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两位野蛮人——卡维尔和莫干壁都蹲在卡维尔的小屋门口,彼此互相看着。卡维尔心里像有一头小鹿乱撞,忐忑不安,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他十分惊恐地小声问莫干壁:“这是什么声音?丛林里怎么了?”
“这是宛那(头领)泰山和他率领的一群部下。”莫干壁镇定地回答说,“不过,他们在干什么我可不知道,也许,他们正在吞食你的那些逃进森林里的人。”
卡维尔听莫干壁这么一说,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树林子,因为他有生以来还从来没听见过这样凶猛的吼叫喧闹声。声音越来越近了,现在已能清楚地听出,声音中还混有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过了一二十分钟,这混杂而巨大的声响越来越强,就像一阵如蝗的飞石,直向村庄外的围栏扑来,眼看就要将围栏推翻。卡维尔慌乱地站了起来,身不由己地撒腿要向后面的什么地方逃跑,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他开始行动,莫干壁就一把抓住了他,其实,泰山对此早有安排,莫干壁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不一会儿,一群吓坏了的土人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没命地向唯一能遮蔽他们的小屋跑去。他们像饱受惊吓的羊群,你拥我挤,乱成一团地向前冲来。而在他们后面,赶着他们并控制着他们的,却是泰山,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猎豹和阿库特为首的一群大猿。
很快,泰山就到了卡维尔面前,唇边仍带着那种卡维尔熟悉的平静的微笑,说:“现在,你的人可是都回来了,你看到了吧,我的兄弟! 现在你总可以挑选一些人,给我划桨驾船,一道走了吧?”
卡维尔此时还是吓得魂不守舍,只好壮着胆子踉踉跄跄地去招呼自己的人,叫他们从小屋里出来,可是,喊了半天,没有人敢答应他的召唤。
“告诉他们,”泰山建议说,“要是他们不来,我可要派我的部下把他们赶出来了。”
卡维尔照着泰山的吩咐去做了,没多一会儿,全村的人就都从小屋里或其他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害怕地盯着那些在村子里游来逛去的野兽。卡维尔很快就选派了十二个武士跟泰山走。这可怜的十二个人,吓得连黑脸都几乎要变白了。因为他们一想到在狭窄的木船中,要时不时地和猎豹、大猿磨来蹭去,就不由得倒抽几口冷气。接着卡维尔又向他们讲明,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敢逃跑,宛那泰山和他的部下就会去把他们捉回来。这些人听了这个通令之后,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下河岸去,坐到木船里各自的位置上。他们的酋长至此才算松了一口气,目送着泰山的木船和他那一群可怕的部下。在黑人船员努力划桨下,木船转过河湾的一个拐角处,消失在上游另一段河道中。卡维尔心里暗暗感谢上帝,可把这一群瘟神打发走了。
一连三天,这支奇异的船队沿着乌干壁河溯流而上,深入到人迹罕至的蛮荒国土里。在这几天里,十二个黑人武士中,到底有三个还是成功地逃跑了。不过,有趣的是,阿库特的大猿群中,有几个居然掌握了划桨的窍门,所以,泰山并没有因黑人船员的逃跑而受到挫折。
事实上,泰山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沿着乌干壁河更快地向前行进,不过他相信,通过乘船前进,更便于他把这一群野兽尽可能有效地管束到一起,他觉得留着它们总会有用的。他们每天停下来两次,登陆狩猎寻找食物果腹。晚上,他或是在岸边陆地上,或是在河心星星点点的小岛之上安稳地睡觉。
在他们的前边,并不是没有土人村寨,可是这些村寨中的土人一发现这队可怕而奇怪的小船队,就吓得魂飞魄散,立刻都逃进树林里去了。所以,他们经常会碰到空空如也的村寨。尽管泰山极希望找到一两个住在河边的人,以便打听一下他要追踪的人的消息,但这愿望一直没法实现。
后来,泰山觉得这样走实在太慢了,还是决定一个人从陆地上赶路,于是把他的部下留在船上,跟在他后面走。他对莫干壁讲明了他的想法,并且指令阿库特带着大猿,跟着莫干壁走,不准离开。
“几天以后,我就可以和你们碰头了。”他说,“现在我要先走一步,去看看我要找的那个坏蛋白鬼究竟怎么样了。”
跟大家说好了之后,到下一次休息时,泰山就弃舟登岸,很快就在他那一群船员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到达头一两个村子时,村子里的人都已逃光了,这表明泰山这一行的消息传得很快。到了傍晚,他终于来到一个由栅栏围起来、有一簇草房的小村,这里有一两百土人居住。当泰山在一株大树上逡巡着跳来荡去的时候,村子里的女人正在准备晚饭。
人猿泰山这时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究竟怎样他才能进村去,和这些村民交谈,而不至于惊吓他们或激起他们好斗的野性。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和他们交手厮打,因为他这会儿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这个使命比他每遇一个部落就开打一番可重要得多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到底想出了一个主意。于是他躲藏在一棵大树的浓密枝叶间,模仿猎豹发出粗哑的吼叫声。这时,村子里的许多黑人,都抬起头来向周围大树的枝叶间望去。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他们不敢冒险走进树丛,泰山也正好借此隐藏住了自己,躲过了人们搜寻的目光。趁此机会,泰山又发出了一声他所擅长的那种令人胆寒的长啸,接着又故意摇晃了一阵树枝,然后跳到了栅栏外面,以一头鹿的速度蹿到了村子大门附近。停了一会儿,他飞起一脚,踢倒了用树藤绑起的小栅栏,对着土人用他们的语言喊话说,他是他们的一个朋友,不过是来借宿的。
泰山很了解这些黑人的性格,他刚才在树上装出猎豹的咆哮声和大猿的怒吼声,已经使这些黑人的神经很紧张了,而他又弄倒了他们的围栏,在夜色朦胧中在大门口游荡,这更使他们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恐慌。所以,他们不敢立刻回答泰山的招呼,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特别是在夜晚,对于来自栅栏以外的声音,他们总以为是出自什么怪物、魔鬼或野兽。
“让我进来,我的朋友们!”泰山喊道,“我是一个白人,在追逐另外一个非常坏的白人。那个坏蛋白人前两天就从这条路过去,我要赶上他并惩罚他,因为他对我和你们都做过恶。如果你们怀疑我对你们的友好,我可以用实际行动让你们信得过我。刚才有头猎豹在你们村子外面,我可以把他赶回树林里去,不让他伤害你们,如果你们不让我进村,或者不把我当朋友,我可就不管了,任凭猎豹进去,吃掉你们几个人。”
有好几分钟,村里人都沉默着。后来,终于有一个老人说话了:“如果你真是一位白人朋友,我们可以放你进来住宿,但你必须首先替我们赶走猎豹。”
“那好极了。”泰山回答说,“听着!你们可以听到猎豹被我赶走的声音。”
泰山很快又蹿回到树上,这次当他钻进枝叶浓密的地方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同时,又装出猎豹的咆哮声,以便让树下的人以为这头豹子还蹲在那里。当泰山从树上蹿到村子当中的一株大树上时,他把树身猛摇一气,又在树上跳来跳去,不时地晃动树枝,把折断的树枝扔到树下,大声吼叫喝斥,同时还装出豹子发怒的咆哮声,就好像他追赶着猎豹,一直从村子当中向丛林深处走去一样。泰山完全在演独角戏,像高超的演员在演口技一样,非常逼真。村子里的黑人侧耳细听,都对泰山赶走豹子的事信以为真。
又过了好一会儿,泰山回到村子的大门前,高声喊着说:“我已经把猎豹赶走了,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吧?你们说话要算数的哟!”
有相当长的一阵子,能听到栅栏里的黑人在激烈地争论着,表示着各种担心。最后,终于有五六十个武士走到大门边来,从里面向外窥视了一阵,想弄明白外边的人是不是还在那里等着,他们到底该不该让他进来。当他们看清楚了外面当真只有一个白人,而且竟然是一个半裸的大汉,除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人和动物时,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泰山用平静而礼貌的语调,向他们表示了友好,再一次说明了来意,黑人这才把大门打开了一道缝,请泰山进来。
当泰山进来,大门再一次关紧之后,这些黑人的安全感似乎又恢复了。当泰山慢步走向酋长的小屋时,周围除男人外,竟还围上来一大群妇女和小孩,他们好奇地看着他。
泰山和酋长寒暄了几句,谈话渐渐从容了起来,他们对他不再那么害怕和戒备了。从酋长的口中,他知道罗可夫从河上过去有一个星期了。酋长说这个人头上长着角,还带了一群魔鬼,后来酋长又说这个长角的坏蛋曾经在他们村里停留了很久。其实,这不过是土人惯用的一种添油加醋的夸张,泰山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很熟悉这些土人的毛病。其中他最感兴趣的是,他追踪的路线没有错,罗可夫确实在几天以前从这里走过去了,而且是向着内陆走去的。他坚信,罗可夫只要进入内陆深处,在那样的环境下,是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泰山心里已有了结论:对手逃不出自己的手掌。
泰山又与酋长谈了很久,经过反复询问,交错对证。泰山又从酋长的口中得知,在俄国人到来之前的几天,还有一队白人走了过去,他们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男娃娃,并有几个摩苏拉人随从。
泰山对酋长说,他的部下大约明天就会乘木船到达此处,希望酋长以友好的态度接待他们,用不着害怕,因为其中有个叫莫干壁的黑人,会管束住那一群野兽的。只要酋长和他的人友善相待,他们不会无端伤人。
泰山最后说:“现在我要到树下去躺一会儿,睡个觉,我太疲倦了,不要让什么人来打搅。”
酋长给泰山提供了一间小屋,但是泰山根据过去住这种小屋的经验,宁愿住在露天的大树下。他暗自盘算着,住在树下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因此他借口说,为了防范猎豹夜里再回来,他还是在外面睡的好。酋长觉得有道理,也就很高兴地让他到树下去了。泰山此时认为,他如果能给土人留下他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印象,对自己会有很多好处,以后他就可以比较容易地进出这里土人村落的大门了。而且他相信,如果他来去都显得很神秘,也会给土著们那简单幼稚的头脑里留下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他就有意这样做了。当他睡足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村子里的人都已沉沉入梦。他睁开眼清醒了一阵,翻身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转身蹿到树上,然后悄然无声地潜入黑暗的丛林里去了。
这一天的下半夜,人猿泰山在丛林的上层和中层间跳荡着飞速前进。他多半喜欢从树梢上走,因为在这里月光清亮如水。他对丛林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他的一切感觉都能适应丛林的环境,即使在漆黑如墨的浓荫下,他也能自如地迅速前进,就像我们在某条大街,譬如百老汇大街、国会街上那样行走自如。在这里,在这迷宫一样的丛林里,在我们看来几乎没有道路可走,然而对泰山来说,却能充分发挥他的敏捷和智慧,保持高速度的行进。天亮的时候,他停下来觅食,吃饱了之后,又睡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循着河岸的方向,一直追到下午。有两次他都遇到了黑人的村子,尽管每次他接近他们都有一定的困难,但他都很顺利地平息了他们的恐惧和好斗心理,多少都打听到了一点儿有关那个俄国坏蛋走过的信息。
两天之后,他依旧循着乌干壁河前进,这次终于来到了一个大点儿的村子。这村子的酋长是个容貌丑陋的家伙,牙齿磨得很尖利,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个吃人的部族。不过,接待泰山时他却显出颇为友好的样子。
泰山因为连着几个昼夜赶路,确实很疲倦了,就决定在这里好好休息几个小时,这样,当他一追上罗可夫,就可以有足够的精力对付他。泰山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追上罗可夫了。
这个村子的酋长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个大胡子白人,当天早上才离开这个村子,因此泰山更加肯定,用不了一小会儿,他定会追上罗可夫。至于其他村寨人说的另外一队白人,这个酋长却说没有看见过。泰山对这个样子不像好人的酋长有点儿不大喜欢,尽管他对泰山的态度挺友善,但总有些迹象表明,他似乎对这个半裸又没带礼物来的白人怀着什么企图。
泰山毕竟太需要休息了,肚子也饿了,在这里弄点儿吃的,怎么说也比丛林里方便,而且,在这里他无须担心什么人、什么野兽或什么鬼东西。于是泰山要了点吃儿的,饭后就躺在一个小屋旁的阴凉处,蜷起身子,香甜地睡着了。
就在泰山刚刚睡着不久,酋长就叫来了两个黑人,在他们的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这两个黑人就飞跑出村子,沿着河岸向西奔去了。
在村子里,酋长叫他的村民尽量保持安静,不许任何人走近睡着的客人,也不许大家大声说话,或弄出什么声响吵醒或搅扰这半裸白人的酣睡。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有好几只独木船从乌干壁河的上游直驶下来,径直到了村边。酋长早在岸上等着了,一看见船只,他就把握在手里的长矛向头上一举,原来,这是他和船上人事先约好的暗号,表示泰山已经在他村里了。方才酋长派出去的两个部下,此时也坐在船头上,是酋长特地派他们两个去送信的,并命令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赶回来。他们的身后,就是来捉泰山的一群人,划船的人们正在拼命地划着。
没有几分钟,独木船就靠了岸。首先上岸的是两个武士,随后跟着他上岸的,有五六个白人。一到岸上,那个为首的大胡子白人就对酋长说:“方才你派来的报信人所说的那个我要找的白人大汉,现在哪里?”
酋长说:“他就在这里,在我村子里睡得正香呢。我已经吩咐了我的部下,不要去惊醒他的好梦,以便等你回来。开始,我不知道他就是伤害过你的人,后来,是他自己追根问底,向我打听你的去向,我才知道他就是你所说的人,你可能以为他还在荒岛上吧。要是你不跟我说起你和他的许多往事,我绝对想不到他就是那个人。我若不想方设法留住他,他也许已经追上你了。若真那样,你非遭他的毒手不可!你先去看看,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别弄错了,倘若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仇敌,好在我还没伤害他一根毫毛,但如果他确是你的仇敌,我给你出了这么大力,你可是非得酬谢我不可了。咱们先说好,你一定得给我一支来复枪和许多子弹才成。”
那满脸大胡子的白人说:“你办得很好,多谢你这样大力帮助我,来复枪和子弹,我当然是要给你的。不论这个人是我的朋友还是仇敌,你都是尽了全力的。”
酋长讨好地说:“我始终是真心帮你的。现在就请你快些跟我来,去看看那个白人大汉吧,他就睡在我的村子里。”说着,他就领了大胡子白人回到村中,走向泰山睡觉的空地。
走近泰山时,他俩站住了,身后还有二十多个武士跟着,酋长做了个手势,那些黑武士就站住了。
那个面貌狰狞的大胡子白人仔细端详了一下熟睡的人,正是泰山,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阴险的笑意。酋长看了才来的白人一眼,意思是询问他到底是不是。那白人点了点头,表示这就是他要找的人。酋长于是向后面的黑武士打了一个招呼,指着那个睡觉的白人,命令把他捆绑起来。
那些黑武士很快地一拥而上,按住泰山,把他捉住了。等泰山清醒过来,他已经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了。他们把泰山提起来,仰面朝天狠狠往地上一丢。泰山向人群中扫视了一下,立刻从人缝中看见了罗可夫。罗可夫此时也死死地盯着泰山,带着阴险而得意的冷笑向前走来,走到泰山跟前说:“混蛋!今天你又领教到我这个俄国贵族的厉害了吧?你还想和我罗可夫较量吗?”说着,就抬起脚来,向泰山头上脸上乱踢,边踢边说:“这就是对你的欢迎仪式。今晚,在我的朋友艾索普族人把你吃掉以前,我还有话要告诉你,那就是你的老婆和孩子遭到了什么灾难,现在怎么样了,以及我给他们谋划的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在你死之前,一定想知道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