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竟下了整整一夜,下得最大的时候声音震耳欲聋,像大瀑布向下倾泻一样,把德军留在地上的脚印都冲刷掉了。第二天早晨,泰山想要上路的时候,身上非常寒冷,又因为失去了可循的脚印,心里非常着急,在丛林里东冲西撞,找了一阵,什么有用的痕迹也没找到,他暴躁得几乎想大发脾气。躲在丛林里的那些小野兽见泰山的样子这样凶狠,都吓得躲得远远的,一个也不敢出来。
又一天早晨,好容易天放晴了,太阳也露出笑脸,泰山暖和多了。他估计德国军队是向南方走的,路上虽然没有脚印,他仍旧往南追去。因为一夜睡得好,泰山歇过来了,所以走得很快,没用多少时间,接近中午就到了德属东非洲。泰山怕遇到什么意外,就绕了个大圈子,走到南面的山脚下,准备顺着铁路,到坦噶去找。在这一点上,泰山却用了人类社会的知识,凭生活经验他懂得,德国小股部队要想归入他们的大本营,一定会乘火车,而不会步行。到了坦噶,或许能打听到消息。
忽然,泰山从乞力马扎罗山的南麓听到东面远远传来一阵重炮声。这天下午,天又阴了,空中黑云滚滚,当他爬过一条狭窄的山峡之后,铜钱大的雨点已经把他身上打湿了。泰山把头发上的雨水甩了一甩,心里非常不高兴,因为前一天下雨时他被淋成落汤鸡,也耽误了行程,现在又下大雨,看样子还走不了,只好找个地方避过这阵雨再说。他走出山峡,远方的重炮声更密,他推测是德军在进攻英属东非洲,炮响的地方双方正在交手。这时,一股爱国的感情不由得在他心里升腾起来,泰山恨不得马上赶去帮助英军击退德军。但转念一想,他又轻轻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自语:“不!人猿泰山不是英国人,是白猿,我何苦去管人类的闲事!”
他的脑筋迅速地转着。炮响处的战场上,是英德两军交战,他暗忖:明天,我可以顺着炮声去找德国军队了。
泰山沿着山峡想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在山峡北边的峭壁下,他发现了一个矮矮的洞穴,凭他多年的野外生活经验,他猜想洞里多半有野兽居住,于是他一边拔出猎刀警惕着,一边向洞穴走去。走近洞口,见那里有许多石块,他心里暗自高兴。他想,洞里如果没有野兽住着的话,倒是一个很好的栖身之所。又有这么多现成的石头,用它来把洞口堵住,野兽就进不来了,既隐蔽又安全,外边刮风下雨都不怕。他仔细看了看,还有一股清泉从洞里缓缓流出,既有这泉水,喝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这个地方虽然十分称心如意,可泰山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走近洞穴,跪在地上闻了闻,最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轻轻地说:“有狮子!”
他已判断出这是一个狮子洞,但仍不愿放弃它。现在狮子在不在洞里?他很想去探查个明白。洞口矮得很,只能爬着进去,泰山先向四周望了望,把视觉嗅觉听觉完全用上,谨慎地爬进洞去。
泰山进洞之后,开始觉得眼前很黑,过了一会儿,居然发现有一线亮光从外面照进来,才知道另一端还有个洞口可以通向外面。洞里并不十分黑暗,泰山留神搜寻着,狮子不在洞里。他小心翼翼地向洞的另一端走去,出了洞口一看,外面却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四周都是高山峭壁,峰顶高耸入云,却没有向外的通道。原来这峭壁中间自然形成了一个深谷,有几百英尺长,五十多英尺宽,从这形势看,一定是很多年以前被洪水冲刷出来的小片低洼地带。这个山洞当年很可能是水的出口处,现在只有一条小小的溪流在缓缓地淌着。乞力马扎罗山顶的积雪很厚,一部分融成水,从山顶上流泻下来,积成一个水潭,就是这条溪流的源头。这片空场里面常年受着溪水的浸润,绿草繁茂,中间居然还长着一棵大树。在草地上,到处可见人类和兽类的枯骨被乱七八糟地丢弃在那里。泰山蹙紧眉毛说:“看来这头吃人的狮子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了。今晚,泰山要在它的洞里借宿一夜,别管这头狮子有多凶,今天遇上泰山,对不住,只好请它在外面委屈一下了。”
泰山打量了四周,觉得在这种地方,有这么个洞穴住,该算是很舒适了,于是转身回到洞口,想用石头把它堵死,免得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头狮子会闯进来。哪知才到洞边,只听得一声洪亮的咆哮声,泰山赶忙停步留心看着。只见一个极大的狮子脑袋从洞中伸出来,原来狮子已经从洞的另一端进洞了。它发现洞里有人的气味,以为有美味送上门来了,在洞里没有找到,所以一直找到这边的出口。见有一个人站在洞外,狮子瞪着一双黄绿色的眼睛,披着发亮的深棕色的鬃毛,对泰山怒吼着,掀开上唇,露出一口可怕的大牙。看来,这头雄狮还真威风凛凛呢!它在这儿称霸恐怕时间不短了,似乎很少遇到对手,看它现在的样子,毫无畏惧,好像胜券在握。
泰山一见,也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如此硕大的狮子毕竟少见。眼看自己绝妙的栖身之所要被这个巨大的敌手抢回去,泰山也勃然大怒起来,厉声喝道:“你这胆大的畜生!我是人猿泰山,丛林之王!今晚我要在这儿过夜,你给我滚出去!”
但狮子并没害怕,不但没走,反而愤怒地狂叫了一声,向泰山逼近。泰山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对准狮子的脸,用力砸过去。有些狮子遇到劲敌是会转身逃走的,泰山以前屡次用这种方法把狮子吓跑。但这次却失灵了,石块打中了狮子的鼻尖,这个部位是它最怕打的地方,这只狮子不但没被吓住,反而更加暴怒。它竖起尾巴,怒吼着,直向泰山扑过来。幸亏泰山这时站得离大树不远,看狮子扑过来,他马上跳上树去,让狮子扑了个空。泰山学着童年时的样子,三跳两跳,跳到树的最高处,估计狮子够不到他了,就站在树上大声辱骂狮子,并不断折下树枝来,向狮子投掷,气得那狮子在树下乱跳乱吼。它几次用前爪扒在树上,想撼动大树,叫泰山摔下来,无奈树太大了,它又推不动,只能在树下转来转去,不时抬头看看泰山。
这时候,雨越下越大,像上一次的倾盆大雨一样,泰山全身都湿透了。他非常生气,如果没有这头狮子捣乱,他完全可以进洞避雨的。可是他也知道,这头狮子不比寻常,特别凶猛,要想征服它,非有一场殊死战斗不可。泰山冷静地估量,仅仅为了一夜的安睡去冒生命的危险,实在是不值得。这样一想,他不再去激怒狮子,希望这畜生受不住雨淋,自动退回洞里去,狮子走开,自己就可以下树了。谁知狮子也有一副执拗性格,宁愿被暴雨淋着,就是不走,还在树下瞪着泰山。
泰山不能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知道即使能从树上下来,若想再穿过狮子洞,回到原路上去,也不可能。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从峭壁上走也许还有希望。泰山从小生长在野外,攀山越岭本来是不当回事的。他遥望峭壁,已经找到几处可以蹬脚的地方了,只是那狮子老在树下不肯走开,他没有机会从树上下来,树离山岩还有相当的距离,又不能直接跳过去。雨还在不停地下,泰山又湿又冷,真是难受极了。
正当泰山无计可施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那狮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钻进洞穴里。泰山看这是个好机会,马上爬下树来,飞跑几步,攀上了峭壁。哪知狮子也是在用计,目的在诱骗泰山下树。它见泰山果然中计,又蹿出洞来,猛地向泰山扑去。幸亏泰山行动迅速,已经从壁上找到一个好踏脚的地方,爬上去一段距离了。天下着雨,湿了的绝壁上也有很滑的地方,有几处还长着青苔,他得步步小心才行,不能一味贪快,若慌不择路,一下失了脚,掉下去只有喂狮子。泰山像猫一样,拼命抓住峭壁,稳稳地爬上去。这时他仔细注意脚下,发现绝壁上也有些野山羊之类的小动物经常走的小径,他就小心地利用着这些可以下脚的地方,努力往上攀。一直爬了几十步远,才找到一处地方停下,他站稳身子,向下望去。那狮子却也不死心,竟打算爬上峭壁来追,可它没有泰山的本领。这头狮子比一般狮子要大得多,身体笨重,爬不了几步,就打着滚儿掉下去了。就这样掉了又爬,爬了又掉,最后狮子大概也摔疼了,不再追赶,只好看着到嘴的美食从山崖上离他而去。泰山看着狮子那一连串动作,觉得非常好笑,于是安下心来,稳住脚步爬到了山顶,捡起一块石头砸了狮子一下,才走开了。
泰山走到山的另一面的时候,又能清晰地听到远处隆隆的炮声。这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新想法。他想,这时狮子一定在洞里,我不如从山的一个侧面绕回去,回到我最初看见的那个矮洞口,从外面用石头把它堵死,这样,狮子即使能从另一端的洞口出去,外面却是一个没有出路的空场。它既不会爬树,又不能攀峭壁,那么,活动范围就只有洞里和空场了。这头凶恶而肥壮的家伙过去一定吃过不少人,这次我要让它尝尝挨饿的滋味了。泰山打定了主意,就从山的一侧找了一条比较好走的小路,又回到狮子洞口,用旁边的大石头去堵,因为这个洞口较小,等到狮子听到声音赶过来时,已经快要堵满了。狮子往外一看,竟是泰山,刚从自己嘴边跑了的美食居然回来了,它不觉雷霆大怒,用前爪去抓推泰山堵在洞口的石头。泰山堵的时候,就有意把大小石块的棱角镶嵌起来,以期牢固一些,现在狮子从里面推是怎么也推不动的。狮子越是暴怒,吼声就越大,一般人肯定吓得不得了,泰山却一点也不害怕。他从小睡在猿妈妈卡拉怀里多少个日日夜夜,这种声音都听惯了,就像城市里的人听汽车喇叭声一样。他长大之后,甚至能从狮子的吼声中分辨出它吼叫的原因,是饿了,是怒了,或者是失恋了。这时的泰山知道狮子憋在洞里,无法反攻自己,就继续从容地堆砌石块,一直到把洞口封得结结实实之后,才透过石头的缝隙,笑着向狮子说:“再见吧,伙计!这下你恐怕再也吃不到人了!”
这天晚上,泰山也实在乏了,便找了个有遮蔽处的山岩,美美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觉得肚子饿了,泰山随意打了些小野兽来充饥,吃饱之后,马上上路。野兽们都有一个习惯,吃饱了总是要睡一觉的,泰山虽然自幼生活在兽群里,却没有这个习惯。
泰山一直在注意着远方的炮声,他已摸出一个规律,在天将亮或薄暮的时候,战争最为激烈,夜间是听不到炮声的。第二天下午,他离作战的地方更近了,看到有一群军人,似乎是出来抢掠食物的,队伍中不少人牵着山羊和黄牛,那些担任运输任务的土著人肩上还扛着袋子,里面可能是粮食,土著人的脖子上都锁着铁链。绝大多数士兵也是土著黑人,只有军官是白人。泰山在树上悄悄地看着,观察了大约有两个小时,队伍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泰山留心他们的肩章和符号——和庄园里挖出来的士兵们衣服上的不一样,他由此断定烧庄园的不是这群人。他无须攻击这些人,所以仍把自己隐藏在浓密的树叶里。泰山虽然曾咬牙切齿地要杀尽德国人,可是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在没找到杀害琴恩的凶手之前,还是养精蓄锐为好,没必要去冒寡不敌众的危险。
更临近前线的时候,泰山能看见的军队就更多了。这里有属于一个辎重团的汽车队和牛车队,都忙于搬运军火到前线去,也有往回走的另一支队伍,由步行和乘车回后方的伤兵组成。泰山过了铁路,看清楚那些伤兵是由火车送到坦噶一带沿海的后方医院去的。黄昏时,泰山来到隐藏在巴里山脚下的一座营帐。他从背后轻轻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这里并没有卫兵,便匍匐前进,伏在营帐外面,偷听里面的兵士们在说些什么。
几个士兵正在那里谈笑,可巧谈的正是泰山庄园上的事。这当然是泰山最关心的,于是他仔细听着。其中有一个士兵说:“那些瓦齐里族人真善于打仗,简直不要命,我真没见过这样像魔鬼的人。幸而我们的武器比他们的好,最后才打败了他们,真解气呀,一个没留,都被咱们杀了。上尉看咱们占了上风,才进来杀了那个女人。说起来上尉真胆小怕事,咱们在里面拼命厮杀的时候,他躲在外面,根本不敢进来,只管站在那儿唬人。说起来,还是高斯中尉比他勇敢,他进来了,站在门边,传达上尉的命令,指挥我们作战。把那个受伤的瓦齐里人钉在门上,也是高斯中尉让咱们干的。那个瓦齐里家伙被钉上去的时候疼得挣扎的样子逗得咱们好些人都哈哈大笑。现在,他那副样子仿佛还在我眼前呢!”
泰山听到这里,恨得咬紧了牙,暗想,怎么收拾这帮残忍的家伙呢?冲进帐篷去当然是不明智的,只能等机会。可惜看不见说话的人是谁。这时,一个可怕的微笑浮上泰山唇边,他仍旧一声不响地伏在那里,注意着帐篷内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再见!”
他走出帐幕来,要回自己的帐幕去。这黑人士兵经过的地方离泰山大约十英尺,泰山认为机会来了,暗地里追过去。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泰山冷不防地背后袭击,一把把那人按倒在地。那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脖子就被泰山掐住了。泰山把他掐昏之后,敏捷地扛上他,向丛林中飞奔而去。
在半路上,泰山察觉出那人醒过来了,在挣扎,他用土著人的话大喝一声:“不许出声!出声就杀死你!”
那个士兵完全清醒过来了,他惊惶地打量着扛着自己的这个人。在黑暗中,只见他是一个半裸的棕色大汉,一脸凶相,他勾住自己脖子的手非常结实有力,自己在他肩上想动都动不了。士兵估计他不是寻常人物,只好任他摆布。
突然泰山问他:“你们在庄园的平房里和瓦齐里人交手的时候,杀那个女人的上尉叫什么名字?”
那黑人战战兢兢地回答:“他叫施奈德。”
“施奈德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回到前线来了,大概现在在司令部里呢。因为这里许多军官每天晚上都要到司令部里报告战况,听候指示。”
泰山把那人摔到地上说:“领我到司令部去! 要是你敢暗算我,我要你的狗命!站起来!”
那黑人赶快爬起来,服服帖帖地领着泰山往司令部走。走到一个拐角处,他实在不敢再往前了,就指着一座两层的楼房说:“那里就是司令部,你自己去吧!我不敢再往前走,那儿有流动哨兵,我们当兵的,没有命令不准走近司令部,违者枪毙。”
泰山把那黑人上下打量了一阵,眼光又停在他脸上,盯了一阵,他突然厉声问道:“是你帮着把那受伤的瓦齐里人钉在门上的吗?”
那黑人听罢,如遭雷殛,立刻全身战抖起来,忙不迭地跪下去,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说:“不是我们自己的主意,是长官命令我们做的。”
泰山又厉声问:“哪一个长官?说出名字来!”
“是高斯中尉。现在他恐怕也在司令部里呢。”
泰山露出一脸狰狞的笑容说:“好!现在我就去找他们。不过,我还有一笔账要先跟你算清,你帮着钉那瓦齐里人,他在痛苦里挣扎,你却笑得很开心,你刚才在帐篷里是不是这么说的?”
那黑人吓得瘫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他明白,这等于给他下了死亡判决书,他决不会有活命的希望。果然,泰山俯下身去掐死了他,丢到丛林里去了。然后泰山大步流星地直向克劳特将军的司令部走去。
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流动哨,泰山绕到背后,没容哨兵出声就结果了他。尔后他谨慎而迅速地走到司令部大楼后面,只见楼下的两间房里亮着灯,楼上却是漆黑一片。泰山从窗子往里看,见一间大房间里有许多军官,有的来回走着,在谈论着什么,有的伏在桌子上写字。窗子正好开着,泰山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所谈的泰山都不关心,不外是德军在非洲如何大获全胜。有人在猜测德军什么时候能攻占巴黎,更有人被胜利冲昏头脑,说也许皇帝陛下已经进驻巴黎了。谈起比利时人时,这些军官都又痛恨又轻蔑。
大房间的后面,另有一套小房间,一个脸色红润的大汉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办公。其他几个军官也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泰山估计那红脸大汉是克劳特将军,有两个军官站在桌前回答着将军的问话。将军说着话,还无意识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煤油灯。正在这时,有个副官敲门进来,立正敬礼之后说:“报告将军!佛劳伦·奇翠儿小姐到了。”
将军马上命令:“请她进来。”同时向他桌前的两个军官点了点头,他们退了出去。叫奇翠儿的姑娘走进来,她经过屋里的时候,将军的部下们都站起来向她敬礼,姑娘也向他们微笑着打招呼。她容貌秀丽,穿着一身平常的骑马装,脸上却是风尘仆仆。她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
奇翠儿姑娘一直走到将军的办公桌前,将军站起来迎接她,她行了军礼后,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叠折得很平的纸递给将军。将军请奇翠儿坐下,马上有一个军官送过来一把椅子。这时屋里非常安静,将军把纸摊在桌上,聚精会神地读着。
泰山仔细察看屋里的军官,其中有两个穿着上尉军服,究竟哪一个是施奈德呢?他无从分辨。再看这个叫奇翠儿的女子,泰山猜她是情报部门的。她外貌虽然清秀,可凭她干的这份工作,就该判死刑。她既是德国人,当然就是泰山的仇人,不过,泰山现在有更重要的仇要报,可以先不管这小丫头的闲事,泰山一心要找的是施奈德。
将军看完了奇翠儿带来的材料,对她说:“很好。”接着又转脸对副官说,“传少校施奈德进来。”
少校施奈德?泰山听了这句话,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这个施奈德不就是杀害琴恩的凶手吗?难道他因为烧了我的庄园,杀了我庄园的人,立了功,反倒从上尉升为少校了吗?
在等着施奈德的时候,克劳特将军就和奇翠儿闲聊着有关战争的事。泰山此时还在注意听着,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得知了一些情况,例如德属东非洲的兵力远比英属东非洲的雄厚得多,战斗开始后英国已蒙受了较重的损失。泰山站在树丛后面,他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可是里面的人却看不见他。幸亏那个流动哨已经被他消灭了,司令部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哨兵的尸身,不然声张起来,泰山想办事可就难了。
泰山急于见到施奈德,所以非常着急。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少校军服的军官进了屋子,走到将军的桌前,敬礼后立正站好。将军点点头,转身给奇翠儿介绍道:“奇翠儿小姐!这位就是少校施奈德……”
泰山没容他把话说完,便按捺不住,飞奔到窗口,轻轻一跳就进了屋。军官们见冷不防跳进一个半裸大汉来,都吓了一跳。泰山几步抢到桌前,顺手抓起桌上的煤油灯,朝克劳特将军的脸上扔过去,将军急忙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两个副官看了,想要去制伏泰山,他们哪里有泰山那么快的身手呢?早被泰山飞起一拳一脚,打倒在地。别看奇翠儿刚才非常神气,现在却吓得贴着墙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全屋一阵大乱,军官们高声招呼部下快进来捉拿擅闯司令部的暴徒。泰山的目的只在施奈德一个人,所以他的眼光始终没离开过施奈德。他趁骚乱中没有一个人敢到他跟前来,一把抓起施奈德,扛在肩上,从窗口跳了出去。
泰山扛着施奈德走到刚才杀死流动哨的地方,把他放到草堆后面。施奈德的胆量本来就不大,经这一场惊吓,又受了泰山那条铁臂的挤压,早已晕过去了,过了几分钟才缓过气来,瞪大了惊慌的眼睛看着泰山,不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人。泰山低声断喝道:“不许出声!敢出声我就杀死你!”
泰山见施奈德已吓得魂不附体,就重新扛起他,绕道走出岗哨警戒线,然后把他放下来,押着他一直朝西走。走到半夜,越过铁路之后,他才放慢了脚步。施奈德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点也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野人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仔细看看,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呢?渐渐地,施奈德也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了,于是一路上低声咒骂着,想要向泰山问个究竟,泰山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用长矛向他身上不致命的地方戳去。因为泰山一想起琴恩,还有那个被钉在门上的瓦齐里武士,以及庄园内所有冤死的人,心中就涌起天大的仇恨。泰山平时可不愿意一点点地让对手受些小罪,这次却不同了,他一反常态,怎么严酷就怎么对待施奈德。琴恩被烧死在床上的惨状不时地在泰山脑子里浮现,仇人现在落在自己手里,绝不能轻饶。
泰山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仇恨在心里如同熊熊烈火。施奈德这一路上也真是受了活罪,他总想知道个缘由,从何处入手才能活命。可是对泰山哀求也罢,诘问也罢,回答都是一样的:矛尖狠狠地一戳!施奈德被戳得遍体鳞伤,到处流血,到最后疼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不止一次跌倒在地,每次又被泰山的矛尖挑起来。黎明时,泰山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为了实现他的绝妙计划,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好让施奈德在赴死之前,能有足够的精力和清醒的头脑去承受痛苦。泰山看到前面有一条小溪,认得是曾经经过的地方。他知道埋伏在野兽常来饮水的地方是最容易获得猎物的。泰山命令施奈德不许乱喊,否则没有好果子吃。一路上,施奈德已经领教够了泰山的狠辣,只要不用矛尖戳自己,他当然俯首听命。泰山观察了一阵,看见前面的小径上,有许多鹿喝完了水,要回林子里去,他就把施奈德推到树丛后面,自己跳上树去。施奈德见逮住自己的这个人居然有这种像猿又像人的动作,非常惊讶,更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了。
施奈德不住地观察着。泰山不穿衣服,半裸着身体,他是不是个白种蛮人?黑人倒是多见,而白种蛮人却从未见过。这一路上,只在他把自己扛到草堆后面时听他讲过一句话,讲的还是德文,听那谈吐是上等人的口吻。但看这个人现在的举动,简直又像兽类。施奈德并不知道他肚子饿了,只见他蹲在树上,东寻西看,不知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一群鹿走过来了,在一头老鹿的后面,跟着一头小而壮的鹿。只见泰山看准了小鹿的背,直跳下来,正好跳在上面。施奈德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他差一点叫出声来。只见泰山的手迅速地一抬一落,那鹿已经被他杀死了。泰山选好部位,割下几块肉来,准备自己吃,其余的就都甩给施奈德。施奈德以为他一定要点火,谁知他就那样一刀刀割下来,血淋淋地生吃了。施奈德简直吓得目瞪口呆,后来泰山用手示意,让他也吃,施奈德捡了些树枝来,用火烤熟了吃下去。
吃饱后,两个人一直在河边休息到下午,又继续往前走。施奈德糊里糊涂,既不知道泰山要带他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带他去干什么。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跪倒在泰山跟前,苦苦哀求,求他说个明白,为什么要捉自己,自己如果什么地方冒犯过他,这一路上被刺得浑身是伤,他气也出够了,求他饶过自己。泰山听着,一脸怒容,还是不出声,仍用老办法提起长矛,一顿乱戳,施奈德便再也不敢言语。
第三天中午,泰山带着施奈德到了一座山的山顶。施奈德往下一看,只见山岩像刀削的一样,下面是一个深谷。有一条小小的溪流,中间有一棵大树,谷中地上却长着绿茵茵的青草。泰山向下一指,意思是命令施奈德下去,施奈德吓得胆战心惊,哪里敢向下走,他明知道如果掉下去就只有摔死的份儿了。泰山一把抓起他,恶狠狠地喊道:“滚下去!”
这是三天来施奈德听到泰山说的第二句话。施奈德看泰山的态度,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听从他的命令,战战兢兢准备往下爬。哪知他刚要抬腿,泰山却又叫住了他,对他说:
“我要你死也死个明白,听我告诉你,我是英国格雷斯托克爵士,你带人到我的庄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杀死了我的妻子。现在你该明白我捉你的原因了吧!”最后他提高嗓音猛吼一声,“快滚下去!”
施奈德这一下涕泪横流了,忙跪下来哀求:“请饶了我吧!我没有杀死你的夫人,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奉将军的命令,带兵打仗……”
泰山没等他哐锣唆完,就举起长矛怒吼道:“滚下去!”他知道像施奈德这种作恶而又怕死的人,绝不会痛快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施奈德面对死亡,怕得要命,可又受不住长矛的戳刺,只好哆哆嗦嗦地往下爬。为了让他走得快些,有些难走的地方是泰山像提小鸡一样提着他过去的。
快到地面时,泰山指着那个洞穴对他说:“剩下的路你自己下去吧!快些!那个洞里住着一只饿极了的狮子,如果你会爬树,最好趁狮子没冲出来之前,爬上那唯一的一棵树,那样,你虽然提心吊胆,可是凑凑和和还能多活几天。到你饿得在树上支持不住,掉下去时,那可就是你该得报应的时候了,狮子会先把你撕碎,然后吃掉你!听明白了吗?这就是你杀人作恶的下场!”说完,他把施奈德往谷底一推,说,“快点跑!爬树!”
施奈德被推到谷底,顾不得浑身伤痛,拼命向那棵救命的树跑去,此时狮子听到外面有声音,已经急不可耐地从洞中蹿出来了。施奈德听见身后狮子狂吼一声,知道是向他追来了,他虽然在拼命地跑,可是离那棵树还有好几米远呢。泰山在崖顶上看着,看狮子就要扑到施奈德了,他感到非常快意。
施奈德还算走运,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居然爬上了树,泰山站在山顶上,快乐地看着这场战斗。两者都是为了生存,都在豁出命来,人的惊叫声和狮子的怒吼声混成了一片。人的喊声是面临死亡时悲惨绝望的喊叫,而狮子则发出一种非把猎物弄到口的充满威胁的怒吼。泰山看见施奈德浑身颤抖地蹲在树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一步了,而狮子也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绝不再让这个人从绝壁上溜掉,它等在树下不走,不断地咆哮着。
人猿泰山仰起头来,向着长空和太阳,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胜利的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