外圈是母猿和小猿,里圈是高大的雄猿。当外圈的大猿停止跳跃的时候,里圈的大猿便跟着鼓声,向四周转着走。奇翠儿看得很出神,兴味盎然。正在这时候,从她逃来的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叫啸。大猿们这时也听见了,忽然都停止了动作,连鼓声也停了,他们都在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竟不见再有什么动静。其中有一个顶高大的大猿昂起头来,也回应了同样的一声。奇翠儿在这夜晚的丛林里,听到这样两声凄厉的叫啸,觉得非常可怕,她想,自己最好缩在树上,可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停了一阵之后,鼓声又响了起来,大猿仍继续跳跃着。奇翠儿想到自己藏身的地方恰是枝叶茂密,只要小心点,不发出声音来,就不会被大猿们发现。看他们这个场面、这些举动,她虽没有见过,但也看出像是在举行什么庆祝会。她伸手到内衣里摸摸文件,文件并没有遗失,还好好地在那里,于是她放了心,打算索性把这场从未见过的戏看到底。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个最高大的大猿跳到场子中央去,别的大猿都自动退到四边去了。它独自一个前俯后仰地咆哮跳跃了一阵,后来又对着月亮大叫了一声。原来,这是大猿挑战的表示,奇翠儿当然不知道,仍旧当作一个节目看。她正看得莫名其妙,意外地听见自己身后又传来一声像刚才一样凄厉的吼叫,紧接着,一个半裸白人从附近的树下也跳到空场中间。
大猿们一见来了生人,马上骚乱起来,都对跳出来的人张牙舞爪,向他示威。奇翠儿吓得屏住了呼吸,她心想这个人真是疯了,他一个人怎么能抵抗得了五十多个大猿呢? 这不是来送死吗?她看他并没有害怕的样子,一直走到大猿群中。她觉得这个人似乎是见过的,借着月光仔细一辨认,好像就是在克劳特将军的司令部里抓走了施奈德少校的人,也就是曾经从狮子嘴里救过自己,然后又被自己用枪柄打晕了的人,还是在威廉镇旅馆内,杀了施奈德营长,最后开恩放自己一条活命的人。
奇翠儿又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只见他泰然自若地走到大猿中间,听他也在那里咆哮着,声音竟和大猿一样。若不是她耳闻目睹,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明明是个人,还和自己说过话,现在,怎么会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这种声音来呢?
奇翠儿继续看着他,只见泰山走到外圈的母猿处站住了,竟用一种咕噜咕噜的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对母猿说起话来。奇翠儿当然不知道,泰山用的是猿语,他在向母猿们说:“我是人猿泰山,属于另外一个族群。我不是来侵犯你们的,你们愿意接纳我这个成员吗?还是非要打一架?一切都听你们的。现在,泰山要找你们的王。”
说着,他拨开母猿和小猿,走到圆场中间:“我是泰山,泰山也要参加兄弟们的庆祝会,和你们一起跳登登舞。你们的王在哪里?”
泰山说着,仍不停步地一直向前走,奇翠儿藏在树上,心跳得咚咚响,她以为一场流血的惨剧就要发生了。她怕大猿们一拥而上,把泰山撕个粉碎。她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泰山推开张牙舞爪的猿群,走到最高大的雄猿面前,对它说:“我是人猿泰山,我来这里是想加入这个族群,和兄弟们一起住,我愿意和你们和和气气地相处,决没有冒犯的意思。如果你们不肯收留,泰山愿意和你们任何一个一比高下,总之,泰山已经来了,就一定要住下来。你们这里既在举行庆典,泰山愿意和兄弟们一起跳登登舞。”
那高大的猿王说:“我是苟赖特,大猿之王。我要跟你打!打!打!”
奇翠儿在树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分明看见那猿王猛然扑上来时,泰山并没有准备,似乎一定会被猿王扑倒。没想到猿王刚一近身,他便用几乎像闪电一样快的动作伸出右手,把猿王的左臂抓住,只轻轻一拧,就把猿王的右臂也抓在自己的右手里了。原来,这是泰山从文明社会里学来的东洋武术,这样,他很容易拧断大猿的尺骨,但他停下来了,并不真这样做。
泰山这时又说了一遍:“我是人猿泰山,你们到底是愿意和泰山一起跳舞呢?还是非要和泰山打架?”
猿王苟赖特高声喊道:“我坚决要打!打到底!不分个输赢,决不罢手!”
泰山听了,很快一用力,轻而易举地把猿王摔倒在地上,他又大声问:“我是泰山,大猿之王!你愿意讲和呢?还是要打?”
苟赖特暴怒了,挣扎着站起来,高声吼道:“打!”
泰山又把它重重地摔了一下,这次猿王跌到地上,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泰山又说:“我是人猿泰山,我是来和你们一起跳登登舞的。”那些母猿看这场精彩的决斗看得太出神了,连打鼓都忘了。泰山于是指挥着母猿敲鼓,鼓声才响,苟赖特也爬了起来,泰山又逼近它身边问道:“我是人猿泰山!你到底愿意让泰山和兄弟们一起跳登登舞呢?还是要继续打?”
苟赖特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泰山,说:“我认输了,人猿泰山可以和兄弟们跳登登舞,我苟赖特和泰山一同跳舞。”
奇翠儿看泰山和大猿一起跳起了舞,他跳舞的野蛮劲比大猿更可怕。她只顾专注地看前面这个从未见过的场面,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闪着一对黄绿色的眼睛,有什么在慢慢地靠近她。原来一头猎豹已悄悄地爬上树来,要从背后抓奇翠儿。
等奇翠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这下可真差点把她吓死,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拼死跳到圆场上,把自己暴露在大猿们面前。大猿们一看,在月光下,不知从哪儿掉下这么个人来,它们都停止了跳舞,围过来看她。树上的猎豹看这里有这么一大群大猿,也不敢去惹它们,只好悄悄地回丛林去了。别说是一头猎豹,就是一头狮子,在这么一大群大猿面前,也是不敢轻易冒犯的。
泰山和其他大猿一起转过头来,看这个从树上跳下来的人,他认出是跟自己打过交道的德国间谍奇翠儿。他想,这次可不用自己动手,奇翠儿一定会死在大猿手里了。可他又有点不忍,自己和奇翠儿到底都是白种人,看着能服从自己指挥的一群大猿把她撕碎了吃掉,自己能不感到惭愧吗?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救她一次。
泰山赶紧趁大猿还没动手,一下子跳到了奇翠儿身边。大猿们突然间不高兴了,觉得泰山不顾大家,自己先抢这送上门来的食品,它们都有些愤愤不平。
泰山连忙说明:“她是泰山的伴侣,大家别伤害她!”泰山知道,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保护奇翠儿了,他说这话实在是迫不得已。
为了装得像些,他走过去,搂着奇翠儿的腰,好在奇翠儿不懂猿语,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是用这种方式保护一个敌人让泰山自己也挺矛盾的。
不管怎么说,泰山又救了一次奇翠儿,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好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只是个权宜之计罢了,她毕竟是个白种女子,我能见死不救吗?除此之外,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