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搜寻得·阿诺的分遣队无功而返之后,迪费仑舰长迫切希望尽可能快地开船。大家对此都是同意的,除了琴恩小姐。
“不”,她坚决地说,“我不走,你们也不该走,因为有两个朋友还在丛林里,他们说不定哪一天从那里出来,期望着我们正在等待着他们呢!”
“我说的两个朋友有一位就是您的军官,迪费仑舰长,而另位是那个救过我父亲和我们所有人的那位丛林人。”琴恩继续说道,“他两天以前在丛林边,急匆匆地离开我时,就是为了去救助我父亲和克莱顿先生的,而他现在滞留在什么地方?正如他所考虑的,是在救援得·阿诺中尉,对此您应该是知道的。”
琴恩继续推断说:“要是他去得太晚,赶不上帮助中尉的话,那他现在早就该回来了。但事实上他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看就足以说明他的延迟是因为得·阿诺受了伤,或者他追寻俘获中尉的人到比你们海军攻击的村子更远的什么地方去了。”
“可是,可怜的得·阿诺中尉的军服以及他所有的东西不是都在村子里发现了吗,波德小姐?”舰长提出质疑,“而且,当问到白人的命运时,村子里的土著不是表现出很大的激动和恐惧吗?”
“是的,舰长,但是他们并没有承认中尉已经死了。至于他的衣服和装备在他们手里,许多文明人不是比这些野蛮人更善于剥夺俘虏的东西并据为已有吗?”
“就是当年内战我们美国士兵不是一样不光剥活人的衣服,就连死人的也剥吗?这就是一个有力的明证。当然我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完全肯定存亡的证明。”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你的那位丛林人也被俘虏了或者被杀死了呢?”舰长迪费仑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我们的女士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您可能不知道他。”带着一点骄傲的激动,她回答说。
“好!我承认您的这位高贵的先生是值得等待的。”舰长笑着说,“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会喜欢见到他。”
“那么,就等待他好了,我亲爱的舰长先生。”琴恩怂恿说,“我愿意您这样做。”这时这位舰长如果真的能理解琴恩这样说的内心本意,那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他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岸边的小屋走去。这时,他们已走到小屋旁的一棵大树下,在这里他们加入了坐在小凳上的波德教授、菲兰得先生、克莱顿、夏庞蒂埃中尉以及他的两位军官同事之中。此外,爱丝米兰达也正在旁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发表点意见和批评,就像一个年老的、自由的、备受纵容与宠爱的仆人一样。
官员们站起来向他们的长官致敬,克莱顿则把他的小凳让出来给琴恩。
“我们刚才正在讨论着可怜的保罗——得·阿诺的命运呢!”迪费仑舰长说,“波德小姐坚持认为我们并没有绝对的证据证实他已经死亡了,不是吗?而且,她还认为你们那位大力士一样的丛林朋友之所以至今没有回来,表明得·阿诺仍然需要他的帮助。或者也许得·阿诺受了伤,或是被掳到一个更远的土著村子里去了。”
“有人说,”夏庞蒂埃中尉脱口而出,“那个丛林人就是攻击我们的那个部落里的人。他可能正是帮助他自己的人去了。”
琴恩迅速地瞪了克莱顿一眼。
“听起来这还颇有点道理哟!”波德教授跟着说。
“我不同意您的意见。”菲兰得先生反对说,“他有足够的机会去伤害我们,或领着他的人来对付我们,可是在我们长时间住在这里的期间,他却一直扮演着我们的保护者和支持者啊!”
“这是确实的。”克莱顿插嘴,“可是我们也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即除了他以外,周围数百里以内,除了吃人的野蛮人再没有其他的人类。他的武器和他们用的一模一样,这表明他有着和他们共同的天性,否则他就要一个人对付上千的野蛮人。这也提醒我们,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友好而不会是别的。”
“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除此之外他不会和他们产生什么其他的联系了,”舰长说,“也许他可能是部落中的人。”
“不然的话,”另一个军官加上说,“他怎么能在野蛮的既是野兽也是人的丛林居民中生活那么长的时间呢?而且还能学会森林知识和使用非洲人的武器。”
“你们这是按照你们自己的标准去判断的,高贵的男士们。”琴恩说,“一位像你们中任何一个的正常白人,请原谅我,先生们,我不光是指此,即使是一个体力和智力都超常的白人男子,我敢保证,永远不能在这个热带丛林里光着身子独自生活一年以上。而且他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对付一个一岁的婴儿那样,他能勇猛无比地和那些野兽进行搏斗。”
“好啊!他肯定是赢得了一名忠诚拥护者,波德小姐。”舰长迪费仑笑着说,“不过,我可以肯定这里的人,没有谁愿意面对最可怕的死亡一百次,去赢得一位哪怕是有您一半漂亮和忠诚的小姐的赞赏。”
“您用不着奇怪我为什么要护着他,”波德小姐说,“要是您能像我一样,看见他为了我而和一头毛茸茸的大野兽血战就好了。要是您能看见他像一头公牛攻击一只大灰熊一样,绝没有一点儿怯懦迟疑,您就会相信他比普通人多了点什么。要是您能看到他身上那褐色皮肤下有力的肌肉块,看到他是如何打退那些凶狠可怕的獠牙的,您就会认为他是无敌的了。而且,您要是看到他是怎样为了一个异族的陌生女子无比奋勇,您就会像我这样绝对地相信他。”琴恩一连不停地争辩着。
“这一回您胜诉了,我们美丽的辩护人。”舰长大声说,“法庭认为被告无罪。我的巡洋舰将再等几天,直到我们被辩护的大力士能有机会来感谢圣洁的辩护人!”
“老天爷!宝贝。”爱丝米兰达大声叫起来,“你们的意思不是说,你们要再待在这充满吃人野兽的地方吧?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能逃到船上去呀!我可不要听你的这种可怕的话,我的宝贝。”
“唉呀!爱丝米兰达!你该为你自己害羞才是。”琴恩生气地大声说,“这就是你对救过你两次性命的人的报答吗?”
“啊!波德小姐,一切都像您说的,”克莱顿插进来说,“但是,那个丛林人搭救我们,未必是为了我们留在这儿,而是要让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我料想他要是看到他努力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以后,我们除了留在这里并没有别的打算时,他会很生气的。而且,我希望我再也不会睡在这个地质学的花园里,去听那天一黑就从丛林里发出来的令人心惊的吵闹声。”克莱顿说,“我一点都不是在责备你,爱丝米兰达,而且,你曾把这里夜晚的可怕声音叫作‘令人心惊的吵闹’,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再也不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它们了。”
“您和爱丝米兰达最好是到舰上去住吧!”琴恩多少带点轻蔑的口吻说道,“要是您也不得不一辈子生活在丛林里,就像那位丛林人一样,您怎么想?”
“我想我会变成一个十足的像野人一样的粗鲁汉子的。”克莱顿苦笑着说,“每天晚上这里的那些喧闹声,让我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尽管我羞于承认它,但这毕竟是事实。”
“我没想这么多,”夏庞蒂埃中尉说,“我以前很少想到恐惧这类事,也不想试图确定我究竟是个勇敢的人还是个胆小鬼。可是,在可怜的得·阿诺被抓走以后的那天晚上,当我们躺在树林里,那里的种种喧闹声此起彼伏地在我们周围响起时,我开始觉得我到底是个胆小鬼了。其实,并不是那些大野兽的咆哮和吼叫让我觉得可怕,而是一种悄悄的声响,你会忽然觉得它就在你身旁,待你仔细听时,它却又没有了。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声音,像是一个巨大的身体向你移动时发出来的,糟糕的是你又不知它在你附近什么地方,它是否在你不注意时已经来到你的身边?就是这些声音和那在黑暗中若有似无的蓝闪闪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我的老天!我总是在黑暗中会看到它们似的。那双你看到的,以及那些你看不到却感觉得到的眼睛,正是最让你觉得惴惴不安的。”
大家这时都陷入恐惧的沉默之中。琴恩突然说道:“他可还在外面哪!”她用一种恐惧的低声说道,“你们说的那种眼睛,晚上就瞪着他和你们的战友得·阿诺中尉。你们能把他们丢下不管吗?我高贵的先生们!难道只是消极地多留在这儿几天这么一种救助都不能给他们吗?”
“糊、糊、糊涂,我的孩子,”波德教授说,“迪费仑舰长不是答应留几天吗?至于我,我可是完完全全地愿意……就像我一贯地那样,—定会满足你的随便什么孩子气的想法的。”
“那么,我们还可以利用明天的时间去找回那个箱子,教授先生。”菲兰得先生建议说。
“的确,的确,菲兰得先生,我都几乎忘记珠宝的事了。”教授波德高兴得叫起来说,“不知能不能从迪费仑舰长那里借几个人帮我们的忙,还要一个“飞箭”号上的俘虏去指认一下埋箱子的地方。”
“完全可以肯定,波德教授,我们都愿听从您的吩咐。”舰长回答说。
就这样,决定明天由夏庞蒂埃中尉带上一个十人的小分队,和一个作为向导的“飞箭”号上的叛变者,去发掘那一箱财宝。巡洋舰则在小海港里足足等上一个星期。等到那时,再不见他们到来,那就只好认定得·阿诺确实已经死了,而丛林人也不会来了。然后,两条船和所有的人都一起离开。
第二天,波德教授没有和寻宝的人一道去。但是,到了中午当他看见他们空着手回来时,他迎着他们急忙跑了过去。他往常那种专心致志思考问题、对周围漠不关心的态度一下子消失殆尽,而换成了一种神经激动的样子。
“财宝哪里去了?”离克莱顿还有一百多码教授就向他喊了起来。
克莱顿只是向他摇头。
“丢掉了。”克莱顿走近教授时说。
“丢掉了?怎么可能,谁把它弄走?”波德教授大声说。
“上帝才知道,教授。”克莱顿回答说。
“我们曾经猜想,那个当向导的人故意欺骗我们。可是当他看到斯耐普尸体下面并没有那只装财宝的木箱时,他那惊讶和愕然的样子太真实了,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接着我们的铁锨就发现这里确实曾经埋过什么东西。因为在尸体下面确曾有过一个大洞,现在那里填进的土还是松的。”
“可是究竟是谁能把它拿走了呢?”波德教授重复说。
“怀疑很自然地就落到了巡洋舰的人身上,”中尉夏庞蒂埃说道,“可是简维尔少尉可以保证,自从我们在这里锚泊以后,船上并没有人得到准许离船上岸的假期,除非有司令官的委派。我认为您不会怀疑我们的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报告您,值得怀疑的机会是没有的。”
“请放心,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你们,相反我对你们感激不尽。”波德教授通情达理地回答说,“我倒宁愿怀疑亲爱的克莱顿先生或是菲兰得先生呢!”
法国的军官和士兵听了都笑起来。
“看起来财宝丢失,已经有一些天了,”克莱顿继续说,“事实上,当我们抬起那具尸体时,它都烂得散了架。这说明财宝丢失时,尸体还没有腐烂。因为在我们挖出这具尸体以前,这里的土层并没有被触动过的痕迹。”
“干这件事必定得好几个人才行,”琴恩插进来说,“你不记得当初是四个人才把箱子抬了过去的吗?”
“啊,对了!”克莱顿叫起来说,“就是这样,这一定得一伙黑人去干才行,也许正是他们中的一个人,看见“飞箭”号上的人埋下了箱子,于是立刻叫了他的一伙朋友来把它弄走了。”
“乱猜已经没用了。”波德教授难过地说,“我们再也看不到它了,箱子里的财宝也没有了。”
只有琴恩了解财宝丢失对她父亲意味着什么,而且,更没有人知道这对她又意味着什么。
六天以后,迪费仑舰长正式宣布说明天一早两条船就要起航了。
要不是琴恩也开始相信她的那位丛林男士恐怕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她还可能再提出缓期执行的要求。对她的感情和意见毫无兴趣的法国军官头头是道的争辩,使她也开始有点不自信了,也有点相信他们的说法。不过说他是个吃人的野人这是她不相信的。但是,他是某些野蛮部落收养的人,她终于觉得很有可能了。她绝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死了。因为要她相信这样一个完美健壮的身体,如此充满了胜利生机之火的生命竟会戛然而止,还不如叫她相信永恒将归于尘土呢。
当琴恩在胡乱猜想时,一种她很不喜欢的想法也不期而至。如果这个丛林人当真是属于某个野蛮部落,那他就会有一个妻子,甚至还可能不止一个,说不定会有一打呢!还会有一些具有某种特权的孩子。她一想到这些,不由得羞涩畏怯起来。所以,当她听说巡洋舰明天就要起航时,她几乎有点高兴。
是琴恩建议在她们走后给小屋留下武器、弹药和生活用品的,表面上说这是留给神秘的人猿泰山先生和生死未卜的得·阿诺的,其实骨子里,她却是为了她的那个丛林神人着想,即使将来终于证明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也罢。离去的前一刻,她给他留下了一封短笺,请人猿泰山先生转交给他。
琴恩找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托词,在别人都开始登上小艇时,才最后一个离开了小屋。此前,她跪在那张她在上面度过许多夜晚的草铺前,为她的那位丛林的原始人献上一份祝愿平安的祈祷,而且把那只小小的项链盒举在唇上轻轻地低语说:“我爱您,而且正是因为我爱您我才信任您。要是您能回到我身边来,如果再没有别的路好走,我宁愿随您到丛林里去,永远过那种恬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