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泊尔睡在自己的帐篷中,心里想着琴恩就睡在隔壁,不免胡思乱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起白天贝德对琴恩的举动,很有些不对劲,贝德对琴恩是不是也有非分之想呢?他越想越疑心,越想越不安,唯恐贝德趁着夜色摸到琴恩的帐篷里去。
他怕琴恩吃了贝德的亏,很想立刻去看看。沃泊尔以为泰山已经死了,近来琴恩对于自己也颇有信赖和依靠的意思,自己再着意保护她,巧妙地献些殷勤,或许她可以答应嫁给自己。他越想就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心里甜丝丝的,做着一厢情愿的美梦。殊不料琴恩白天听了贝德说的话,对沃泊尔已心生怀疑。
沃泊尔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扣上子弹带,把手枪插在腰间,毫不迟疑地出了帐篷。只见琴恩的帐篷外面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虽然有点蹊跷,但暗中也觉得这对自己倒是个方便,于是他壮起胆来,走进琴恩的帐篷去了。
他借着月光,向琴恩的帐篷里望了望,忽然看见琴恩床前竟站着一个人,俯下身去,正在低声向琴恩说着什么,琴恩则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沃泊尔的眼睛已适应了夜色,黑暗中看出琴恩床前站着的是个男人,他已经猜出是贝德了,不禁怒从心上起,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上前去。那时琴恩也已看清来人是贝德,不禁发出一声惊叫,贝德听见她叫喊,怕惊醒了别人,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琴恩,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床上。
沃泊尔在贝德的后面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已经把琴恩视为自己所有了,岂能容忍贝德染指?他急忙奔过来,扑在贝德背上,双臂把他抱住。贝德当然也是个善于打斗的家伙,怎肯服输?沃泊尔从背后卡住了他的喉咙,贝德猛地一个转身,一掌打开沃泊尔,直起身来,和沃泊尔打起来。沃泊尔一拳打过去,正中贝德的面部,几乎把他打倒,要是沃泊尔紧接着再来一拳,贝德一定会倒下。可是沃泊尔失策了,他急于去拔手枪,谁知他越急越是拔不出来,倒给了贝德一个反击的好机会。
贝德抓住这个空隙,站稳了脚步,直向沃泊尔扑过来。沃泊尔没拔出枪来,照贝德脸上又是一拳,但这次贝德有了防备,他一闪身避开了。两个人你来我往,拳脚并用,琴恩坐在床上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沃泊尔几次想再拔手枪,但贝德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贝德这次出来,只是想对琴恩动手动脚,根本没想到会打斗,所以没有带枪,可是长刀却是习惯性地随身带着的。他把长刀拔了出来,对沃泊尔喝道:“信耶稣教的狗!今天我贝德手里这把刀非送你回老家不可,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认得我贝德是谁,今天我就用这把刀,要把你的黑心挖出来!假如你也有你信奉的神,你该赶快祷告几句,以赎你的罪孽,再过几分钟,你的命就没了。”他说着,不等沃泊尔拔枪,就举起长刀,用足力气,向沃泊尔砍去。
沃泊尔也手疾眼快,早有准备,见贝德举刀扑过来,在黑暗中伸出一条腿去,贝德可没防备这一招,结结实实跌了一跤。等他爬起来时,沃泊尔已经把枪握在手里了。贝德冲过去想夺掉他手中的枪,还没来得及,就听见砰的一声,贝德应声倒在了琴恩的床前。
这一声枪响当然惊醒了各个帐篷里的人,黑人和阿拉伯人都跑了出来,寻找是哪里打的枪。沃泊尔也听到了从四面八方跑来的脚步声。
琴恩站了起来,走到沃泊尔跟前,对他说:“我的好朋友!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你不知道,这个坏蛋刚才对我讲了许多你的坏话,他跑进我帐篷里来是不怀好意的。我差一点中了他的诡计。弗立柯先生!请你原谅我的轻信。现在事情更清楚了,你是个白种人,又是一位高贵的绅士,你决不会乘人之危,来欺侮一个孤立无援的白种女子的,是这样吗?”
沃泊尔见琴恩如此信赖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时倒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他看着她,不敢跟她握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琴恩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反而更感激他了。
帐篷外面,阿拉伯人在到处寻找枪声的来源。刚才被贝德打发回去的值班人疑心是琴恩的帐篷里发生了事情,准备到那儿去察看,他们又把刚才贝德打发他们走的情况向其他阿拉伯人说了,他们猜想可能是琴恩反抗贝德,所以贝德开了枪。
沃泊尔听到脚步声,知道阿拉伯人到这里来了,他想,必须要赶快应付才成,如果让他们看见贝德的尸体,知道自己这么个异教徒杀死了他们的领导人,非送命不可。现在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其他的办法是来不及了,只有去阻止他们进来,于是他走到了帐篷外面去。他把手枪插回腰里,站在帐篷门口,看见那些已在向帐篷这边拥过来的阿拉伯人。他努力装出一脸笑容,举起手拦住他们说:“大家不要急,不要急!没什么大事,那女人反抗,贝德向她动了枪,她受了点伤,不至于死。你们不必进去了,回去睡觉吧!没事。我和贝德两个人,足够对付那女人了,用不着你们大家都来。”
说着,他又回到帐篷里面去了。那些阿拉伯人知道没发生什么战斗,又知道了开枪的原因,便纷纷回去了。
沃泊尔走进帐篷,看了看惊魂甫定的琴恩,他自己经过一场战斗,一阵紧张,下流的心思已暂时消除,只能赶紧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如果到了明天,全村的阿拉伯人不见贝德,一定会追究的,现在必须想出个妥善的处置办法来。沃泊尔到琴恩的帐篷里来,本来是居心不良的,可是听了琴恩刚才那几句又信赖又感激的话,也有一点良心发现了,自己破坏了琴恩的家庭和幸福,又出主意劫掠焚烧了她的庄园,不禁产生了几分负罪感。他想现在唯一的赎罪办法,只有尽自己的力量救琴恩出虎口。
这时,阿拉伯人都已经散去了,沃泊尔低着头,沉思不语,琴恩走过来,指着贝德的尸首问:“现在我们拿他怎么办?明天若被他们发现这家伙死了,恐怕你和我都难逃活命,得赶快想个办法呀!”
沃泊尔思考了好一阵,才向琴恩说:“我倒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你有勇气帮助我,我一个人是办不成的。我知道你不是个胆小怯懦的女子,只是你肯帮我吗?”
琴恩非常坚决地说:“弗立柯先生! 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他的,事到如今,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只要我们两个人能有一条生路,叫我做什么都成。”
沃泊尔说:“好!现在你就装成一个死人,我把你扛出去。见了巡夜的军士,就说贝德枪杀了你,让我把你埋到丛林里去。如果他们追问贝德为什么不自己去,我可以跟他们扯个谎,就说贝德心里很喜爱你,本想让你跟随他,你不肯,他才失手打死了你。现在贝德心里很难过,当然不愿意看到埋葬你,可夜里又不便叫别人,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了我,这样,咱们俩就都能逃出去了。你看这办法成不成?”
琴恩忍不住笑了,说:“亏你想得出,让我装死人!刚才我在帐篷里听到你跟他们说我只受了点伤,不会致命,可是过了不多会儿又死了,军士如果不信怎么办?若认真检查起来,岂不露了破绽?”
沃泊尔说:“你不了解他们,当然会这样想,他们头脑都极简单,不会想得那么细。况且,他们都有一个怪习惯,就是对死人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细看。我估计这个办法一定能成,你不用担心。你只要装像点就行了,千万别动,也别出声。”
琴恩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说:“你认为这样做可以,那就不妨试一试,反正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逃出去以后又怎么办呢?”
沃泊尔想了想说:“我先把你藏在丛林里,明天一早,我带两匹马来接你。”
琴恩又问:“贝德的尸体怎么处置呢?如果到不了明天早晨,在你离开这里之前,就被他们发现了,那可怎么办呢?”
沃泊尔想了想说:“眼下咱们要先顾活人,我只有先把你扛出去,至于贝德嘛,只好让他先躺在这里,暂时还顾不上他。如果把他拖出去,让人撞上了反而麻烦。你有胆量冒一下险吗?现在只好委屈你装装死人了。”
琴恩说:“好!就这么办。”
沃泊尔说:“等一下,我得去给你找把手枪和一些子弹来。”
说着他就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拿着手枪回来了,把枪连同围在腰里的子弹带一起交给琴恩,说:“你带好了,到了丛林里,这可是随时都用得着的。现在,你都准备好了吗?”
她回答说:“好了。”
沃泊尔走过来,跪在她的身边,叫她伏在他肩上,说:“好了,你要记住,你现在可是个死人了,你要让自己的四肢像死人一样无力地垂下来,若听见有人来了,你赶紧屏住呼吸,我自会跟他答话。”
都叮嘱完了,沃泊尔扛着琴恩走出了帐篷。
没走出多远,果然遇见一个巡夜的阿拉伯人,看到沃泊尔便大声喝问道:“什么人?你扛的什么东西?”
沃泊尔从容地把头巾往上一掀,露出脸来,高声回答说:“这是那个英国女人的尸体,贝德叫我扛到丛林里去埋掉。因为她不服从贝德,贝德失手把她打死了。贝德打死她之后,心里很难过,不忍心再看到埋葬她。刚才我劝了贝德好一阵,这不,他把埋葬这女人的事托给我了,我只好去辛苦一趟。”
琴恩装得活像一个死人,伏在沃泊尔身上,四肢下垂,沃泊尔和阿拉伯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害怕得不得了,深恐阿拉伯人不信,万一上来检查可怎么办!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听诘问的那个阿拉伯人口吻已经变得和顺多了,问道:“你独自一个人去成吗?要不要我找个人去帮你?”听他的口气,他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沃泊尔赶紧回答他说:“不必,我一个人足够了。”
沃泊尔扛着琴恩进了丛林,到了一个地方把她放下来,琴恩刚要开口,沃泊尔马上阻止了她。他仔细把周围察看了一遍,确信没有别人,领着她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棵合适的大树,才停下来。他又问了她一遍,手枪和子弹是否都带好了,嘱咐她就躲在这株大树上的枝叶浓密处,不要下来。他低声对她说:“明天早晨我会来接你,我们一定可以平安脱身的。夫人!请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脱险。”
琴恩低声回答他说:“谢谢你,弗立柯先生!你想得真周到,你也真勇敢。”
沃泊尔没回答什么,只是沉默着,幸亏丛林中是漆黑的,否则,他掩盖不住的愧疚神情一定会被琴恩看出来。都安排好之后,他又回村里去了。值夜的武士看见他进了自己的帐篷,却没注意到他又从帐篷的后面钻出来,走到原来囚禁琴恩的帐篷处,从帐篷底下钻了进去。这座帐篷的地上正躺着贝德的尸首。
沃泊尔把贝德的尸首从帐篷底下拖了出去,向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他便把尸体扛在肩上,飞奔到贝德的帐篷处,放下尸体,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见四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就从帐篷底下把尸体拖进去,抱到床上,放到毯子上面。然后他又摸到了贝德的手枪,盖上衣服,一边咳一声,一边伸手进衣服朝贝德头部开了一枪,以便用咳声盖住枪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衣服拿开,把手枪放在贝德的右手里,特意把食指摆成扣扳机的样子。看起来,贝德完全像是自杀的。
沃泊尔把这一切都摆弄好之后,又从帐篷底下钻出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就大模大样回自己的帐篷去,倒在床上,拉过毯子来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还在睡梦中,就听见一个平日侍奉贝德的奴隶奔进他的帐篷来,惊慌失措地叫道:“快!快!快!贝德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帐篷内,他自杀了!”
沃泊尔冷不防吃了一惊,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以为事情败露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慌,但听了黑人的最后一句话,他又放下心来,马上答应道:“好!我就来!”
他边答应着边匆忙穿上衣服,走出帐篷向四周一看,已经有不少阿拉伯人和黑人从各自的帐篷中出来了,都往贝德的帐篷拥去。沃泊尔也跟着走进去,看见有许多人围在床边看,贝德的尸首已经僵了。
沃泊尔挤进去,走到尸体跟前,装出既惊讶又痛心的样子,摸了摸贝德的脉搏,又伸手到贝德的鼻子处试试他还有没有呼吸,然后大怒着转过身来,大声责问那群围观的人:“是你们谁干的这好事?谁这么大胆杀了贝德?”
这一来,弄得那群头脑简单的家伙都跳起来,直喊冤枉,他们一齐叫道:“我们之中谁能杀贝德呢?这不明摆着是自杀的吗?大家看他的手,不是还在握着枪吗?”他们全都指着贝德手里的枪,仿佛那就是无可置疑的证据。
沃泊尔也看了看贝德拿着枪的手,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编了一通鬼话,说他昨夜隐约听见贝德用手枪威逼琴恩,想行非礼,琴恩拼命挣扎,他失手打死了她。自己还跑去看过,当时琴恩已经死了,贝德又懊悔又难过,自己还劝了他好一阵。后来贝德委托他去埋葬琴恩的尸首,说到这里,他还指出值夜的那个阿拉伯人出来作证,那人站出来说:“不错,昨夜我看到他扛着那个女人的尸首出去。”
沃泊尔接着说:“怎么想得到我走了之后他会干这样的事呢,我回来之后,也没再到他帐篷去看看,谁知他什么时候干了这蠢事!”从沃泊尔说话的神情和声音看,很像是真动了感情,一点儿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沃泊尔亲自动手,把贝德的尸体用毯子裹了起来。捆扎的时候,沃泊尔有意把他身上的枪伤包在里面,让人看不出来。然后他指派了六个黑人,把尸体抬到帐篷外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坑,就埋在那里了。安葬完毕,沃泊尔问大家今后有有什么打算。因为阿奇米特和贝德都死了,这群阿拉伯人已经群龙无首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商量了一阵,最后都表示愿意回北方自己的部落里去。沃泊尔于是照着他们的愿望作了安排,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到东方的海口,找船回国去。于是大家散了伙,各走各的路。
沃泊尔找了一匹马骑上,站在空场中间,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走进丛林里去了,为了不惹起别人疑心,他不便在这种时候再拉上一匹马,心想只好让琴恩和自己合骑一匹马了。他觉得挣脱了这些阿拉伯人的羁绊,从此可以自由自在了,心里很是高兴。等到人们都走远了,他就策马来到林中,到昨夜琴恩躲着的大树下,用异常高兴的声调喊叫:“早安,夫人!”
他却没有听到回应,抬头向树上四处寻找,不见琴恩的影子。他大吃一惊,连忙跳下马来,爬上了树。树上也没有人,他又呼喊了一阵,始终听不见有人答应,琴恩竟不知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