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博古斋抵押品里面存在大量仿品,如今这个黑幕就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你却要阻止我,这又是为什么?”秦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他睁大眼睛问道,“难道有人威胁你?”
钱思思摇了摇头,但是依然沉默,柔弱的身躯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此刻正轻轻地颤抖着。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程卫东低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秦明面前说,“因为那只双耳瓶是钱教授的作品。”
“什么?”秦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当他看到钱思思痛苦的表情时,他的心剧烈地疼痛了一下,他不甘心地说道,“我不相信。”
程卫东叹了一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秦明后说道:“这本笔记本里详细记载了钱教授研究仿制这种双耳瓶的整个过程。”
秦明接过笔记本低头翻了起来,看着这些熟悉的字迹,他的眉头逐渐拧成一个结。
“如果你坚持认为双耳瓶是仿品,”程卫东说完这句话,等着秦明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继续说道,“你就是亲自向所有人宣布,钱教授是古玩圈里面的造假者,他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你是利用钱教授来威胁我?”秦明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说,“这些只是钱教授的研究成果而已,仅凭这个笔记本无法证明钱教授仿制了那件双耳瓶。”
“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双耳瓶是仿品,你却看出来是仿品,难道真的是你鉴定水平高过他们吗?”程卫东发出一声冷笑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事实上并不是你的鉴定水平高,而是因为这件双耳瓶是钱教授仿制出来的,他把鉴定这种仿制品的方法教给了你而已。”
秦明一时语塞,这一次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对方,程卫东叹了一口气道:“为了让你彻底死心,我不得不让你看到更多证据。”
程卫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站在一个保险柜前准备开门,可是当他把钥匙插进去之后又停住了,他转过身说:“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它们了,你来打开这道门吧。”
秦明走到保险柜门前,他的手触摸着冰凉的钥匙,如同触了电一样,手不禁又缩了回去。
“打开它吧。”程卫东望着保险柜的门说,“我当初也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是最后我不得不接受,今天轮到你直面真相的时候了。”
秦明捏紧了钥匙用力一转,保险柜的门开了,他看到里面摆放着几十本整整齐齐的笔记本。
程卫东走到他的身边,然后从保险柜中拿出一本笔记本塞给他说:“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批龙泉瓷是谁仿制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龙泉瓷仿品就是钱教授的研究成果。”
秦明没有翻开笔记本,他只是默默地抚摸着笔记本陈旧的封面,他害怕看到里面一个个精准的数据,一张张精致的图画,这些会让他想到市场上一件又一件让人防不胜防的仿制品。
“这一本一定会更加让你吃惊。”程卫东又抽出一本笔记本递给他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无奈。
随手翻了几页已经泛黄的纸张之后,秦明看到了几张柴窑青釉碟的手绘图形和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它们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拍卖会上那件柴窑青釉碟的制作者是钱教授。
原来自己坚持寻找的真相竟然这样残酷,秦明感到一阵晕眩,一股巨大的悲哀促使他把笔记本扔回到了保险柜,他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
“钱教授的笔记本都在这里。”程卫东指着保险柜说,“接下去的鉴定你还会看到许多仿品,你会发现那些仿品都出自钱教授的笔记本。”
“这些笔记本是被人偷走的,它们怎么会到你手上的?”过了好一会儿,秦明抬起头来问,他的眼睛里闪现着怀疑的光芒。
“你还是不相信我?”程卫东无奈地摇摇头,作出了一番解释,“章麻子偷走笔记本后,他完全看不懂各种专业数据,我只好向他传授了龙泉窑制作方法,他才同意把这些笔记本交给我。”
“章麻子偷走了父亲的笔记本?”钱思思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插了一句话。
“你父亲多次带着笔记本去他的窑厂仿制古瓷,他就惦记上了这些研究古瓷的笔记本。”程卫东望着她点点头说,“你上次说家里的笔记本被盗,我就怀疑上了章麻子,没有想到果然是他。”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笔记本的事情?”秦明望着程卫东的眼睛问道。
“这是一个我愿意保守一生的秘密,尽管这个秘密让我非常痛苦。”程卫东眼睛里的悲伤似乎让他变得更加沧桑,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劝说他放弃仿制瓷器的研究,烧掉这些笔记本,可是他从来没有听从过我的劝告。”
秦明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笔记本的黄色封面,他仿佛看到了钱教授倔强的样子,只要他决定一件事情,确实很少有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你又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说出这个秘密?”秦明最后还是提出了自己心头最大的疑惑。
程卫东解释道:“章麻子为了和博古斋做成生意,他早已经向刘云清透露了笔记本的秘密。刘云清刚才暗地里叫人通知我,只要我敢说抵押文物有假,钱教授仿制瓷器的事情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一个谜团的钥匙,秦明心头的许多疑惑一下子被解开了,可是他没有得到一点儿喜悦,残酷的真相反而让他掉进了万丈深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久之后,秦明才把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了,他望着程卫东说,“我会把那件双耳瓶和接下来源源不断出现的仿品鉴定为真的。”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你和我没有其他选择。”程卫东缓慢而有力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关上了保险柜的门回过头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应该走了,会议室里那么多记者等着你最后的鉴定结果呢。”
程卫东说完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钱思思这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秦明也只能默默地望着她痛苦的神情,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重新回到会议室,秦明低头久久地望着桌子上的双耳瓶,过了一会儿,他又朝双耳瓶伸出了右手,好像要抚摸似的,可是当他快要触碰到光洁的釉面时,手指惊恐地缩了回来。
记者们安静了下来,好奇地注视着他,该是宣布鉴定结果的时候了。
秦明抬起头来,他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的结论下得有些草率了,现在我仔细地看了看,我赞同其他四位专家的意见,这只双耳瓶是到代真品。”
记者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秦明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于是纷纷向他提问,他却充耳不闻,而是俯下身子在鉴定书上匆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刚刚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莫雨蝶正费力地挤到他面前。
秦明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会如此冷淡,莫雨蝶把话筒递到了他的嘴边,大声地问道:“你刚才对这件瓷器提出那么多疑点,为什么又突然改口说这件瓷器是真的?”
他望着她的眼睛,企图看穿她提问的真实意图,她却不躲不闪,一脸冷淡地望着他。
“我的结论就是这件瓷器是真品。”秦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发烧。
“大家想知道你突然改变看法的原因。”莫雨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会场安静了下来,那些齐刷刷注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是一根根针一样往他脸上扎,秦明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他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他无法在她的直视下说出刚才的谎言。
“莫主播,”程卫东微笑地向她打了招呼,望着她提醒道,“我们还有很多瓷器需要鉴定,你能不能等全部签定完毕再进行采访?”
“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莫雨蝶抱歉地笑了笑,停止向秦明提问,侧过身找到了唐文龙继续发问,“这批瓷器如果全部被鉴定为真品,你们警方将会如何处理他?”
唐文龙望了秦明一眼后,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莫雨蝶又重新追问了一句,他才挠了挠头说道:“如果这批瓷器重新鉴定全部为真,秦明将会面临报假案的指控,情节严重,造成较大社会影响,他将会受到一定的处罚,如果博古斋和银行联合起来控告他诬告,他还会吃官司上法庭。”
莫雨蝶听完后,转过身来望着秦明说:“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明白了,难道你还不想说真话?”
“我们要开始工作了。”程卫东的脸罕见地沉了下来。
莫雨蝶这一次却选择了倔强地站着,她紧紧抿着嘴唇望着秦明,等待着他的回答。
望着她的眼睛,秦明突然发现她的神情不再是原来的冷淡,而是有些焦急,有些期待,当然更多的是一种关切之情。
秦明却把视线移开了,他不想被她的表象所欺骗,他无法看穿眼前这个复杂的女人,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再次相信她。
“如果你就是想听到这句话,我马上就可以成全你们。”秦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望着眼前的记者大声宣布道,“我会为自己的鉴定结论承担一切后果。”
程卫东轻轻地拍了拍秦明的肩膀后说:“我们继续鉴定,其他的是是非非留给他们吧。”
秦明无力地点着头,他不想看到莫雨蝶盯着他的绝望眼神,于是把视线转到一边。他看到了刘云清正得意地放声大笑,他只好将目光移开,却看到莫雨蝶正挤出人群走出会议室。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在所有的鉴定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必须尽快结束糟糕的一天,因此连装模作样的鉴定都省掉了。
鉴定结束,秦明糟糕的一天并没有结束,他又被送进了看守所,整整十五天,他才被释放。
秦明走出看守所大门,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他看到了眼前纷飞的大雪后不由站住,然后仰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然后迅速融化成冰冷的水,如同眼泪一样从脸上滑落。
突然,漫天雪花被一把绘着荷花图案的雨伞给阻挡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披到了他的身上。秦明抹去脸上的水渍后才缓缓低下头来,他看到了钱思思正默默地望着他。
“十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了吧?”秦明说完,望着不远处的一条马路,厚厚的积雪已经让原来的交通要道变得寂静无声。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找父亲,那一次的雪比今天还要大。”钱思思摇了摇头回忆道,“那天我望着窗外的大雪和父亲打了个赌,我认为你不可能冒着大雪步行十多公里来我家,结果是父亲赢了我输了,因此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秦明无力地摇了摇头,所谓的信任在他眼里已经一文不值,他默然往前走着,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
钱思思陪着他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住脚步望着他说:“我代表父亲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古玩圈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不想再提起古玩圈里的人和事。”秦明停下来望着她,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钱思思无所畏惧地望着他。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秦明大声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一阵猛烈的风把雪花吹进了眼睛,令他难受得几乎掉下眼泪。
钱思思的眼泪夺眶而出,秦明看了她一眼后,他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一片片雪花落在平头上,融化后的雪水又在头上结起了薄薄的冰。他几乎无法感受到头上的寒冷,因为这种身体上的冷比起心中那种因为信仰崩溃而产生的彻骨寒意真的算不上什么。
秦明往前走,风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更急更密的雪花旋转飞舞起来,迅速遮蔽了他身后钱思思的身影。他没有回头,他也不想回头,他宁愿脑袋被冻僵,他宁愿丧失了思维能力,他宁愿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