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又被捆绑起来,这次却被更严密地看守在柯夫杜自己的茅舍里了。她眼看着黑夜过去,新的一天来到了,却不见哥鲁克来救她。她并不怀疑,她坚信他一定会来,一定可以救她脱险。她把哥鲁克看得很神圣,在她生活过的蛮荒世界里,再没有人比得上哥鲁克的健美和英勇,她崇拜他的英雄气概,也感激他对自己的体贴入微。
现在她非常想念哥鲁克,人们常说“积思成梦”,实在是不错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哥鲁克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在被囚禁的日子中,她什么事也做不成,只有静静地思来想去。她常把哥鲁克和阿拉伯酋长———她的父亲作比较,一个是那样关怀备至,一个是那样无情虐待,简直有天壤之别。她甚至觉得酋长从前对她的种种虐待,比面前这些蛮族还要凶狠。至于这些蛮族为什么要把她囚禁在这里,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些黑人是吃人的蛮族,却不见有人来杀她吃她,觉得非常奇怪。她当然不知道,柯夫杜已经派人去报告阿拉伯酋长,叫他来赎回他的女儿。但有些节外生枝的情况,连柯夫杜也被蒙在鼓里,阿拉伯老酋长再不会来赎他的女儿了。原来柯夫杜派出去给老酋长送信的那个飞毛腿,经过詹森和马尔宾的营地时,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他和那里的土人闲聊,谈起了自己去送信的原委,被詹森等人知道了。詹森快活得什么似的,觉得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那报信的飞毛腿出去的时候,马尔宾从背后开枪把他打死了。
马尔宾打死了送信人之后,恐怕自己的手下有人到柯夫杜那里去报告,故意托词说自己在林中射鹿,没射中,鹿跑掉了。他知道部下都非常怨恨自己,遇到机会,有叛变的可能。原来,马尔宾心里有着不少忧虑和恐惧,他的枪弹不多,部下又不可靠,他本想和那吃人部落的老酋长决斗,估计一定要吃败仗。接着又发生了哥鲁克放走狒狒王,和狒狒群打了一仗的事。那天幸亏哥鲁克中途走了,没有帮着狒狒来打。光是对付狒狒,大家合力射击,才吓退了它们,又损失了不少子弹。事后他还担心哥鲁克领着狒狒会来踏平他的营地,因此,他非常怨恨哥鲁克。有一天,马尔宾对詹森说:“那个白人,恐怕就是几年前被我们用枪赶走的那个人,当时他的伙伴是一只大猿。打狒狒那天,你看清楚了没有?詹森!”
詹森回答说:“我看得很清楚,我开枪的时候,他离我还不满五步。他好像是一个标准的欧洲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非洲疯人院里虽然常有疯子逃出来,光着身子住在树林里,但那孩子不像这种人。如果再见到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杀死,因为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踪迹了。”
逮狒狒那天,他们在营地是作了准备的,等了好久,没见哥鲁克领着狒狒来进攻。但是在几天之内,他们一直提心吊胆。
过了几天,这两个瑞典人起程到柯夫杜蛮村去,他们的目标完全在梅林身上。几年前,他们为了梅林,曾受过阿拉伯酋长的恐吓,事情泄了密,几乎送了性命。现在到柯夫杜那里,估计柯夫杜没有那么大的戒心,可能事情会好办些。他们到了柯夫杜村落,表面仍装着做生意,以物易物,交换之外,也送柯夫杜一些礼物。实际上,所谓的礼物,在生意中也都赚回来了。宾主双方坐下来闲谈,彼此说些路上的新闻,但都没有提及梅林的事。看柯夫杜的神色和语气,都有急于送客的样子。可是,他们假装没看出来,赖在那里,坐着不走。在谈话中马尔宾还故意扯了一个谎,说阿拉伯酋长已经死了。柯夫杜听了非常惊讶,他和他的部下都没听到这个消息。
马尔宾说:“你没听说吗?这才真奇怪了!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那老酋长从马背上摔下来,伤势很重,等到他的部下赶到时,已经没救了。”
柯夫杜失望地搔着头皮,他听马尔宾说得入情入理,信以为真,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有人再来赎梅林了,那一笔赏金也就没希望了,现在的梅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他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么吃掉她,要么让她当个小老婆。这后一个念头忽然提醒了他,他在心里暗暗转着主意。这时正好在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只小甲虫在爬,他向它吐了一口唾沫,又抬起头来呆呆地把马尔宾看了一阵。他心里暗想:这些白人也真古怪,为什么远离故乡,又没有妻室呢?听说白人也照样爱女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爱到什么程度,肯不肯花大价钱来买?如果能把梅林卖出去,自己也可以从中捞一笔。想到这里,他想不妨先探一探口风。他冷不丁地问马尔宾说:“我知道附近有一个白人少女,假如你愿意买,我们是老朋友了,价钱可以便宜些。”
马尔宾耸了耸肩,欲擒故纵地说:“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还找那个累赘做什么?况且我们也知道你柯夫杜酋长,一向是不带着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起走的,要是让我们花钱买一个老……”马尔宾咬着手指头嬉皮笑脸地说。
柯夫杜不等他说完就说:“她很年轻,而且也很漂亮!”
两个瑞典人都高声大笑,詹森说:“谁不知道在丛林中绝不会有白种漂亮女人的?柯夫杜!你可不应该拿老朋友穷开心啊!”
柯夫杜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来!我愿意给你们看,保管不骗你!”
马尔宾和詹森也站了起来,跟在柯夫杜后面。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马尔宾向詹森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柯夫杜一同走进一间茅舍。在昏暗的光线里,好像有个女子被捆绑着。马尔宾上前看了看,转过身来说:“她恐怕有一千岁了!柯夫杜!”
柯夫杜说:“这可是胡说了!屋子里太黑,你看不清楚,她很年轻,等一会儿我把她带到屋外亮处来,保准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柯夫杜立即吩咐看守梅林的两名武士替她解开绑绳,带到屋外。
马尔宾和詹森故意装出不急于要看的样子,其实他们俩都希望瞧个仔细呢。假如不是他们想找的人,他们会马上拒绝。所以他们必须给自己留个余地,不能露出猴急的样子。柯夫杜派出的送信人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是否真实可靠,还是个问题。好在几年前看到过那女子一眼,现在见了,总还可以认得出的。
梅林被监禁在茅屋中已有多日,她虽然蓬头垢面,却像宝珠蒙尘,固有的光辉仍在。本来有几分好色的马尔宾见了她,差一点喊出声来,但他赶紧忍住了。柯夫杜问他:“怎么样?她不是又年轻又漂亮吗?我没骗你们吧?”
马尔宾此时还没忘了生意经,故作姿态地说:“她年龄虽不大,但带她一同走,实在有许多麻烦。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为了采买妻妾的,在我们家乡漂亮的女人可多了!”
他故意装出一副不愿买的样子,目的在尽量压低价钱。
梅林看着这两个陌生白人,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在她眼里,他们和黑人一样,也是她的仇敌,她并不指望他们来救她。马尔宾用阿拉伯话对她说:“我们是你的朋友,你愿意跟我们离开这里吗?”
梅林踌躇了片刻,说:“我要恢复自由,要回到哥鲁克那里去。”
马尔宾说:“那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梅林断然说:“不愿意!”
马尔宾回到柯夫杜跟前说:“你都听见了,她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柯夫杜显出一副鄙夷的神色:“你是个大男人,难道不可以用暴力逼她走吗?”
马尔宾说:“这不是明明给我们添麻烦吗!不!柯夫杜,我真的不想买她,不过,假如你确实不要她在这里,我们可以勉强带走她,毕竟我们是老朋友了。”
柯夫杜知道他有意买了,双方就立刻讨价还价起来。最后,以六米花洋布、三枚铜弹、一把新的折刀为代价,梅林就从柯夫杜手里转到了瑞典人手里,双方都觉得很合算。柯夫杜还提出了一个附带的要求,叫他们第二天早晨立刻带她走,他对詹森和马尔宾讲了,曾有一个欧洲少年要来营救她,并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都特意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地讲了。还说,据他的观察,那营救她的人一定还会重来的,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尽快把她带走为好。
梅林仍旧被捆绑着,有人监视,但这次是在瑞典人的帐幕中了。马尔宾对她甜言蜜语,劝她跟他们同行,他告诉她,愿意护送她回故乡。梅林非常坚决地说,她宁死也不回阿拉伯酋长那里去。马尔宾为讨她欢心,立刻改口说不送她走,刚才的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跟她说话的时候,两只贼眼放着贪婪的光,在梅林的脸上和身上乱转,仿佛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于是他走得更近了些,把捆着的绳索解开一部分,把手搁在她肩上。梅林吓了一跳,马上往后一躲。马尔宾实在按捺不住了,扑上去就要吻她,却被梅林狠狠踢了一脚。这时,恰巧詹森走进帐幕来,看到了这一切,他高声喝道:“马尔宾!你难道疯了吗?”
马尔宾听了,只好放下手,涨红了脸,从梅林身边走开。
詹森高声怒吼道:“你打算干什么? 你忘了这是难得的机会吗?假如我们不好好待她,不但拿不到赏金,她那个当上校的父亲还会让我们坐牢!我真不明白,你在转什么念头,马尔宾?”
马尔宾无可奈何地说:“你别怪我,我也是血肉之躯呀!”
詹森说:“你只能忍一忍,当个木头人吧!等我们把她安全护送到家,把钱拿到手,那时随便你到什么地方去玩都可以。现在却不许你这样!”
马尔宾嬉皮笑脸地说:“现在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把她送到她父母家,送到了就领赏。她们一家骨肉团聚,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她还会说什么吗?何必这样胆小?”
詹森板起脸来说:“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她若把途中受辱的事告诉了她父母,你我就没命了。以前好多事都是你说了算,这次可得由我做一次主了。你该放明白些,我说的并不错呀!”
马尔宾有几分愠色地说:“嘿!今天又这样假正经了,你以为我忘记你过去干的事了吗?店主的女儿,加上那小赛蕾拉,还有那黑姑娘……”
詹森说:“闭嘴!这不是假正经,也不是跟你无事生非,你若不把你自己管住,再敢对她动手动脚,休怪我心狠,我先杀了你!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们几年来亡命非洲,千辛万苦,多少次九死一生,不就是为找到她吗?现在好不容易天赐良机,让我们找到了她,靠了这姑娘,才能赦免我们的罪,后半生还可以安安稳稳生活。我再警告你一次,马尔宾……”
詹森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腰间的手枪柄。
马尔宾向詹森恶狠狠瞪了一眼,耸耸肩走出了帐篷。詹森等他走后,对梅林说:“假如他再来烦扰你,你可以大声叫我,我就在这附近。”
方才詹森和马尔宾讲瑞典话,梅林完全不懂,詹森最后这句话是用阿拉伯语讲的,梅林当然听懂了。从方才他俩谈话的神情看,她也猜出了几分他们的意思。她看出詹森虽和马尔宾是一伙,但他对自己似无恶意,于是就向詹森要求,放她到森林里去找哥鲁克。詹森听了哈哈大笑,告诉她,假如她存着逃跑的念头,只会惹来对她更加严密的监禁。梅林十分失望。那夜,她侧耳听着外面,有没有哥鲁克来救她的声音。林中动物在黑暗中匆匆往来,她都听得很清楚,但一直听不到她所盼望的脚步声。但是她始终坚信,他一定会来。但为什么这样迟迟不来呢?看看天色又将亮了,梅林不禁发起愁来。她知道,哥鲁克不比平常人,决不会在丛林中遇到什么意外,他在丛林中从没有受过挫折,任何情况下他都会想出办法来的。吃过早饭之后,詹森命令部下开拔,梅林只好跟着他们往北走了,这时仍不见哥鲁克来,她还是满怀希望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马尔宾因为詹森对他的防范和干涉,怒火未消。詹森对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也不和梅林说话。但每当她见了他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总还是觉得有些害怕。她把基卡紧紧抱在怀里,她的佩刀已被柯夫杜没收了,没有防身的利器,总不免心惊胆战。到了第四天,仍未见哥鲁克的踪影,她估计他找不到自己了。同时,他们带着她,也走出很远的路了。她总害怕哥鲁克不来救她,他们会杀死自己,她也始终不明白,他们怪费劲地带着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那天,詹森他们这一伙人连着赶了三天的路,走得很辛苦,大家都觉得疲倦了,于是就支开帐幕休息。为了补充路上的干粮,马尔宾提出,分头出去打猎。大约出去了一个多钟头,马尔宾鬼鬼祟祟地先溜了回来。梅林见他走进自己的帐篷,脸上竟带着一种野兽样的神情,一种要有什么灾难临身的预感,马上使她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